第6章 泄露
不知不觉中,那刹在这片废墟里已经待了两个多月了。
这两个月的时间,师父基本上白天在废墟地宫里沉睡,而他就在地宫深处的黑暗里,翻看着师父指点给他的一本本典籍。
一开始他觉着这样读书很吃力,但屠隆啸天却硬要他这样做,并告诉他作为一名黑暗系法师,夜视能力是最基本的一项技能,还说那些完美黑暗体的法师,即便是没经过专门训练,也一样能在漆黑的屋里轻松的捡起地上的一根细银针。
到了晚上,当地宫的大门能打开时,屠隆啸天会指点他一些法术,但有时候师徒二人也会一个坐在门口的一块石头上,一个随意盘在一根柱子上或趴在一堵残墙上,轻松的聊天。
由于是面对面,不用再浪费法力在意识里交流了,所以每次都聊得很尽兴,有时候一聊会聊一整个晚上。
那刹会告诉师父这些年中原的情况,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不少,加上口才不错,每次都让屠隆啸天听得津津有味。
而屠隆啸天则会时不时的告诉那刹一些往事,特别是当提及当年历史以及黑暗系法术发展的好多事情时,会说得兴致勃勃,只有在谈及圣昌国——特别是涉及到自己的妻子,也就是王后澹台明玉的时候,师父则会说得很犹豫,甚至有时候会突然长时间的沉默,不知在回忆什么。
每到这时候,那刹就会很识相的停止交流,起身练功去了,留下师父一个人在这里独自沉默着。整片废墟里一片死寂,除了风声,几乎听不到任何一种声音,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那刹觉着师父虽然在知识方面是个极其睿智的人,但在感情上似乎受到一些挫折,虽已时过千年,却依然时不时的陷入反思和迷惑。
有时候在晚上,那刹就会注意到一些黑影子似的东西在地宫里出出进进,偶尔它们还搬运一些东西送了进来,似乎是一些探险队或古遗迹里留下的财物之类的东西。看它们的形态和样子,那刹怀疑这就是传说中的探险者们的噩梦,鬼灵族,一种智商较低但却有很强杀戮能力的魂系生物。
鬼灵族数量不算多,天生的战斗力极强,但畏惧阳光,一般都是夜晚才出来活动,极难对付,只有高阶的法师或刺客才能有效的克制它们。
后来一问师父,果然是。
听师父说,这些鬼灵族怪物在很久之前就陆续的迁居在这一片绿洲里了,由于他们对自己没有恶意,所以自己也就听之任之了。可能是自己现在这种半魂半怪的形态让这些鬼灵们极为敬畏,不知从何时起,它们只要一搜集到一些自认为是好东西的物品,像兵器盔甲财物等,就送到这地宫里了,像是朝贡一样,这地宫里满地的财宝就是这么来的。
漫长的无聊岁月里,屠隆啸天只要感觉精神好一点的时候,就试图和这些鬼灵们沟通,想教他们一点法术。后来虽然勉强做到了沟通,但这些鬼灵的智商确实一般,虽然有个别出类拔萃的能跟上练几招,但多数就连很简单的法术都学得很吃力。
关于鬼灵族的来历,看来平时几乎无所不知的师父也有些拿不准,只说这些魂系生物应该来自于古战场,那些有较强魂力的战士在死后由于无人收尸,又没能沦为不死族,最终经过漫长的时间演化,变成这种怪物。
那刹水平不够,无法和鬼灵族沟通,有时会看到这些黑影子们小心翼翼又恭恭敬敬的在地宫前围坐着,似乎在听师父向它们传达着什么东西,应该是在教它们法术吧。
师父还从来没向那刹提自己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更没提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出不去。师父不提,那刹就没有问,他知道总有一天师父会主动说起这件事的。
每当有月亮的晚上,冰冷的光芒会冷冷的洒下来,照着这片废墟。那刹有时候不禁会想,千年前的古圣昌国,不也是沐浴在这同样的月光之下吗?圣昌国,还有那个时代的诸多国家、城市和英雄们,早就湮灭在历史中了,就连史书上也找不到它的影子,那时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大梦一场。
世事变幻无常,唯有星月永恒!
··································································································
大陆纪元1543年,23岁的隆啸天在圣昌国的法术权威期刊上陆续发表了重磅论文——《论黑暗系法术大型禁咒创设的几个要点》。
这一系列论文不但在黑暗系法师界引起了强烈反响,同时又一次惊动了白石城。事实证明,这位“深的思考者”依然没有让世人失望,在这个系列论文中,屠隆啸天阐释了黑暗系法术如何向大型禁咒发展的一些观点,并在理论上论证了禁咒实施的可能性。
在当时,禁咒系法术已经成为各派法术研究实验的重中之重。其中在光明系法术中,木系法术的“万木葱茏”、水系法术的“深海漩涡”都已经通过了可行性论证,并被正式立项进入了实验阶段。这方面,原本整体落后的黑暗系法术颇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明月”的希望。
对于屠隆啸天来说,这个给自己带来巨大名声的论文,若论物质利益,还远不及自己写得另一篇:《黑暗与光明的界限:关于黑暗系法术和光明系法术双修的问题及展望》。当然这一篇没有发表,完成后他直接交给了澹台明玉。
接照事前约定,澹台明玉立刻给他送来了说好酬金的一半,即一千块白石城金币。另一半将在她全部研读完成后再支付。
“黑夜奈息咒”前前后后的奖励加在一起也不过三百块摩天城金币呢。屠隆啸天心里一边嘀咕着,一边依照之前盘算过无数次的计划,立刻给家里写信,声言自己得了一大笔稿费,让父母先换一所新房子,并划定了购置新房子的区域位置及预算价格。
这边忙活着换房子,那边澹台明玉则拿着这份将近六十页厚的论文,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仔细的研究了数天。最终,她得出一个结论,这个男生果然名不虚传,如果按照他指引的路子练习下去,说不定还真能把光明系的法术练成——至少光明系的基础类法术突破不成问题。
说干就干,澹台明玉立刻去无渊城法术学院图书馆借了一堆光明系的初级法术书,这些书在黑暗系法师为主体的圣昌国几乎无人问津,但此时澹台明玉却一下子沉浸其中了。
这期间,澹台明玉还收到了屠隆啸天的一封信,信中问她是否对自己的成果感到满意,并委婉的提出是否该把尾款结一下?
这就像是害怕自己耍赖不给钱似的。
澹台明玉心里一阵腻歪,但她现在还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因为她平时花钱就大手大脚,再加上之前付得那一千块白石城金币,现在居然一时拿不出更多的钱来了,于是她只能请假直接回家要。
尽管家里不差钱,但一张口就要一千个白石城金币或六百个摩天城金币,也确实让父母觉着数额有点大,难免要多问几句。
澹台明玉不愿意说太多,只是含糊的说自己最近忙着搞一个法术研究,雇了同学当助手,自然开支要大一些。
这么一说,父母自然就不再追问了,话题便转了其他事儿上去了,这自然就提到了当前法术界最大的新闻,即屠隆啸天的新论文引起的轰动,其中母亲还提到这个人的家其实离这里并不远,尽管出了个天才儿子,但那一家子的生活一直不咋样。
这倒是头一回听说,澹台明玉来了兴趣,便多问了几句。母亲显然对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掌握得比较多,便把屠隆啸天的家庭介绍了一番,并得出结论:要不是出了个天才长子能挣奖金和稿费支撑着,这家子的其他孩子早就会缀学打工挣钱去了。
澹台明玉才算是知道为何那个屠隆啸天显得如此市侩,把钱看得这么重,她不由得对这个男生的印象多多少少有了些改观,但这个改观没能保持多久。
因为随后父亲澹台北山透露出的一个消息却一下子引起了她的重视:
白石城那边正在筹备一个档次很高的法术研讨会,大约在年底举办,届时无渊城也会派出几位法术权威人士参加,而且白石城已经提前发来公函,指名要求屠隆啸天作为特邀佳宾一定得参加。
去白石城?
澹台明玉的眼前一下子浮现出了那座漂亮的白塔,还有那些绚丽多彩的法术。
虽然心里掀起了惊天骇浪,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她笑着问父亲自己能不能也参加这次盛会?
不过澹台北山却连连摇头,说别胡闹,这可不是一次普通的学术访问,是高层研讨会,好多年都未必能办这么一回,你的级别肯定是远远不够的,别和人家屠隆啸天攀比,人家可是特邀的。
天澹台明玉几乎是咬着牙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的。她气急败坏,她怒气冲天,她嫉妒的发狂······这时如果有人看到她的样子,一定的会被吓一大跳。
因为她的两个眼睛全是黑色的了。
特邀屠隆啸天?
没指名邀请我吗?
白石城不是曾经授予我一枚“希望之花”的勋章吗?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吗?
澹台明玉的心里突然一下子涌动出了强烈的失落感,并伴着浓厚的羞怒感。那个爱财如命的书呆子,不过是凭着小聪明改良了几句咒语,仅仅是发表了几篇夸夸其谈的空洞论文,居然就被指名邀请?要知道我现在研究的东西,黑暗系和光明系法术的双修,才是石破天惊的,才是历史性的,才是一场前无古人的伟业!
要是这个抠搜男去参加了这场高层研讨会,让自己这个“法术天才少女”、“黑暗荣光”社团团长的脸往哪里搁?
真要动手的话,十个屠隆啸天都不是我的对手!澹台明玉恨恨的想。
当然她却似乎忘了,其实她现在做的事儿实在称不上“研究”,充其量不过是用人家发明的理论,凭着自己的能力去想方设法运用到实践上罢了。
人有时候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就会干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儿。
澹台明玉在屋里转了几圈,突然脑子里有了一个念头。
她一把掏出自己从屠隆啸天那里花大价钱买到的论文,沉吟了起来。
要不要用这个论文作为敲门砖,把自己送到这次研讨会里去?反正花了这么大一笔钱了,那这论文就是我的,谅那个穷酸也不敢跳出来再抢功。
不过澹台明玉也不傻,她很清楚如果把这论文一字不改的发出来,这种文风人家一眼就看出作者是谁,更何况屠隆啸天的这个长篇大论中,有些内容她自己都也没琢磨明白,万一不分青红皂白的发表出来,被人家问起来自己可怎么说?
这种小事难不倒她。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澹台明玉先把论文中自己吃透理解的那部分给划出来,然后摘录着又用自己的话重新给描述了一番,就这样连抄带编,她马不停蹄用了两周多的时间,勉强东拼西凑的完成了一篇文章。
完成后读了几遍,又修改了一些不通顺的句子,澹台明玉自我感觉还不错,可随后又犯了难,该往哪里投寄呢?发在本国的杂志社?那等反馈到白石城那边,黄花菜都凉了,干脆就寄到白石城吧!可寄到白石城给谁收呢?澹台明玉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子,把心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一步到位,直接把这篇论文寄给白石城法术学院的院长,让她给帮帮忙吧,那个老太太叫啥名来·····
澹台明玉从房间的一个暗格里摸出一个笔记本来,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记着一些人名和地址,那都是她当年周游诸国时结识的那些她自觉挺有份量的人物或朋友。她在本子上快速的翻了一阵,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半个月后,白石城法术学院的院长,花鹿茗,有几分诧异的收到了一份来自无渊城的包裹。
包裹照例已经被打开进行了安全检查,然后由两位负责安保的法师亲自给花院长送去。包内有一封信,还有一本厚厚的文稿,署名澹台明玉。
花院长扫了一眼这个名字,马上想起了几年前那个曾在白石城大出风头的那个小姑娘,不禁暗暗奇怪,这个女孩若要投稿的话,直接发在本国的法术杂志上多好,何必千里迢迢的寄到这边来?
她先打开信读了一遍,信的内容倒是很简单,原来这个女孩完成了一篇自认为观点比较新颖的论文,本想在圣昌国的法术杂志上投稿,但因为内容涉及到光明系法术,拿不准是否妥当,所以想请前辈大人在百忙之中给把把关,不胜感激等等。
另外信的结尾还提到了年底在白石城举办的高层研讨会,充分表达了仰慕之情。
花院长看得忍俊不禁,又连连摇头,小姑娘的这点小心思,自己一眼就看透了。
把关?凭她家的关系,随便找哪个光明系的法师都能把了关,何必找到自己的头上?
仰慕?是想参加这次研讨会吧,真是小孩心性,这种会议岂是无名小辈随便就能来的吗?真不知天高地厚。估计是听说自己本国的那个男孩要来,起了攀比心,着急了吧。这又不是法术比武或技能展示,她难道不知道这个男孩如今在整个法术圈子里的学术成就有多高?笑话。
这时助理进来,说有几位客人来拜访,要不要见一面?花院长随手把信撂到一边,说没事,可以见面,于是助理就把几位客人带进来了。
客人们是某个人族国家法师公会的主席及几个主要得力手下,这次来是为了协商明年白石城法师学院的招生名额分配问题。花院长矜持的微笑着,貌似认真的听着这几个人口若悬河的游说着,但心里却很明白,像名额分配这种事儿自己的学院说了不算数的,还得看白石城高层那些大人物的关系,今天这次会面纯属形式上的扯淡。
但面子上还不得不把这种乏味无趣的扯淡进行下去。
就这样,她一边随口敷衍着,一边不露声色的瞄了一眼桌子,可惜,除了那份刚寄过来的论文,桌子上也没有本杂志或其他读物能让自己分分心。
那就悄悄看看这女孩的论文吧,再幼稚也比听眼前这几位在扯淡强。花鹿茗轻轻用手指敲了几下桌面,那本论文就被移动到她面前,并翻开了第一页。
花院长看了两行就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尽管让对面的客人以为院长是在表示友好而心生感激,实则只是她心底里觉着好玩而已。
这个女孩居然在研究光明系和黑暗系法术的共修,真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丫头,千百年来这个问题是公认的死胡同,不知多少高明的法师在这个问题上碰得头破血流,她居然敢上来就研究这个。
而且论文表达的语句也极不规范,怎么也没个导师帮帮她?花鹿茗暗暗摇头,再往下看去,起初只是抱着打发时间的想法漫不经心一目十行的掠着,但渐渐她的表情变为郑重,再变为惊讶,最后她已经顾不得伪装了,一把抓起那本论文,双目圆睁表情错愕的看下去。
几个客人也已经发现对面的院长表现极不对劲,止住了话头,面面相觑,房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这种令人尴尬的安静居然持续了很长时间。
最终,大家发现花院长似乎看完了手里的材料,但却坐着一动不动,两眼发直,显然在走神。
其中一个客人试探着呼唤了两声。
花鹿茗恍然醒悟一般,先是吃惊的看了一眼客人们,似乎在奇怪他们是从哪里来的,然后明显的一下子想了起来,脸上硬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说自己突然觉着不舒服,而且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得需要参加个很急的会议······所以很抱歉今天不方便继续谈了,改日再说。
一边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解释着,花院长一边起身做送客状。客人们也只好识相的起身告辞,而且刚走出房间,门就呯的一声在身后重重的关上了。
客人们彼此惊讶的对视了一眼,无奈的离去。
此时的屋内的花院长已经紧紧的倚在关紧的门上,满脸惊恐又喃喃自语的说了一番奇怪的话:
“黑暗与光明的反向膜······不可打破的禁忌······圣者与恶魔的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