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日急雨
夏日炎炎,时有急雨。
这日午后,远处忽然响起几声闷雷。
宽阔的官道边上,茶寮中正在饮茶解暑的几个年轻人不禁期待起来,纷纷将目光移向渐暗的天边。
没有人担心让急雨给误了行程,只盼望着痛痛快快来一场雨,将这该死的燥热带走些。
添茶的伙计摇头笑笑,直言道:“您瞧好吧,这雨最多一盏茶的时间也就过了。”非但不能使天气凉快一些,指不定还会更加闷热。
一个摇扇的锦衣公子闻言将折扇唰的一收,在手心敲了敲,正欲反驳伙计一番,并说说自己的见解。
突听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放眼瞧去,约莫七八个黑袍人正策马往这边疾驰而来,路过之处,无不激起漫天灰尘,又很快被他们甩在身后。
“大热天的穿这么一身黑,也不嫌热。”锦衣公子霎时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忘记了要跟伙计辩驳这场雨能下多久。
黑袍人在茶寮前勒马,伴随着马声嘶鸣,不算宽阔的茶寮一下子被挤满。
为首那人细长身形,颧骨高耸,眼窝略深,瘦削的脸上显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和病态,一双眼睛看起来却又阴冷而锐利,缓缓扫过茶寮中众人。
尚且算得上热闹的茶寮顿时安静下来,静得仿佛能听到每一个人急促的心跳声。
锦衣公子视线和黑袍人对上,在这雨前的闷热中竟陡然感到一种可怖的阴寒,令他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伙计壮着胆子迎上来,脸上堆笑道:“客官,您看,小店现下也没位子了,不如您——”
话音未落,一道剑鸣响起,伙计的人头登时滚落在地,脸上还带着僵硬而扭曲的笑。
同时鲜血喷出,溅在旁边的锦衣公子身上。
锦衣公子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喉咙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半点声音都发不出,额上已经满是冷汗。
旁边的两个中年人以及几个年轻人,看起来大概是锦衣公子的家仆,赶紧取出兵刃,将其护在身后往后退了几步。
黑袍人却看也不看他们,阴毒的目光射向角落两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狞笑道:“诸葛极天,东西留下,留你全尸。”
名为诸葛极天的汉子看过来,握住桌上的刀,手上青筋暴起,冷声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一场死战一触即发。
“等一下。”一个戴着傩面具,身着青衣的年轻姑娘突然出声。
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边,向来目中无人的黑袍人突然一顿。
年轻的女声绵软动听,就好像娇俏的小女儿向着爹娘撒娇一般,却无端让他心惊了一下。
他的直觉向来准得出奇,他也曾靠着这直觉无数次死里逃生。
心里诡异的不安让他不得不将视线移过去。
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掩去她的容貌,光听声音,只让人觉得她年纪尚小。
然而在周围人都已经瑟瑟发抖缩在桌下时,独她一人从容端坐着。
只见她捏着一把匕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刀刃轻轻在茶碗边上击打,清脆的声响一下一下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年轻姑娘软声道:“我的茶还没喝就让你弄脏了。”
黑袍人定睛瞧去,原来是方才伙计的血溅到她的茶碗里了。
“你待如何?”
年轻姑娘笑了笑,轻快悦耳的笑声若是放在平时,少不得让人心生怜爱,这时黑袍人却只感到心慌。
“你毁我一碗茶,只要你赔我一条胳膊不过分吧?”笑意未消的声音里有种天真的残忍。
黑袍人脸色惊变,还不待发作,就见年轻姑娘手里已经空了。
没有人看清她如何出手,待众人反应过来时,黑袍人惨叫一声,右臂已经被齐根斩下。
一把匕首被钉在黑袍人身后的柱子上,刀身一半没入其中,没有沾上半点血迹。
好快的手法!
黑袍人的几个属下脸色巨变,纷纷将刀剑转向年轻姑娘。
年轻姑娘依旧只是从容端坐着。
黑袍人疼得冷汗直冒,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红晕,连忙点下几处大穴止血,急声道:“走!”
一伙人走时如同来时一般迅速,只有地上一条断臂和身首分离的伙计昭示着他们曾经来过。
茶寮里所有人脸色都变了,惊惧地盯着年轻姑娘。
她脸上的傩戏面具,竟比外边乌黑的天,比黑袍人阴冷的目光还可怖,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原以为只是一个贪玩的小姑娘,却没有任何人想到,这位才是真正的恶魔。
诸葛极天咽了咽唾沫,抖着腿走过来,抱拳强笑道:“多谢姑娘相助,在下诸葛极天,不知姑娘高姓大名?”
本名莫辞酒的姑娘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回答他:“诸葛小蒜。”
诸葛极天不知道她是不是拿自己开涮,并不敢多问,只尴尬地笑了两声,道:“竟还是本家,今日相遇,真是有缘。”
若按他的性子,这会儿应该吆喝着做东答谢了,可想到方才她如何从容地与黑袍人对峙,如何言笑晏晏间切下黑袍人一条胳膊,就怎么也开不了口。
这时一道惊雷落下,淅淅沥沥的雨点随之砸了下来,卷起地上的尘土,混合着茶寮里的血腥气,形成一股潮湿而令人作呕的气味。
莫辞酒微微蹙眉,看了看茶寮外,又看了看诸葛极天,问:“你有伞吗?”
诸葛极天沉默了一会儿,嘎声道:“没有。”
才缓下来一些的心跳又快了起来,他并不知道满足不了眼前这位会不会触怒她。
莫辞酒指尖在桌上轻点几下,然后突然站起身来。
诸葛极天吓得猛退几步,旁边锦衣公子的一个家仆连滚带爬将一把伞递过来,颤声道:“请,请姑娘笑纳。”
莫辞酒眨了眨眼睛,接过了伞,礼貌道谢:“多谢。”
“不必不必。”家仆又连滚带爬缩回了桌下,随后一粒碎银子轻轻落在他撑在地上的手背上。
莫辞酒轻笑道:“就算我向你买的吧。”
家仆一动不敢动,冷汗浸湿了衣裳,仿佛那不是银子,而是什么致命暗器。
莫辞酒将茶水钱放在桌上,款款走出茶寮。
众人松了一口气时,她突然折了回来,所有人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莫辞酒看着诸葛极天,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歉声道:“我方才想事情出神了,没来得及救他,麻烦你把他埋一下。”
似乎觉得全推给别人不太好,她接着又解释道:“我不太看得了血腥场面,就拜托你了。”
诸葛极天僵着身体答道:“是。”
莫辞酒这才点点头,撑着伞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