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欢喜
曹大夫和司纠大人出生在三十多年前的某个贫瘠的村庄。
家贫，无耕地，曹氏夫妇终年为地主辛苦劳作，成亲七年后才有了身孕。一胎双子，举家欢庆，日子虽然贫苦却还算和睦。只可惜，曹父因长年劳作损了身体，一次伤寒之后便撒手人寰了。
那一年曹大夫和司纠大人年仅七岁。
寡母带着两个幼子，生活艰难可想而知。
“没有土地，我娘就去开荒。地主家瞧不上的犄角旮旯、沟沟坎坎，我娘带着我们哥儿俩一遍遍地割草、锄地、挖石头。好不容易开出来一小片，村里恶霸又要来强占，我娘没法，只好找了村里的富户，跪着求富户帮忙。后来土地要回来了，代价是开垦出来的土地归富户，我们娘仨耕种，年终收成上缴七成……”
临溪一边切着药草，一边听曹大夫诉说往事。
“有一年朝廷忽然加税，层层盘剥下来，我家非但一口粮食也没有，还倒欠了富户二十多石。小子，你经历过绝望吗？”
曹大夫拨动算珠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
临溪轻轻叹了口气，道：“应该是经历过的。”
曹大夫苦笑着摇摇头：“也对，你也是个苦命的。”
“那时候啊，我们一家三口绝望到想一起死。不过，终究没有死成，人啊只要还有心气儿，熬熬总就过了。”
“大夫，那您是怎么当上医士的？司纠先生又是怎么来到乾元的呢？”临溪问。
“曹大从小就爱听人背诗，听多了自己也能背，他记得快，出口成章，村里人都说他是读书的料，于是我娘咬咬牙送他去了学堂。后来我娘改嫁，那人长得丑但干活踏实，我娘肩上的担子也轻了不少。就是吧……我跟后爹总吵架，为了让我娘不为难，我就去医馆当了学徒。后来的事……虽然也走得磕磕绊绊，但总吃得饱饭了。”
“大夫和司纠先生都是顶顶聪明的人，无论读书还是学医都能拔尖。”临溪见曹大夫脸色稍稍缓和，适时地送上一句诚心实意的奉承。
曹大夫的八字胡果然往上翘了翘，得意道：“那是，我就是不爱背那些酸诗，我这脑子记方子和算账那都是一流的。”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跑步声。
宋允跑了进来，他喘着粗气，顾不上说话，只睁着大大的眼睛殷殷切切地看向临溪。
“哟，这么快，急着回来说悄悄话呢？”曹大夫重新回到柜台前拨弄算盘，细长的眼睛瞟向宋允，眼神里泛起一丝古怪的笑意，“牛郎在鹊桥见织女的时候怕都没你这么急切。”
宋允没理会曹大夫的揶揄，只对临溪道：“小个子，我……我来了。”
曹大夫冷笑一声：“哼，那么大个人跑进来，谁能不知道你来了？愣头青。”
宋允像是听不到曹大夫的话，他目光炯炯，两个眼珠子里只有临溪。
临溪脸上有些燥热，“哎”了一声，迅速整理手边的药草。
“宋公子稍等，我一会儿就好。”
“嗯嗯好，我等你。”
宋允的目光跟随着临溪的身影流动，眼睛亮得像是一个等待发糖的稚子。
曹大夫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嘴里碎碎道：“给你个尾巴你怕是能摇起来。曹大那什么眼神啊，还说你俩是同窗情谊的典范，我看你这腻腻歪歪的倒像是……倒像是……”
曹大夫忽然不说话了，眯起眼睛看了看临溪和宋允，脸色有些沉重。
“你俩……不会是……不至于吧……我【哔——】！不应该啊……”
临溪脑袋嗡嗡的，嘴巴张了张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她迅速关上药柜的抽屉，拉着宋允往外走，边走边道：“曹大夫，您千万别多想！没您想得那么……那么复杂。今日的药材我都整理好了，我们先去上课了！”
临溪拉着宋允一路跑出医馆，绕过湘妃竹后她渐渐停下了脚步。
她的手仍然拉着宋允的衣袖，却并不回头，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背对着他。
“小个子？”宋允轻声唤了一声。
面前的人并没有回头，只是从她略微起伏的背影当中，宋允看出了她的紧张。
宋允低头看着临溪紧紧握着他手腕的手，不自觉笑了笑，他道：“跑回来的路上，我终于想明白了你让我撤回的是哪一句誓言。那一瞬间，我真的，真的很开心！小个子，所以你是愿意听我说那些话的对吗？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心里对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临溪依旧没有回头，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宋公子，可以再等一等吗？”
“再等一等什么？”
“给我一个月……或许两个月的时间，到那时如果宋公子心意如旧，我此生，必定追随宋公子，永不相负。”
宋允的瞳孔微微睁大：“小个子，你说的追随……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我不愿意看着天空月亮去想你，我想每天，每天都能看到你。”
她的声音抖得那样厉害，让宋允的心脏也没来由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反手握住临溪的手腕，将她的身体拉转回来。临溪满脸通红，低着头无法与他对视。
“小个子，我从来没敢想象过那样的事。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别说一个月两个月，便是一年两年我都愿意等的！可是小个子，你真的想好了吗？你的前程，你的未来该怎么办？”
临溪鼓起勇气抬头面向宋允，她小心问道：“宋公子，你一定听说过祝英台和花木兰吧？”
“自然是听说过的，我母亲早年也被称为‘国朝花木兰’来着……等等……等等等等！”
宋允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眼睛忽地睁大，嘴巴也忘了合上，他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临溪，眼神从最初的震惊逐渐变为惊喜。
“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小个子你原来是个女……唔！”
最后一个字被临溪用手捂住了。
宋允双手握住临溪的手掌，抖抖索索，极力压低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欢喜：“我早该想到的，啊啊啊我真是太笨了！小个子，你知道我为你睡不着多久了吗？我完了，我今晚明晚大后晚都得睡不着了，我太开心了！所以，许临渊不是你的名字对不对？难怪我每次想喊你名字都觉得怪怪的，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少年的眼睛黑的发亮，如星辰耀眼，如春花绚烂。
那时的临溪尚不知晓命运的洪流将会裹挟他们去往何方，可那一双熠熠生辉的眼，始终温暖了她一生的冬天。
冬日可爱，人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