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臣谨遵陛下旨意
沈宴和白昭已经走过了奉天门,金方时突然从后面快步追了上来。
“沈大人留步!”
听到有人喊他,出于习武之人的敏锐,沈宴立即转过头,看到是金方时,他很疑惑,“金总管?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因为裴瑾嘱咐一定要告诉沈宴,所以金方时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
白昭见此状况,就说道:“本官先行一步,在户部等沈大人。”
“白尚书慢走,下官稍后就到。”
白昭走后,金方时才慢慢匀过气来,说道:“沈大人,陛下另有一任务交给你。”
沈宴瞬间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许多,兴致勃勃地问:“是何任务?”
“陆同知也会参与调查,陛下口谕,命你照顾好他。”
沈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什么?”
金方时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他听得清清楚楚,皇帝是让他照顾陆绎。
让首领太监小跑着追上来,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他知道陆绎的身体还没好,陆绎帮了他很多,他也知道应该照顾他,可是这样的话从皇帝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
他并不因为被当作工具人而愤慨,他是甘愿为了皇帝做事的。
可是如此周折,就让他照顾一个臣子?
陆绎难道就对皇帝这么重要?
难道皇帝是想试探他?
站在皇帝的角度,这是关心臣子,可是站在他的角度,这句话传达出来更多的却是对他的怀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一下子想得这么深,或许是受了那次被绑架的刺激吧,他想。
一时间,被误解的委屈和被怀疑的愤慨一股脑涌了上来。
可对方是自己万分尊敬的皇帝,他作为臣子什么也做不了。
还是听母亲的话,少惹麻烦吧。
于是,他体内燃烧的血液逐渐冷却到了常温,背在背后的手紧紧攥成了拳,眼底的怒怨也逐渐消失。
金方时看着他对自己怒目而视,不禁后退了几步。
她虽然是女子,可已经成了太监,力气大打折扣,而对方虽是男子,却是训练有素的金麟卫,望着他那欲发怒的气势,她下意识地就向后退。
沈宴按下自己的情绪,努力恢复原来的表情,行礼说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看着他的转变,金方时并不觉得奇怪。
“若总管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好,沈大人慢走。”
望着沈宴离去的背影,金方时不免有些唏嘘。
在来的路上,她就想到了这句话对沈宴的重量。
沈宴的母亲是吏部尚书,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皇帝不放心他,也是在警告他,陆绎是她最宠爱的臣子,任何人包括他都不能伤他。
她看得出沈宴的忠心和努力,在刚才她说陛下有吩咐时,沈宴眼里的光让她更坚定了这个想法,所以即使面对沈宴的怒气,她也没有立即叫来侍卫。
可是因为他的母亲,他注定会被怀疑和防备。
若不是金麟卫的其他高官大都是丞相的人,恐怕也不会轮到他。
她虽然奇怪皇帝是怎么知道谁是丞相的人的,但她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维持皇帝和沈宴之间微妙的关系。
她只能传递信息,而无法让皇帝收回成命,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刚才沈宴的表现视而不见。
但愿他能尽早想明白自己的处境吧。
沈宴到达户部之后,在门前深呼吸了一下,才走了进去。
他从白昭口中得知了大致情况,随后就去了凌云阁。
凌云阁外,户部的护卫和京县捕快守在门口,阻挡着往里探身的百姓。
百姓们七嘴八舌,与偌大的凌云阁中的寂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沈宴出示了金麟卫腰牌和有白昭盖章的文书,捕快为他放行,人群又一阵骚动,护卫及时挡住,避免了其他人跟着进入。
他走了进来,环视了空无一人的大堂,又走上木板楼梯,来到了二楼。
他站在二楼楼梯口观望着。
二楼有一条可供两人并行的长长的廊道,廊道内侧是众多的房间,如今廊道上也是空无一人,很是安静。
他看到一间房间前有护卫专门看守,知道是章柯引的房间,就走了进去。
房间内的布置充满暧昧的气氛,章柯引的尸体就躺在小酒桌后面,香炉里的香已经燃烧殆尽,尸体发出的腐烂味道扑面而来。
沈宴立即皱紧了眉,捂上了口鼻。
为了保护现场,也为了更好地调查,白昭和武县令商议决定,先不把尸体运回,武县令甚至连仵作都没有派来,说是为了不破坏现场。
他仍然有些害怕尸体,加上尸臭的气味,他捂着口鼻,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身后却突然想起了熟悉的声音。
“沈公子竟然还害怕么?”
沈宴本来就在害怕,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他一激灵。
他转过身,有些惊讶,“陆绎?”
他看到陆绎戴着口罩,又看到了他身后的孟青也戴着,就向她微微行了礼,孟青也点头致意。
“怎么,今日刚见过,就不认识了?”陆绎开着玩笑,慢慢走到了他的身边。
沈宴刚要怼回去,却猛然想起皇帝特地嘱咐自己的话。
那股情绪再次涌上心头,他恨自己为何经历了他对自己的欺骗之后还会再与他交好?
就因为他告诉了自己调查情况,就对他感激涕零,甚至还冒险救了他?可是这明明是他应该知道的,根本没什么好感恩的。
可是陆绎为了报恩,替他调查出了失窃案真相,还让他说是他自己的功劳。
但是,陆绎面对他的咄咄逼人,一直是含笑而过,从未与他起冲突。
俗话说孤掌难鸣,所以外面传的两人不和单纯是因为他一人挑事而已。
他心里盘算着,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陆绎。
陆绎见他没有回应,就问他:“怎么了?”
“没事。”沈宴僵硬地回道。
他还觉得自己突然来可能会让他惊喜,但如此看来,应该只有惊,没有喜。
察觉到沈宴不太对劲,但他没有多问,递给了他一个东西。
是一个布制白色口罩。
沈宴接过来,戴上之后果然味道小了许多,就说了句:“多谢。”
“无妨。”陆绎回了他,就蹲了下来,孟青从箱子里拿出手套递给他,他戴上手套,开始查验尸体。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观察了眼球,按压尸体,发现除了胸口处的伤口,尸体其他部位都完好无损。
可是他还在找寻着,这次他用戴着手套的手仔细摸着尸体。
沈宴在旁边看得头皮发麻,转过了身去。
他顺着头开始摸,当摸到脖颈处时,他的手指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他立即用手向刚才被扎的位置探寻,换到了对面,然后跪了下来,扳着尸体的头,发现脖子上有一个黑点,黑点周围一圈已经变成黑紫色。
难怪一开始没有发现,原来致命伤藏在后脖颈处。
他仔细观察着黑点,抬头发现黑点对着窗户,于是摘掉手套给了孟青,站了起来,慢慢走向了窗边。
窗子大开,陆绎伸手把两扇窗关了回来,仔细查看着。
沈宴看他走了过去,也跟了过来。
“有什么发现?”
陆绎没有回答,很快,他突然发现了窗户纸上有一个很小的洞,他立即趴上去看,沈宴很奇怪,也把头凑了过去。
等陆绎抬起头时,沈宴还在盯着看没反应过来,两人的头就这么撞到了一起。
“嗷!”沈宴不禁叫出了声。
“嘶……”陆绎皱着眉,回头看到沈宴捂着脑袋,就问他:“沈公子走路没声音么?”
“我刚才都问过你了,是你没回答我!”沈宴很气愤。
陆绎眨眨眼,想到自己应该又是犯了办案时无视他人的毛病,于是语气变得缓和,向他微微低头,“抱歉。”
沈宴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正经地跟他道歉。
虽然他现在很想对他发火,但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对他态度恶劣,不明事实的其他人还以为他小题大做。
他挠挠脑袋,“……没事了,被撞一下又没什么,就是下次别……”
“不会再有下次了。”
陆绎打断他的话,对着仍然有点懵的沈宴微笑了一下,重新走回尸体旁边。
不会再有下次?这是何意?
我是想说,下次别装聋了,他也是这个意思吗?
勇于承认错误并改正,人品确实不错。
沈宴想到这点了点头,却又突然摇头,不对啊,我为什么会欣赏他?就凭他先前蒙骗我那次,我就应该像以前一样仇视他才对!
可是他刚才的态度很虔诚,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又怎么去仇视一个彬彬有礼之人呢?
当他想起裴瑾的叮嘱和陆绎蒙骗他的那次,火气和怨恨刚要涌上心头,脑子就像刻意跟他作对一样,会突然蹦出来以前他招惹陆绎而陆绎从不还嘴还手的场面,以及陆绎帮他调查失窃案的那封信。
他突然想起,自己就是因为贸然调查凤栖宫失窃案才被绑架的,想必陆绎也是受到了很多阻碍吧。
如果这是皇帝对他的试探,那他也可以给这场测试交出完美的答案。
他不想让他的帝王失望。
他望着蹲在尸体旁边的陆绎,内心很是矛盾。
陆绎知道他在盯着自己,因为刚才的事有些尴尬,所以他对沈宴说:“沈公子来看。”
颇有些没话找话的名堂。
沈宴回过神,摸了摸鼻子走了过来,看着尸体想后退,又看到陆绎正在等着他,为了不让他瞧不起自己,只好蹲了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你看这里。”陆绎指着尸体后脖颈处的黑点,“周围一圈呈黑紫色,说明是中毒。”
“而我刚才过去查看窗户,发现窗户纸上有一个很小的洞。”
沈宴边听边思考,“你的意思是,毒针是从窗外射进来的?”
陆绎点点头,但是沈宴看了一下尸体,又提出了疑问,“可她的胸口处明明有伤口,这难道不是致命伤吗?”
“若人在活着的时候被捅了一刀,伤口处会皮肉紧缩,但这个伤口齐整,所以可以判断是死后刺入。”
沈宴听完他的话,压下畏怯的心理,低头仔细看了看尸体胸口的伤口,发现真的是齐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