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哥
“快请。”也不知道是裴瑾说的,还是女帝说的。
太监有些惊讶,但必须照做。
陆绎和沈宴也觉得裴瑾有些不太对劲,因为自从裴瑾登基,她就和她的这位同胞大哥少有往来,一年之中也就是家宴上能见上一面。
如今却是这样的态度,让人不得不多想。
但他们也知道此刻不宜久留,于是立刻行礼告退。
勤政殿偏殿。
正值夏日,殿外烈日炎炎,荷花的香气随风飘送,可裴瑾却还像开春一样穿得严实。
那药实在厉害,要不是女帝的这副身子骨杠杠的好,换成常人必须得躺上个十天半个月。
“咳咳……”裴瑾让人搀扶着走进来,像个久病的老太太。
“微臣拜见陛下。”裴洵闻声起身行礼。
“大哥免礼。”裴瑾撇开扶着自己的手,伸手去扶裴洵。
这一声大哥让他心里一颤。
“陛下,不可……”
冷静如裴洵,可此时他也有些手足无措。
他低着头,皱起眉,努力维护着作为一个臣子应尽的本分。
他有些恍惚,认为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裴瑾对身后的一队人吩咐道:“你们下去吧。”
没等他反应过来,裴瑾就拉着他在榻上坐下。
他却猛然起身,就像软榻上满是尖刺一般,“陛下不可……”
“我让你坐你就坐。”裴瑾不得不搬出皇帝的威严。
“是,陛下。”他只好坐下。
他望向裴瑾,有些不认识她的错觉。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大概是那药的缘故吧。
他还有些拘谨,因为他们好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坐着了。
“咳咳咳……大哥,怎么这么看着我?”裴瑾对他微笑。
“咳呃……臣在想,陛下为何如此虚弱?”裴洵轻咳一声,有些尴尬。
“有人给我下了药,现在正在恢复呢。”裴瑾轻描淡写一句话,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裴洵瞬间睁大了眼睛,立刻抓住了裴瑾的手,满眼关切:“怎么回事?”
裴瑾对他笑了笑,没说话。
裴洵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视线下移,看到自己把裴瑾的手握得特别紧,立马松开了,然后抱拳行礼:“陛下,恕臣无礼。”
“大哥,这里没有旁人,我们不是君臣,只是兄妹。”
说着,裴瑾抬手托住了裴洵的手。
裴洵慢慢抬起头,望着裴瑾。
是啊,她是自己的胞妹,他们之间还论什么君臣?
他们坐在窗边,圆形的窗户将两人身影包裹,窗外的绿竹青葱,荷花摇曳。是妹妹托着大哥的手,而不是皇帝托着臣子的手。这一瞬间,定格成两人心里永远的画。
裴洵望着裴瑾,光洒在她的脸上,明暗错落,就像黑暗中挣扎的勇者。
他曾经也抱怨过,也因为裴瑾的疏远伤心过。可他后来想通了,所以他不怪她。
因为远离他,也是保护他。
从古至今,和皇帝走得太近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特别是皇族。
裴瑾根基未稳,这是保护他的最好办法。
那些人肯定不想裴瑾通过手足迅速站稳脚跟,所以一定会对裴洵百般刁难。
一天夜里,裴洵收到一封信,是当时的裴瑾派贴身太监亲自送去的。
就是这封信写明了所有原由。
信上并未写如何处理此信,可裴洵还是把它烧掉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望着噼啪响的蜡烛,他的脸上都温柔了许多,嘴角逐渐上扬。
其实,没有这封信他也是都明白的。
他自然是信她的。
他们天生血溶于水,所以心有灵犀。
皇族的亲情一直是奢侈品,可他们无疑是这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那一刻,他好像在裴瑾的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从小人人就都说裴瑾长得最像先帝,性格也像,因此她成为最受宠爱的皇女,但同父所生的裴洵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如今裴瑾对他的态度有了大转变,虽然他知道怎么回事,但也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释然。
“大哥?”
裴洵回过神来,宠溺地望着裴瑾,温柔地笑着说:“听陛下的。”
“好。”裴瑾难得从心底里笑了出来。
“不知大哥找我何事?”裴瑾挑挑拣拣,终于拿起了桌上的一块点心开始吃。
裴洵望着她贪吃的模样,逐渐将眼前的她和心里那个活泼的小女孩重合。
她还是那么可爱。
“微……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裴洵及时改口,才免得裴瑾瞪他。
“好啊,大哥你说。”裴瑾又拿起了一块放进嘴里。
“那些舞倌现在在我手里。”
“什么?!”裴瑾拍案而起。
“别急别急,别噎着。”裴洵给她递过去一杯茶,裴瑾接过来就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裴瑾放下茶杯,顺了顺气,望着裴洵。
“在那些舞倌进京之前,我就派人跟踪,但他们好像有意隐瞒行踪,迟迟不动。”
裴瑾:“大哥是如何觉察到他们不对劲的?”
裴洵:“只需暗中观察。”
“他们进京后,舞馆每天都会有声势浩大的音乐声,对外说是排练舞蹈,只是为了掩盖他们在里面练武的刀剑声。”
“练舞,练武……”裴瑾念叨着,还不忘往口里塞点心。
“原来如此。”裴瑾点了点头。
“他们潜入京城,谁带他们进来的?”
“清琉特使。”
“特使?”裴瑾思考了一下,“这特使会不会和朝臣有关系?”
裴洵也这么想过,如果不是里外接应,这些外来的人不可能这么顺利。
“目前还没有调查出来。”
“那那些舞倌招了吗?”裴瑾接着问。
裴洵摇了摇头。
“他们的嘴很严,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又想了一会儿,裴瑾突然开口,“大哥,带我去见见他们。”
“砰!”裴瑾被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发现大哥正盯着她。
裴洵把手里的茶杯一摔,“不许去。”
“母皇把你托付给我,就是要我照顾好你,所以你不能去。”裴洵很坚定,语气不容反抗。
“那些人心思歹毒,还不知道会耍什么阴招,你绝不能去!”
裴瑾望着眼前的大哥,看着他担心自己的样子,不禁心头一暖。
他自己还是少年模样,就担起了这么大的责任。
在女帝的记忆里,母皇经常训斥和责罚大哥,都是因为她常惹祸。
“母皇!都是我惹的祸,你要罚就罚我好了!”裴瑾在一旁急得跳脚,小脸红扑扑的。
“你身为皇女,惹出祸端自然不可饶恕。朕罚你闭门思过一个月。”
“但他身为你的兄长,没有尽到看守的职责,更该罚。”
母皇的声音冷冰冰的,像一根根冰锥扎在她的心上。
不是说她最受宠吗?为什么还会这样?
平日里对我好的那些人呢?如今都去哪了?
“母皇,母皇!儿臣求您,这些都是儿臣一个人做的,和大哥无关!他劝过我,是我不听劝,不怪他!”
“母皇,您罚我吧!不要打大哥!”
裴瑾声嘶力竭,声泪俱下。
旁边的裴洵正在挨板子,裴瑾也一直在磕头,甚至染红了眼前的一片土。
磕头声和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合在一起,分外刺耳。
板子终于打完了。
裴瑾冲上去抱着裴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哥,大哥……都怪我……对不起……”
裴洵望着她额头上的伤,眼神里都是心疼。
他想伸出手抚摸一下她,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裴瑾一把抓住他的手,一边哭一边道歉。
“把她拉下去,从现在开始闭门思过。”
几个女子上前拉起她,裴瑾伸出手臂,想抓住大哥的手,却离得越来越远。
经过先帝身边时,裴瑾听到母皇对她说:“今晚到勤政殿。”
裴瑾眼神已经变得空洞,晚上到勤政殿见到皇帝时,扑通一下子径直跪了下去,脸上毫无知觉。
“儿臣参见母皇。”
裴圣江看到她这副模样,也看到了她头上的伤,不免有些心疼。
裴瑾那时才八岁,跪在那里小小的,让人可怜。
她不禁想起白日里裴瑾也是这么跪着,在为她的胞兄求情。
她很想赦免他们,可如果这样他们就不会成长,面对风雨时就无法保护好自己。
在这皇家,亲情实在是太奢侈。
奢侈到有时候要舍弃自己的生命。
他们家徒四壁,根本没有资本和资格去讲求亲情。
这就是他们的命。
她微微起身,想下去把裴瑾扶起来,可又一想,这么做会前功尽弃,于是吩咐了身旁的侍者下去。
裴瑾的膝盖伤得很重,所以起身时一歪一斜的,幸亏侍者及时扶住了她,要不然可能就毁容了。
裴圣江皱了皱眉,让侍者搬了把椅子放在自己身边。
“你们下去吧。”她吩咐道。
很快,大殿里就剩下了母女二人。
裴瑾低着头,一言不发。
裴圣江拉起她的手,动作就像普通母亲一样轻柔。
裴瑾没有抗拒,任由她抚摸。
“瑾儿,我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
裴瑾在认真听着。
“在不能绝对掌控别人的生死之前,任性就是对亲人的不负责。”
裴瑾抬起头,正好和她对视。
她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体温顺着手掌直达她的内心深处。
“母皇,儿臣明白了。”裴瑾望着她,眼神不再空洞,而变得坚定。
不久后的一天,裴瑾想去看看裴洵,偶然撞见她母皇也在。
门虚掩着,裴瑾很好奇,就暗自趴在门缝往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