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vel.11
涓涓细流沿着地下甬道两侧的沟渠流淌,水不深,看得清下方沉淀的淤泥和滑溜溜的水生苔。
隧道大约有五公尺宽,另一端吞没在一片未知的黑暗中,顶端植物的根部已经凿穿了天顶,网状脉络爬满两侧墙壁,覆盖了上面原有的纹路。
栀春摸了摸,不禁艳羡地抽了口气,居然是整块羽泊石,她努力按捺住撬一块带走的冲动。
相比早已沦为沼泽密林的地表,地下部分的建筑居然勉强还算完整。
侦查飞贼的勾爪扣住提灯,扇动金属薄翼飞在前方,“啪沙啪沙”的振翅声在甬道中极为清晰。
湛蓝光辉照亮了塌陷下来的碎石与土堆,细细的水流顺着石缝渗出,汇入一旁的沟渠,无数根须互相纠缠,垂落下摇曳的阴影。
有些节肢生物在错综的根系之间筑巢,当火光靠近时,便纷纷飞快地四下散去,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
或许是缺乏食物,一路上他们并没有遇到什么棘手的生物。
除了品种不明的昆虫,隧道两旁被石块沙砾堵塞的侧门间偶尔有啮齿类动物的身影,它们显然受到严重的黄昏污染,异变出奇谲的硬毛与尖角,本能地躲避净化火焰的照射。
最凶猛的可能是一条红蝮蛇,不过,比起它地表的远亲,这家伙简直能称得上娇小可爱。为了避免在引来其它威胁(在这种地方触发追逐战可一点都不值得期待),栀春用一支昏睡粉末搞定了它。
在途经一次短暂歇息,大约两个多小时后,这段隧道终于走到了尽头。
说是“尽头”,其实也不太准确。
栀春抬起头,惊奇地打量着天花板,脸上浮现出些许迷惑:这里明明是在地下吧?
一道宽阔的台阶出现在探索者们的眼前,最下方的几级石阶已经破损,两侧可供马车行进的缓坡也被长年累月的流水打磨得光滑可鉴。
伫立在台阶上方的是一座石砌拱门。它的高度绝对超过十米,如今几乎已经完全倒塌了,整个门洞也被石块与沙土彻底占据。大片藤本植物沿着残垣断壁交织着向上攀爬,葱茏地覆盖了天花板一角。
侦查飞贼在城墙前转悠了几圈,在门洞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入口。原本放下大半的铁制钉栅折断了一截,缺口勉强能让人侧身通过。
有微弱的气流自那头吹出。
栀春让侦查飞贼拎着灯火来回穿梭了几次,得出的结论是虽然另一端的魔力浓度非常高,但两侧的空气流通,大体上是互相衔接的整体空间。
荒野斥候在城门口发现了一块石碑,剥掉缠绕的层层藤蔓后露出了一些斑驳的文字。
“街道、东方……唔,这又是什么意思?龙?”
旧帝国时所使用的文字与如今有不少区别,尤其是在碑文与卷轴上,喜欢使用一种与魔法符文相近的书面语,栀春以前七零八碎地学过一点,但面对日常用句,还是有些苦手。
“什么什么,让我看看,轨迹?不过这个字节也经常用来指代命运……”卷宗学者卢米也蹲下来,挠了挠头发,把提灯的光线拧亮两圈,从腰包中掏出一本翻译字典。
两个半文盲艰难地拼凑了一会儿,栀春突然想起自己还养了只来自旧时代的古董。
话说回来,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孩子在交流和阅读上好像一直没有什么障碍。
“伊兰,”她招招手把古董叫到身旁,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你能看懂上面写了什么吗?”
伊兰看了栀春一眼,像是因这问题而感到奇怪似的,但仍一板一眼地照着碑文念道:“米歇尔街区,东门。742年雾月。”
“位于龙之左翼,
纪念伟大的占星术士米歇尔·洛利斯,
星辰会铭记您的荣耀,您的不朽光辉将与启示塔同在。”
卢米:“什么?”
这个学徒少年猛然扭过头盯了伊兰一秒,变得非常混乱。他手忙脚乱地翻起字典:“等一下、等一下!请再重复一遍!所以这里是个人名吗?啊对,老师的确说过旧帝国时有占星术士这种职业。那么,启示塔是指这个字符吗?还有这个,为什么这个字段的意思跟字典上的说的不一样?”
他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伊兰恐怕都没怎么听明白,只能一脸懵懂地捡最后一个答:“因为,它就是这个意思?”
卢米与他面面相觑了片刻,噗通把脸埋进书页间,哀怨道:“原来现在的助手已经要求这么高了吗?”
伊兰无辜极了:“啊、对不起……?”
一旁的荒野斥候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毫不客气地拍打同伴的后背:“学艺不精啊,卢米老师!”
“快别说了,”卢米深深叹气,发出一声呜咽,“我觉得大小姐下个月可能不打算给我发薪水了!”
他的神情过于生动,玛丽也忍不住也笑出声来,她先将地图仔细补充完整,然后抬起下颌,居然少见地开了个玩笑:“那也说不定?你们的工资可都在那一边等着呢!”
于是荒野斥候装模作样地掏出仿制金币的项链,凑到唇边夸张地亲吻了一下:“放心吧,大小姐,请相信我的幸运!”
他花里胡哨地抛了媚眼,小声嘀咕道:“我想这么做很久了……”
“别耍帅了!快去探路!”巡林客从后面踢了他一脚,“旧帝国的街区啊……不知道有没有浴池,这身沼泥是真不好闻。”
“结果发现浴场还在营业,但你没有能用的钱币。”
“那就已经不是付账的问题了吧!”
在许多波折之后,毕竟已经走到这里,大家的神色中都带上了些许释然的轻松,甚至还有心情拿先前的窘迫互相调笑几句。
经过简单地整备,清理了碍事的砂砾与藤叶,探索者们互相推搡着,逐一钻过那道狭窄缺口。
眼前的景象陡然变得开阔明亮起来,平坦的长街两侧,房屋静默林立,雕塑、长廊、水道,尘封数百年的古老时光扑面而来。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能听见突然变重、又努力放缓的呼吸声。
侦查飞贼在半空中“嗡嗡”地盘旋了好一会儿,因为能源不足,折叠起双翼,直直的坠向地面,伊兰连忙伸手接住它,避免再损失一盏灯。
他偷偷把玩了一下上面精巧的齿轮,将它递还给栀春,栀春这才恍然回神。
“……他妈的。”
她咬了一下自己的虎口,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他妈的,这怎么办到的。
栀春想象过许多情形,比如这一侧仍是保存完好的城区,或者是满目疮痍的废墟,也可能变成一片泥沼丛林,甚至早已被魔兽盘踞,哪怕真的是来自过去的幻影呢。
但她没想到会看到这种东西。
柔和的光线来自镶嵌于穹顶之上的日彩石,地面则由星金岩铺成,深蓝路面向远处延伸。似乎是经历过一场严重的地震,崩落的石块随处可见,横跨街道上方的廊桥水道从中断裂,形成一处处高低错落的瀑布。
不过,这里距离地表理应是四米?五米?
何况这一路上好像也没有经过什么下坡。
然而栀春根本无法去考虑有关地下空间的种种不合理之处,她的思维转得很慢,目光被城区中心的建筑物牢牢攥住了。
半座高塔。
更确切地说,半座倒悬于人造天穹的方尖塔。
它并非幻影。
高塔仅剩的左半侧几乎完好无损,但依旧无法从坍塌的那半边窥见里面的情况。
即便如此,还是能让人轻易地想象出它曾经的模样。洁白塔身上刻满复杂的魔法回路,凛冽塔尖直指璀璨地面,雕花券廊环绕过塔身,末梢温柔地垂坠下来,与下方的拱桥相连。
黄昏之后的人们难以想象这样的奇景——
分别伫立于地表与地底的双子塔互为镜像,当主塔部分早已深陷泥沼的今日,只剩下残存的倒影仍诉说着那些来自于魔法时代的,天马行空的浪漫与狂想。
卢米张了几次嘴,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慌乱地翻找拓写笔未遂,只能磕磕绊绊地比划道:“我……我想去看看,我知道这不太符合规矩,但我至少得去看一眼,否则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玛丽大概没有听清,只是本能地点着头,发抖的手甚至没办法画出一条完整的直线,脸上湿漉漉的。她试图擦了几下,也只是把满脸尘土抹得更斑斓了一些。
栀春最先冷静下来,她低头给侦查飞贼换上新的水晶,把它重新放飞,便毫不犹豫地朝着目标大步流星走去。
“怎么,要是现在就打道回府,你们难道不会做噩梦吗?”走出几米,感觉其他人没有跟上来,她回过头诧异道。
玛丽与她对视了两秒,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呼出一口气。她郑重地将手中的地图折起收好,抬头露出明亮的笑容:“当然了——成为遗迹的先遣,可是白狼的特权啊!”
“其实,”栀春微微挑起眉梢,耸了耸肩:“不管结果如何,团长小姐,我觉得你已经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