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vel.10
超过三米高的蘑菇紧挨着大栗树生长着,栗树沧桑的枝干上爬满了藤蔓与苔藓,长着细绒的真菌一片片簇生在树干与岩石上,菌盖闪烁着荧蓝色的微光,散发出一股甜腻腻的香气。
仔细看去,那些菌盖上覆盖着一层黏液,里面还残留着零星没分解干净的昆虫遗骸。
脚边不远的地方躺着一条泽地蟒蛇的尸体,浓稠血液渗入腐败的土壤之中,周围的菌包时不时喷吐出一股股暗黄色的孢子。
栀春拎着防风提灯走过去,菌丝仿佛有意识一般,纷纷蜷曲着躲避火光的照射。她掏出匕首,熟练地掰开蛇口,割下毒腺装进采集罐中。
污染过于严重的素材卖不了什么好价格,聊有胜无吧。
“气味太重了,恐怕会引来大家伙,最好不要在这里逗留太久。”仔细擦去匕首上的血污,栀春皱着眉头问,“确定是在这附近?”
提灯稍一拿开,那些细密的菌丝便又如潮水般重新聚集起来,一层层地攀上蟒蛇的血肉。
“是、是的。”玛丽是第二次来到这里,她的脸色仍有些发白。
上一次,他们也是来到这个地方,但花了很长时间都没能找到地图上所标明的入口。老骑士乔尼阻止了她想更深入进行搜寻的想法。在这种危险的复杂环境里,对于一群新手而言,没有地图到处乱钻可不是什么明智之选。
“唔。”栀春小心地跨过地上一滩菌株,斟酌地环顾四周,“地图再给我看看。”
同一时间,白橡树拱门。
由于过于潮湿,哪怕在白天,微光沼泽里的黏稠雾气也总是萦绕不去。
经过清理之后,“白橡遗迹”的广场也逐渐显露出冰山一角。历经数百年的侵蚀,白石英铺就的地面仍沉淀着微光,广场中央的智慧神像早已拦腰折断,捧着典籍的那只手落在池沼中,藤蔓从书页中生长出来,开着不知名的花。
至于法师塔的主体部分,有不少已经与地下城区一同坍塌,曾经的白橡树林荫在支离破碎的建筑间生根发芽,它们是如此繁茂,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拥抱住旧帝国的过往辉煌。
入口是侧塔的一处露台。
原本在里面繁衍生息的红巨蛛被杀死后,暴露出作为巢穴的房间,那原本或许是魔法学徒们用于休憩的地方,没有什么财宝,就算有,也已经被之前的“住户”毁坏殆尽。但相应的,也没有什么魔法禁制,至少不用担心在进门后发现自己的身体部位被扔到了不同地方。
贤者厅“固定”好入口,接下来,就是先遣探索团的工作。
老练的遗迹猎人们进入这些遗址内部,小心摸索出相对安全的路径,标记其中的大型魔法道具,并绘制地图。
直到完成初步探明,才会由骑士厅与贤者厅对标定魔导具进行拆解与回收。
这是一项危险的工作,但报酬也极其优渥,除了高昂的赏金,那些价值不菲的旧帝国遗产是对先行者们最好的犒赏。
前些日子与玛丽正面冲突的小胡子也在先遣队伍之列。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巡睃一番后,不由得嗤笑起来:“琼斯家的那个丫头不是早在几天前就出发了吗,原来没来啊?”
“几个没有资质的小鬼头,再加一个老残废,想进来也没办法吧。”一旁的队友配合地冷嘲热讽道,“以他们的身份,要等到发掘全部结束后,才有机会来舔点残羹吧!”
小胡子摇头晃脑地感叹起来:“可惜了,老琼斯死得不真是时候——”
放在过去,这样的任务肯定是由“琼斯的白狼”打头阵,老琼斯是阿德兰特最出色的勘探者,摸点利索,绘图准确,成名以后就一直把“白狼”的名号攥得死死的。
更别说早有传闻,老琼斯年轻时曾孤身摸进过微光沼泽的遗迹。
看那个小丫头这两个月来屡次往这附近跑的架势,说不定真有此事。
不过,一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又能做什么呢?就算从老琼斯那儿学了点本事,还不是连遗迹都进不了。
等她多折腾几回,就该认清事实了!
小胡子轻蔑地冷哼一声,随手点了根烟,意气风发地拍拍队内的勘探者,道:“加油干吧,这趟过后,我们才是阿德兰特的白狼了!”
那个勘探者也激动道:“是!团长!”
“把烟灭了!”
一旁经过的骑士严厉打断道:“不知道规矩吗?遗迹范围内禁止使用明火!”
远离广场的遗迹外围,玛丽正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衣角,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焦虑:“怎么样,能找到吗?”
栀春还没开口,她便急急忙忙地追问:“难道是需要什么特殊的工具吗?还是说我们走错地方了?要再到周围找一找吗?”
栀春:“……啊。”
乔尼轻咳一声,缓声安抚道:“别这么着急,大小姐。”
玛丽:“可是——”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哪怕满心信任崇拜,玛丽也清楚,却不太愿意承认:十几年前误入遗迹时,父亲还没成为勘查者呢。
……过了那么长时间,说不定是他画错了。
哦,倒也不是。
栀春想。
那是一份非常漂亮的地图,路径标志简明清晰,无论再走多少趟,只要依照指引,他们一定还会抵达这里。正如玛丽所言,她的父亲过去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勘查者。
这样的勘探者,真的会由于记忆偏差,标错最重要的目的地吗?
栀春拎着净化提灯转了一圈,仔细观察焰心的变化:炼金术士们通常会通过魔力流向的细微差异寻找被隐藏的入口,然而这一带的魔力浓度实在太高了,污染也很严重,再加上浓厚的血腥味,令她感到有些头晕。
虽然早就知道不是个轻松的活计,但这也太棘手了。栀春苦恼地挠挠头发。
……不过,玛丽的父亲魔力敏锐度应该不高吧?
她抬起头,再度打量起周遭。
飘飘荡荡的银丝从巨大的菌菇伞盖上垂落,像一张细密的网。一只飞蛾闷头闷脑地撞了上去,在菌丝上奋力扑腾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长得这么大,果然是个肉食性的。
暗红色斑纹,粒鳞状伞盖,细绒,应该是赤绒蕈的变种。栀春条件反射地在心底默诵着素材图鉴。
正常的赤绒蕈只有巴掌大小,毒性反应是昏睡,经过处理后时常会拿来做安眠药的辅材。不过眼前这一株,效果恐怕好到能让人直接睡到下辈子吧!
——等等。
说起来,赤绒蕈的生长周期是多少时间来着的?
栀春忽然停住脚步,展开地图比对了一下。
人工养殖下的赤绒蕈只要四个月就能成熟收割,在富魔条件里发育成这副模样也是情有可原。
只不过——
栀春一向是不懂得优柔寡断的。
她直接拔出短刀,利落地转动了一圈,刀锋处顿时腾起一层薄薄的火焰,下一刻,只见她跨步侧身,一刀劈在菌杆上。
“草!”
裂口处陡然喷薄而出的孢子燃上火花,又被随后迸溅的黏液浇灭。
栀春的反应已经足够快,仍被黏液浇到了衣袖,发出“滋啦”一声令人牙酸的细响。她毫不犹豫地反手撕掉那截袖子,从腰间拎出一支试管,咬开木塞倒在正嘶嘶冒泡的小臂上,又灌了一管疗愈药水。
他妈的,这玩意究竟是吃了什么才毒成这副鬼样子?
栀春撇撇嘴,余光一瞥,厉呵一声就把伊兰钉在原地:“别过来!”
紧接着,她倒转刀柄,“哐当”敲碎手中的提灯灯罩,将被腐蚀得坑坑洼洼地刀刃重新引火,又抽出符文,状似潦草地刻上两笔,便连短刀一并甩出。
湛蓝色的火焰刚接触到孢子与黏液,立即引起一连串沉闷低鸣,刀口处涌出更多的孢子与黏液,哔哔啵啵地蒸腾起一股股呛人的黄褐色烟雾。
栀春索性将灯油也泼了上去,火焰“嘭”地腾起数尺,点燃了菌丝,窸窸窣窣地蔓延扩散着。附生在周遭的真菌们瞬间像活过来般,纷纷剧烈抽搐着喷出大量溶液,与净化之火反应成一阵阵刺鼻的酸蚀气味。
她连退几步避开火区,顺手揪住伊兰,掩住他的口鼻:“凑得那么近干什么,傻吗?”
伊兰被扯得一个趔趄,他没在意,只小心地握住栀春的手腕,紧张地盯着那一片狰狞伤疤。
……哦,看起来是有点吓人。
“没什么。”栀春摇摇头,扒拉开伊兰的手,又按了一下他的脑袋,“已经用过药,过两天就看不出什么痕迹了,我还是有些压箱底的技能的。”
就是袖子坏了一截,还报废了一把刀,可惜。
“我知道了!”一旁的卢米也反应过来,振奋地说,“菌类的生长速度很快,说不定入口是被它挡住了!”
“谁知道呢。”栀春耸了耸肩,熟练地用绷带缠好自己的小臂,“反正试试又没什么损失。”
大约十五分钟后,净化符文耗尽了最后一丝魔力,火苗奋力地跳动了一下,终于被彻底浇熄,逐渐冷却的焦黑余烬中升起缕缕白烟。
赤绒蕈的菌丝几乎被尽数烧去,伞盖也只余下小半,焦黑的菌杆恹恹地倚靠着树干。乔尼走上前,用剑轻轻一挑,灰黑色粉末随即簌簌凋落,整株蘑菇摇晃了两下,便失去了支撑,“哗”地折倒下来。
——烟尘散去,从大栗树盘根错节的根结下方,裸露出了些许破碎砖石。
栀春听见细细水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