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重逢
她红着眼，轻轻在床边坐下，洁白玉手缓缓抬起，欲触碰他熟睡的脸，却在他面容上空止了动作，纤细玉指微微颤了颤，最终却又无力的收回。
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只呆呆坐在他旁边，沉默乖巧，身上穿的华服扯了又扯，哪怕连自己的衣角都不敢沾染他半分，好似这身上散发着浓烈臭味，几十天未沐浴过的人比自己还要干净百倍千倍万倍。
陈建平是被疼醒的，醒来的第一眼就发现自己又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眼前是那人熟悉的脸，红肿的眼睛像兔子，眉宇间满是哀愁，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陈建平无声叹了口气，又重新闭上了眼，他想，自己是不是又做梦了？
他不想做梦，因为以前的无数次，多少次梦醒后的美幻洇灭于心中深处，美梦醒来后变成残忍的事实，求死不得的日子于他而言成了永恒的牢笼，那样的梦很美好，可他更害怕梦醒之后的一无所有。
然而身上的疼痛却从不曾离开，一遍遍提醒着他这或许并非是黄粱一梦，他呼吸微重，再次睁眼，眸中不知何时已然水雾蒙蒙，努了努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夫……”极小的声音于她喉间隐没，沉默瞬间，她又重新唤道：“你，别怕。”
熟悉的声音，温柔的话语，听得陈建平忍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可动了动，身上却疼痛无比。
“你别动。”看着夫君眼中蓄满了泪，云秀又是欢喜又是心疼，满眼哀求，语气温柔带颤，犹豫瞬间，最终不顾一切握住他微凉粗糙的一双大手。
熟悉的声音带着颤，陈建平只觉自己被雷劈了一下，眼底有着欢喜，面上满是绝望，声音沙哑的问：“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在南边吗？我明明，都安排好了…”
这里是北招，她的身份是大景公主，这是北招的地盘！
陈建平想揉揉自己的眼把泪水擦干，希望自己是眼花了，那个人并不在此，可他胳膊也被刽子手割过肉，只微微一动，便疼的忍不住皱眉。
“你别动。”温柔哀求的声音再度响起，陈建平却难以平复心中情绪，胸膛开始起伏，身上更加疼痛，却又因着她一声声的“别动”与话中难以抑制的哀求强压万千思绪。
上身裹着麻布的陈建平虽然不再乱动，可手却忍不住发抖，云秀当即把自己的脸埋到他手上，轻轻捧着他的手，闭着眼跟他说自己现在的情况：
“你放心，弟妹和元元没事，陈家没事，我是生产的时候北招就打过来了，我当时太虚，走不了，所以才被抓了过来……我给你生了个女儿…她和明哥儿在南边…他们都很好……”她语气尽量平静，身子却忍不住发抖。
那日她本想自我了断，可没成功，后来被人严加看管，再没了轻生的机会，再后来知晓夫君还存活于世，她便再没了去死的打算。
大景贵族在北迁的过程中有许多人死在了半路，其中有病死的，还有许多被玷污的女子，受不住的纷纷找机会自裁，而有些来不及自裁的姑娘，则被活活玷污致死。
在那里，高贵的身份一文不值，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公主妃嫔们首当其冲，成了男人们的胯下玩物。
其中陆续有七位妃嫔投河自尽，五位公主投湖自尽，两名妃嫔跳井自杀。还有三名长公主，或悬梁，或割腕，或服毒自尽。这一路闹下来，真正活下来的已不足三千人。
这些被送到永昌城来的男子皆为俘虏，身份高贵的女子，有一些则赐有功之臣随意玩弄，另一些则被送到“春芳司”共达官显贵享乐。
此举可谓是把大景的脸踩在了地上，虽然大景已经很丢脸了，但这次丢的是皇室的脸，南边的皇上嚷嚷着要迎回太上皇，致使天下人无不称一句孝子，可大景现在的皇上却从未向北方派过一兵一卒。
子书云秀没有被送进春芳司，能穿的整整齐齐在北方救下一个俘虏，源于她被北招十三皇子看上，北门成浩是北招皇帝倚重的儿子，要一个暖被窝的女人，可谓轻而易举。
云秀平复了许久心情，才对他说：“父皇对不住将士们，子书家愧对大景百姓，对不起你们，我也，对不起你……”
想象着从别人口中听到母后自焚时疯癫大笑的模样，想象着皇兄刚登基就死于乱军之中，脑海中时而回荡着北招人说的恶心事，仿佛身临其境。
例如哪个景国长公主被北招一个王爷宠幸了十几天就“谷道破裂而亡”的，哪位本就体弱的公主被连夜宠幸到断了气，哪位妃嫔在春芳司一日被连续宠幸了六十多次。
景国哪位侯爷身怀六甲的侯夫人被北招一位将军宠幸到流产，那侯爷怒气冲冲提着刀，却被那将军手下在十几步开外乱剑射杀，眼睛还是睁着的。
哪位公主被摁在床上成为一个王爷的胯下玩物，那些人在她驸马嘴上塞了布，她的驸马被摁在她旁边泪流满面，眼睁睁的看，亲耳听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上演着春宫图……
其中不乏有一些人与子书云秀关系还不错，或是她的皇姐，或是她的皇妹，或是皇姑。
想到这些，她就头皮发麻，为她们感到可怜，又为自己可怜。
想着自己那个贪生怕死的“父皇”把一个个妃嫔推到一个个北招男人面前，自己也被他算计，莫名其妙就上了一个男人的床，只觉无比恶心。
想起父皇前些日因着自己倍受十三皇子宠爱，求自己要保他命的时候，子书云秀只觉胃里翻江倒海。
如今她的男人就在身边，她想抱着他好好哭一场，却怎都不敢放肆的任声音于口中传出太多，
陈建平没有答话，熟悉的人儿把脸埋到他手上，他任由她抓着，无声陪她一同落泪。
云秀慢慢平复着心情，泪水却已失了他的手，他忍着疼，怜爱的摸着她的脸，胸中似有千斤石落到心底，沉沉的，压的他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