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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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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起来很想吐。

    身体原因和心理原因互相影响。

    但是她什么办法也没有。因为她只是一个人,即使那个世界有非常多的人,那些人也并不站在她身边。那些人也不是她的帮助和依靠。

    其她人都不会帮她,她心里很清楚。

    我也很清楚。

    但是我想,我这边只有我一个人,她那边远不止她一个人。可她过起日子来,怎么跟我差不多呢?可以见得,身边的人数多少,与本身是不是孤独并没有关系。

    啊,又说到这个话题了。

    让我想想,孤独好像有个近义词叫孤单吧。可是孤独和孤单是不一样的。孤单,那是形单影只。孤独越在人群里才越孤独。

    至少我和她都是这样的。

    我毕竟也没有别的例子可以参考了。

    也就是说按照我现在的知识储备来看,虽然那边有很多人,可她过的没比我好到哪里去。而且,她过的比我惨多了。

    只从孤独这个词而言,我并不怎么感受到,可是她不一样。她好像无时无刻都处在那样的环境里。就算她身边有许多人,就算一群人把她围住,她站在那里,浑身上下只剩了孤独。

    大约是没人能帮她的缘故,如果我在,也许会有点儿不一样,但是我去了,我未必要帮她。我好不容易从这里出去,总不能只为了帮助她,非要在她身边待着。

    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就算我从这里出去了,我首先也应该是回到我的故乡,而不是她的身边。其次我跟她不熟,我冒冒然走上去,只会激起她更大的恐慌和孤独。

    再其次,我稍微想一想,如果我是她,突然有个长得很像的人,走上前来说,我可以帮你的忙,少不得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魔鬼派来的,或者她有什么企图,有什么要求?

    心平气和的接受,怎么看都像是心如死灰,她已经放弃抵抗了,才会有可能。而且她的样子,我是说现在镜子里,即使没有我,她在那边的选择,也并不是心如死灰,虽然她看起来没什么动作。

    可是她的神态,动作,表情,自言自语,背着所有人,低着头做的口型,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她并没有不在乎。

    鲁迅先生有句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我看她是要变态了,不是说鲁迅先生。

    要说爆发,对比她之前的行为来看,她今天愿意收拾包袱跑出来都已经算爆发了。正常情况下,她根本不会出屋子的。而且是寸步不离的那种不出去。

    这个不止我知道,那边的人都知道,可是,除了她自己,没人在乎她。别人不会关心她爆发还是变态,也不会关心她出门还是不出门。

    不管她是挨打,挨骂被忽略,其她人都无所谓,因为除了她会受到影响,别人是完全不在乎的,具有切肤之痛才能切身体会。可她又没干过。

    那些人默然得比我还像看客。

    没有坐在高台上,没有嗑瓜子,也没有喝茶水。

    可是那些人只是站在一边,用两只眼睛看着,互相交流情况,私下里说信息,从前指指点点,以后还是这样。从没改过,也从不认为有错。

    这些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她也这样认为。

    她认为自己没有错,不需要改过,也并不想变成周围那些人的样子。因为她就是受害者。说这个词好像有些严重,但就她本人的感觉是这样。

    大家互相影响,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住得越近自然越像,这些人教不出好人,就说她是天生的坏人,这种话说得越多越令人感到真实,到了最后,没有人不信。

    相信这种话的人,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如果她不是相信这种话,她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当我第一次看着她听见这种话的时候,我有些想笑。她要是天生的坏人,岂不跟我一样了?!这么说,我们不是更像了吗?

    我甚至不用学。

    因为这就是我的本质。

    怪高兴的。

    只不过看见她沉着脸,我就勉强把笑收了回去,心里高兴了好一会儿,结果迄今为止,我一想起来还是会高兴。

    大概是当时没有笑够的缘故,不然我不会记得这么久。但凡当时让我哈哈大笑,我这会儿已经记不清了。

    现在想想,如果让我回到刚看见的那个时候,也许我会拍着桌子狂笑,在地上打滚。但也只是想想,而且是从现在立足往回想,我当时未必是这样。

    现在也不太记得了。

    所以说记忆也不是可靠的东西。

    今天记得,明天就还会记得吗?

    今天记得的是什么样子?明天还会记得吗?

    今天以为的样子,会变成明天记得的样子。还会是本来的样子吗?

    我想说我不知道,但是我又好像知道一点儿。

    大概是不能确定吧。

    那就以后再定。

    一群人要犯人一样把她压回去,然后把她关起来,商量了一阵,把她从柴房关到了地窖里。

    那底下臭气熏天,又黑又脏。

    菜坛子堆了一个又一个沉默地立在墙边,那些人离开之后,就把光也从她身边带走了,于是她眼前猝然一黑,慢慢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开始无法抑制的惶恐。

    那些菜坛像新的观察者。

    就是她的常态了,如果是在安全的,熟悉的黑暗环境里,她并不会这样。她并不是怕黑暗,也不是怕狭窄。

    她怕的是黑暗里的未知和未知里的恐惧。

    说的不好听一点儿,那叫自己吓自己。

    她从来很擅长这个。所以她一向是避开一切恐怖场合。可惜这个办法没有奏效。因为她及时避开了所有的恐怖场合,她也免不了会被某些人特意戏弄。

    她可以有意识避开自己不想看的东西,她没办法无意识中被人带到恐惧的场合里,还能随自己的心意。

    那些人总是喜欢把她带到她害怕的地方,而让她去亲睹亲闻某些能记一辈子的恐怖画面。那些人知道她最讨厌这个,也最害怕这个。

    那些人还知道,她不想在这些人面前露怯,在有可能的时候,在每一次将要崩溃的时候,她都是靠自己撑下来的。

    可是这种事情无可避免会给心理上造成阴影。

    那群小孩儿只是对她说,你不会害怕这个吧?你怎么这么胆小?你究竟是怕什么呢?多看几次,也许就不怕了。为什么不去呢?你果然还是个胆小鬼吧!

    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激将法。她本来不应该中招的。可是她难过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就很像喝上头了,两颊通红瞪着眼睛说,去就去。

    然后一次又一次的看见那些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我是说多看几次。

    那些小孩儿又不能拿人的尸体来搞事。恃强凌弱这种事,小孩儿都像是天生就会的。不能对大人动手,就可以对小动物动手。

    对强壮的人下不了手,就对虚弱的人下手。

    对位高权重的人下不了手,对没权没势没钱的人就下得了手。

    所以这些小孩儿逮住了一个轻易不会放手的玩具,就是她。

    她因此有一段时间被那些画面折磨得神情恍惚。其她人看见只会说,真是个精神不正常的。这种小孩儿只会给家里丢脸。果然什么事都干不成。

    又说,我家那个比她都好多了。

    还说,我回去给家里的带点儿小玩意儿吧。

    对了!那小子还想要新奇的糕点。

    几个人互相说着,我上哪儿去给弄呢?

    她从边上经过,面不改色。

    脚步是虚浮的,但没人关心。

    那些小孩儿干了什么呢?

    爬上树去,敲碎了鸟蛋,然后把刚孵出来的小鸟砸死。

    拿着滚烫的开水去灌蚂蚁窝,找了一个洞,又找了一个洞,还要拿树枝去捅,边评头论足边嘻嘻哈哈。

    摘树上的虫蛹,直接咬来吃了,还要她一起吃。

    她从来不喜欢这些东西。她对虫子是敬而远之的。她当然拒绝了。幸运的是,没有被强行塞进嘴里,不太走运的是,一群小孩围在她身边吃那些东西。

    嘴里嘎吱作响,眼睛弯弯,牙齿中间是红色的东西,还像平时一样说话,只是不许她走,非要她亲手去把那些虫子都摘下来不可。

    比起让她直接把这些东西都吃完,让她亲手去碰,已经好多了。但是事情不能这么想。如果没有这些小孩儿,她根本用不着过来这儿,也不用看见这些,更不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归根结底,如果周围没有人,什么事情都没有。

    可是她没办法像我一样。

    所以虽然我是被困住的,但是她未必比我好。

    我是说,她好像被困得比我还严重。

    我有一整个世界,哪里都可以去。

    她也有一整个世界,但那个世界不属于她。

    她哪里都不能去。哪里都不想去。可最后又被逼到不得不去。走在半路又被人拉回来。就好像想去跳崖,明明已经跳下去了,偏偏有人伸手把她拉住了。

    那种痛苦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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