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我打碎了镜子。
然后把这面镜子重新拼起来。
我实在是懒得到别人家去搬镜子了。
就算是让我直接去别人家看镜子，我也会觉得不舒服的，别人家和自己家永远都不一样。再说别人家的镜子肯定长得也不一样。我实在懒得换了。
但是如果这面镜子有自己的意识，我也不能无所谓。镜子如果有自我意识，要么是精灵，要么是鬼怪，正所谓妖魔鬼怪，反正也不可能是什么神仙。
不是神仙就代表这东西，不是正道上的。我其实对是不是正道不关心，也没有什么偏见，在这方面是没有的。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正道上的神仙人物。
我自己都不是，凭什么瞧不起别人呢？
我只是觉得，以后未必不会受到威胁，所以先发制人而已。这就要谈到正道以外的东西的事情了。妖魔鬼怪一般和魑魅魍魉是差不多的意思。
这两个词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代表的，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东西了。我就是其中一员。所以我很清楚，像我们这样的东西，在刚出现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好想法。
这个跟人类不一样。虽然不能说我们天生就是坏的，但是我们本来就是一切恶的集合结果。换句话说，我们的本质就是恶，我们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恶。
这么一来，我们的本性自然就属于混乱，邪恶阵营。劝人向善是不可能的，除非那本来就是谎言。如果后天想往正道上走，也不是不可能。
这就很困难了，因为要违背本性。
还得掌握好那个度。稍微不注意，自己就能让自己灰飞烟灭。只要一心一意向善，全心全意做好事。不死得干干净净是不可能的。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我们！其实善恶是非常难以界定的一件事。因为没有固定标准，没有固定的态度。有一件事，有些人以为恶，有些人以为善。
我们管不了那些。只要有负面情绪就好。也就是说，对于我们而言，只要让其她的存在不高兴，目的就算达到了。
很像某种讨厌的，只会恶作剧的小鬼。
而我们在刚出现的时候，通通都是这样。
差异是后天的。
我们的态度是一致的。如果有新生，谁发现就谁吃掉。吃掉之后可以壮大自身，就是味道难吃点儿，好点的也只够塞牙缝。
我不是很想吃这么难吃的东西。为了防止这镜子以后控制不住自己对我下手，我就先把它解决掉。重新拼起来的镜子里面，已经没有自我意识了。
现在可以继续看了。
要是这块镜子是电视机，我早就一巴掌敲上去了。没想到，到头来我还是敲了一巴掌，只不过弄坏了还要复原，还是这种理由。
我把镜子重新摆正了，再看的时候，里面的人正弯着腰收拾东西。
她似乎准备今天晚上出去。
大概是为了离家出走吧。
如果她不走，大概事情不会有所变化。我是说时候到了，还是要死的。虽然大家都会死，但是早晚死总还有些不同。
她不想找死，也不想早早就死了。
她准备离开了。
她还带着包袱。
那包袱里大概也就是两三件衣服，也许还有点儿吃的。不过她那样不像是搜到了什么好吃的，倒像是拿了什么压一下就会发出的声响的玩具似的。
十分警惕，又因为是头一次做这种事情，弓着背，显得鬼鬼祟祟的，她还不太熟练。
也许她之前是真的听见了我这边的动静，我屏住呼吸，尽量不打扰她。
她没有在路上撞上什么东西发出声响，也没有在路上撞上什么人。心跳得很快，真的以为自己不会被发现的时候，忽然有人在身后大喊了一声。
我跟着她一起紧张，险些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不知道是有延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听见的声音远没有她听见的那么大，我有时候甚至听不清一句完整的话，如果说话的人是她倒可以清楚一些。
但也只是清楚一些。
有时候断断续续的也很正常。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有些尖锐，本身是十分浑厚的音色，张嘴喊起来，一整条街都能听见。
她说，哪里来的小偷？！
女人这一嗓子，喊出来一大群人，一挥手乌泱泱的人群就挤了过来，看热闹的都在屋子里打开灯，探头探脑，过来帮忙的，手里少不得拿着家伙。
众人把一个人围在中间，结果一看发现是这家的人。一群人面面相觑，女人从外面挤了进来。
只见这人迈着大步插着腰，气势汹汹走进来，挺胸抬头，定睛一看，忽然把人认出来了。那气势上到半截又落下去。
女人瞪着两只眼睛，土黄色的脸涨得通红，一时气不过，大声嚷嚷：“你大晚上跑出来干什么？又给大家添麻烦。还不快道歉。”
说话间就伸出手来，这女人要拎三女儿的耳朵。
周围的人没有伸手拦住的份。
这些人就都看着，有些小孩儿在窗户里，嘻嘻笑，那屋子里在小孩儿身边的妇女伸手给那许多眼睛捂住了。
我看得出她几乎像被一只豪猪撞上，又开始颤抖了，这种众目睽睽的环境，让她非常不适应。如果不是我确信她没有生病，我几乎以为她要吐出一口血来。
她使劲低着头，好像想把眼睛藏在衣服里，再把头藏在胸口里。希望地上裂开一道大缝，让她钻进去。或者干脆现在就开始地震，让她在地缝里死去。
大概会比现在的境况好的多。
她之所以总是待在屋子里，就是因为不想见人，不想跟其她人交流，不想被人看见，不想被人看什么新鲜模样似的一直看着。
这简直是想要她的命。
这还不如让她去死。
她一言不发站在那里，像一根四面八方都被削瘦下去的木条，中年人一般用它打人，少年人一般一脚踢开它，拿它当路障，老年人想拿它当棍子，按在手底下。
不管哪样都不好。
她通通都不喜欢，但是她什么办法也没有。
中间女人对着她打了几下，用蒲扇大的手掌拍到她的后背上，几乎把人拍在地上趴下，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我从这边看，都能看见她脸上淡淡的红晕，那是被打出来的气血。
挨了打还能苍白着一张脸的人，大概是失血过多吧。
她身上没有伤口，没办法失血，要让她选，也许她倒宁愿这个时候直接晕过去。
但是她没办法晕过去。不仅不能晕过去，她还得站直了，还得继续挨打，还得对着这些人这些看着她热闹的人，一个一个过去道歉。
那样的情景，她只要想一想就要昏过去。
她根本不怎么站得住。
白天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晚上稍微好点，而勉强提起精神准备离开，没想到又被发现了。这样大起大落之下，情绪完全不能平静，身体就更支撑不住了。
可是这些人没有一个会关心她的身体。
更没有人会关心她的情绪，即使是她身边的人也不例外。平时都懒得理她，这种时候只会嫌她丢脸而已。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她没办法依靠别人。如果她想希望别人理解她的难处，为她着想，她倒不如希望天崩地裂，大家一起去死。至少后一种情况是确实发生过的。
上一次发生过，她还记得。
这一次她不知道怎么活过来了，但是上一次的死亡痛苦，她记得非常清楚。她一点儿也不想再死一次，死亡，她避之不及。
她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也是第一个办法，就是现在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她早就想跟这里的所有人断绝关系了。
本来大家也不是什么亲近的关系。
倒不如说她打从心底就认为只要这个村子里没有了自己，只要这个家里没有了自己，一切都会变好的。这些人不会难过，也许还应该高兴。
她在这里的时候，几乎没有得到过夸奖，因为人们总是拿她跟其她人比较。她当然很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废物，但是她不能忍受，总是被别人指出来这一点。
如果她是一个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的废物，她还可以忍受这些人对她指指点点，说来说去。可她不仅是个废物，而且是个四肢健全，身体健康的废物。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她就痛苦极了。
她这样的人，本来算不得废物，可是正因为她没有那些残缺，身边的人又越发光彩，别人多么光彩照人，她就多么暗淡无光，其她人怎么能不说她是废物呢？
这种事，这种词说了太多，太多了。
多到她已经习以为常，并且可以面不改色从说话的人面前经过去。而且，什么也不做。
她的四肢健全，五官端正，身体算得上健康，也就是说她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在助长某些风气，那些于她而言，怎样都不好的风气。
她很不喜欢。可一个人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