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5梁家休妻
这几日,云华县东街粮铺梁家和青山镇屠户张家的儿女纠葛,还有张屠户算计宋清平和梁家小娘的事,闹得那是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短短半日,消息就从云华县风一般的传遍了青山镇。
事情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头两天夜里,云华县清江学院的几位学子,背着县学里的夫子翻着墙头,准备去春水阁参加一个富家子弟办的“诗会”。
这时代私人性质的诗会,文人名流多是在清雅的庭园举办。
而这几个学子参加的,是喝酒作诗、顺带听曲看舞,在秦楼楚馆举办的私人聚会,时下这样玩乐交际性质的诗会也并不少见。
倒也不是真的就要做些什么男女勾当,只是附庸风雅,增添几分红袖添香的雅趣,满足两分“才子佳人”的虚荣罢了。
但正经书院的学子,大多是不愿与之为伍的。
因此少部分那些想要交际些人脉、或是借机增长见识的学子,多会瞒着严厉的夫子和同窗,私下拉着相熟的人偷偷参与。
只是这几位学子倒霉,因形迹不够隐秘让巡更的护院察觉,报告给了山长。
老山长是个性情耿直,眼里揉不得一点沙的脾性。当场气的胡子乱翘,叫来几个教习和院务主管,浩浩荡荡的和护院前往宿院要拎着人当面斥责,欲将之做反面教材以儆效尤,借机警示所有学子。
谁知一行人途径曲觞流水,正好撞上的贾姓管事和卢勇正在谈话,而谈话的内容刚好见不得人。
卢勇是马春丽二姐的夫婿。马春丽还有个大姐,嫁给了梁三的小叔。
梁三的小叔比梁掌柜小快二十岁,早年分家后就早早离家做起了走商生意,后来带着梁家老二一起跑商,在外省定了居。梁老二也年轻肯干,算是梁家最有本事的孩子。
马家大娘子自小与二妹三妹不大对付,嫁人之后倒是来往更少些,也不馋和两家的闲事。不管是当初把张翠芬说给梁家,还是后来马春丽姐妹作妖,她既不知晓,也从未参与。
也是贾管事和卢勇倒霉。
原本两人相约人声寂静之时,在贾管事的房里相见。可当日戌时,另一个管事房里突然被秋风吹落了小半个屋顶的瓦片,不得已寻到贾管事这里借住。
县学里的院务底下各有几个管事,管事们不同于常住学府的院务,在学院外都各有宅院。在学院的时间是五日一休,每人在学院里也都分配了各自的住所。
因此到了约定时辰,房里有人的贾管事只能借口如厕,和卢勇在园子里相见。
院务和教习们心里正气恼学子不长脸,又担忧长此以往学院风气败坏,此时山长难得发怒一行几个人静若寒蝉,就这样各有所思沉默着赶路。
假山背后便是一条小路,往日这里少有人走。只是学院宵禁时,各院门都已落锁,所以山长一行人才从角门从这条小路经过。
在没有惊动贾管事两人的情况下,所有人都明明白白听清他们说预备要如何栽赃宋清平,和已逝李夫子独女的经过。
李夫子是个恪守成规的老实人,学府的众人与之也有些情谊,当初李雅茹为避祸,不得不委身于人,让这些上了年纪又一心正气的文人们既愤怒,又怜惜。
愤怒于那乡绅身后势大借势欺人,也怜惜李雅茹不愿牵连学府的刚烈决绝。
众人惊闻这两人的谈话内容,各个气的面红耳赤吹胡子瞪眼,老山长甚至气的嘴皮都哆嗦的说不出话,差点吓坏了众人。
当夜那几个违反院规的学子,反而被草草的勒令罚抄《论语》十遍就遣散了,所有人的关注点,都转到了贾管事和张家狼狈为奸的恶事上来。
最后,山长一行人问讯出原委,就将罢免了贾管事,将他和卢勇送去了官府。
再然后,就是在“有心人”的刻意传播下,消息越传越广。
等到青山镇的时候,短短半日官府虽然还没有下结论,但几乎东街西巷,人人都已知道了张鸣的算计。
张家女儿生不出儿子,女婿为传子嗣抬有孕小娘进门,张家不忿女儿地位受胁,又怨憎当初抹黑宋清平不成,意欲将那小娘和未出世的孩儿栽到宋清平头上。
意图毁宋清平名声,害那小娘和孩儿性命,断梁家子嗣保张大娘子地位,一石三鸟。
总之结果就是,张屠夫一家心黑手狠,彻底扬名。
稍有心的人回想宋张两家之前的恩怨,也看清了张鸣忠厚和善的表象下阴毒诡诈的黑心,无人不暗自打个激灵,一边生出浓浓的不耻。
坏人要么让人怕、要么让人恨,可扮猪吃虎欺骗人背后龌龊算计的歹人,只剩下让人打心底里防备、膈应,一辈子翻不了身。
——
宋长生坐着车刚进青山镇,就隐隐听到“张家”、“宋家”、“梁家”的字眼。他诧异于陈师傅动作快,两日的耽搁,心里也惦记事态发展。
等他走到西街并未看到自家的摊子,就干脆请赶车的师傅直接将他送回慈竹巷去,再无当初回来时闲逛的心情。
“长生!”刚打发走车架,惦记阿弟的宋清平就闻声打开院门,“可算回来了。”
“哥。”宋长生两日不见兄长,尤其还经历了一场“逃命”,让他更加想家和兄长,直接上去抱了抱人,不等人开口问,一边进门一边解释,“那边水产多,我就多留了两天看看,我无事,都好得很。”
宋清平上下打量看他脸色也都好,也就不再多问。
拾掇好后,兄弟俩坐在窗下。
“哥,那边事发了?”宋长生问。
“嗯。”宋清平说到这忍不住翻个白眼吐槽,“你可不知,消息刚传来时,我还没怎么样,反倒那马春丽恶人先告状,跑到摊前问是不是你我害他家名声。”
“还真是恬不知耻,”宋长生嗤笑一声,也顾不上问马春丽到底是怎么讨人嫌的,“消息怎么说?”
宋长生今日急着回来又习惯性谨慎,倒没第一时间去和陈师傅碰头,这会只想知道事态是如何发展。
宋清平简述了一下传言的内容,“……现在县衙只说还在调查,只让人知会我做好准备,之后怕是会上堂问询。”
宋长生松口气,事情居然比他预料的还要顺利,心里不由大松一口气。
“清江学府的山长和多位教习,也是江南的文人名流,既有众位大儒佐证和监督,这事想来不会再出现什么波折。”
当初他和陈师傅计划贾管事与人勾连栽赃的事当众暴露,为的就是保证在舆论和实证的双重压力下,尽可能不出现“买通”和“隐瞒”这两种情况。
还有那个梁家小娘本人,和学院也算有些渊源。
文人讲究香火之情,这同仁之后迫不得已自降身价为求自保,如今又显遭人陷害沉塘,学院的那些老学究们可不是吃素的。
张鸣别说只是个杀猪卖肉的,他就是县太爷的亲儿子,也得看看县太爷保不保得下。
谋害科举士,哪怕只是挑唆,哪怕只是未遂,三十大板那是跑不掉了。
就是不知道这三十大板之后,在那堪比“十香软筋散”的麻寄草之下,那张屠夫还成不成的了气候。
如今看来,计成了。
至于那张家嫌贫爱富的大娘子……
还是那句话,嫌贫爱富不能算错,每个人都有希望生活更好的权利。但为了自保,就拿别人的名声性命祭天得利的,就别怪别人也以牙还牙。
宋清平闻言也认同,只是唏嘘,“怎么人会变成这样……”语气早没了义愤填膺,唯有对世事人心的感慨。
宋长生看他感叹安慰,“一样米养百样人,这都是自己选的,哥你不必自扰。倒是哥你的终身大事,如今那张家事后大概是不能再碍眼了,哥你也该考虑考虑了。”
兄弟两人说着说着,就偏离了话题,宋长生更是把谢小侯爷暂时忘到了脑后。
——
在宋长生还未回来、学院里的事还未传出时,云华县衙就来人叫走了梁家三人去问话。
当独独越过张翠芬,只意味深长的看了她几眼的时候,张翠芬心里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
“梁三,你想休了我扶正这个贱人,没门!你要敢,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前!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为了这个贱人和她生的野种宠妾灭妻,你这个良心狗肺的东西。”
梁家粮铺后院,焦虑不安的张翠芬终于等回了梁家三人。只是梁三父母还未说什么,梁三上前一步就一巴掌扇倒了张翠芬。
当听到梁三毫不留情的说要休了她、并扶正李小娘时,张翠芬所有的担惊受怕都被惊怒替代,不依不饶的闹了起来。
只是这次,梁三并没有满脸焦虑烦躁,无可奈何的安抚退让只求安生。
脸上的神色在愤怒平息后,唯有淡漠冷酷。
“我狼心狗肺?呵,也罢。去,现在就去,天黑前张家还来得及给你收尸。”梁三说的云淡风轻,还有两分不以为意的嘲讽和憎恶。
“你说什么?”张翠芬愣了。
她呆呆的看着眼前同床共枕多年的良人,一时不敢相信是这人说出的话。
就连一向左右劝慰只求家宅安宁的梁家二老,此时都是一脸的冷漠,好像巴不得她现在动作快一点,别再浪费时间。
“你听不懂?好,我再说一遍,我说,你要死就快些!我害怕再晚些时候,你和你那个恶毒的阿爹,还有那个贪心搅家的娘,害得我梁三断子绝孙!”梁三说的恶狠狠,毫无往日半点情分。
眼里流露出来的,是真切的憎恨和嫌恶。
张翠芬闻言心里一惊。
她刚才只顾着因为“休妻”这个晴天霹雳撒泼,完全忽略了这三人去衙门的缘由。听这话她就知道,她爹所谋划的事,可能是败露了。
张翠芬心虚,开始眼神躲闪的抵赖,“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嫁进梁家生儿育女,你不能休了我。我、我爹做了什么那是我爹的事,我是梁家妇,生事梁家人死是梁家鬼,你、你不能这么对我!”
听这意思竟是要抵死不认,将一切推脱到爹娘身上。
梁三闻言嗤笑一声,也懒得纠正她“生儿育女”的只有“女”没有“儿”,只是听她后半句,心里倒真的觉得寒凉。
“我知你自私,你是爹娘的独女,家里宽裕就被娇惯的娇纵任性些,原也没什么,我既娶了你自问还能包容一二。可我真没想到,你那阿爹心毒却也是一心为你打算,你倒真是凉薄心狠,竟连他们也舍弃。”
梁三说着,脸上流露出些许伤感神情。
“我梁家虽不是高门大户,却也有薄产一二,用不着你里外支应操持家务。我不指望你伺候爹娘,也不曾三房四室,只求个家宅安稳日子踏实。可你呢?不管外人如何说,我从未生出因子嗣,就抬个小娘进门的念头。可是,你太闹了……
但凡回趟娘家,回来就不甚安分。我待安远好,你看不惯,暗示我堤防兄长心奸,以小儿嘲讽我膝下无子;我阿娘心疼阿嫂生娃坐下病根,偏疼她几分,你哭闹说我娘眼里没你,早就想将家业给了我兄长。
可你不知,爹娘早已分好家产,家里生意连带着我和二兄的那份,都是兄长在操持奔波;家里庶务孝敬父母,是阿嫂不辞劳碌。你从未缺吃少穿,却处处挑剔搅闹。我受不了了……后来遇到了雅茹。”
梁三此时说的情真,就连梁家二老都忍不住再次心疼儿子。
“你我成婚多年,三凤都已三岁,我若真是求子心切纳妾,怕是两三个孩儿都生得了……我梁家虽为商作贾,不比你张家是良民,可做人我自认不是狼心狗肺。”
梁三平复下情绪继续说道,“无论你在家里如何闹腾,我爹娘可曾当面训斥于你?我兄嫂可曾亏待过你半分?我又可曾左一房右一房纳妾?你阿娘和你二姨娘,每月又以各色理由从梁家偏占我兄嫂可抱怨?
不仅如此,你阿娘频频插手你我夫妻二人之事,挑唆着你闹得我梁家家宅不宁。你心胸狭隘,眼看着大凤二凤心性渐歪,对着安远都多贪多占生怕吃亏……就算无此事,我也休得你。
这也便罢了,原本就算我有负于你,可如今我好不容易又有了孩儿,不论他是男是女,总是我梁三的骨血。你张家竟然心黑手毒,构陷雅茹贞洁,要将我未出世的孩儿戴上‘野种’的帽子。
还有宋家大郎,只因人家未如你们所愿担了错,就该被你们视若眼中钉?你们,心可真脏、真毒啊!”
张翠芬面色苍白,哆嗦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是以往的吵吵闹闹,她还有自信能胡搅蛮缠几分,可梁三这样从未有过的沉痛中略带平静的口气,让她克制不住的心慌,完全顾不上问一句自家爹娘如今如何。
这时一直在门外的梁大夫妻也进了门,看了一眼歪坐在地上的张翠芬,梁大叹口气什么也没说。
倒是梁大的娘子实在忍了太久,口气略带愤懑,“女子嫁人从夫关乎一生际遇,你一时偏了心性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不是太毒了些?
就算李小娘生下孩子不安分,就算小叔真的糊涂被人蒙蔽,也还有爹娘、还有他兄长为你做主。就算这些没用,你好好教养女儿孝敬公婆,诸夏的王法也不允许她骑到你的头上作威作福。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竟存着要毁掉旁人的心思。
难道你不知,就算家里未被蒙蔽,光这世人的嘴就能生生逼死她、逼死梁家?还有那个孩子,永远都会活在别人的舌头上。
还有,宋家当初待你家不薄,你我两家人的事,何苦白白带累别人?你们张家,真不心亏吗?”
说到这里,没主见和顺了一辈子的梁家老太太,都忍不住气愤,“当初是你二姨娘口口声声说你心善贤惠,宋家落魄你娘心疼女儿,你家里也说与宋家早已口头解约。我看你灵秀乖巧,心里也不介意,可结果后来闹出那样的笑话。
马家大娘子说你娘心窄,对你不甚了解,我想着你爹和你倒是不错,虽你娘性子左了些,到底你还年少,好好教就是了,谁承想你们一家都是心烂透的!”
……
“哎,你自去吧,不必再多言。”一直未开口的梁掌柜一锤定音,算是为这事画上终点。
张翠芬听着他们你一眼我一语,既心慌又无措。
此时闻梁掌柜言,眼里所有的心慌胆怯都褪去,迸发出疯狂和怨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