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嗅“药墨”破裴光诬告案遭人恨
楚金从少年时,就以孝顺、好学、有德行闻名乡里。
当年楚金和兄长越石一同参加乡贡进士考试,兄弟二人都可入围。
但当年,州里选取乡贡进士,也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
同族之中只取文章最优之一人。
虽然楚金和越石兄的文章都写得远优于那些豪门子弟,但州主考官必须在兄弟中选择一人入选。
当时,州主考官打算只举荐出楚金,而放弃越石兄。
“兄弟俩都写得不错,但到底还是弟弟的文笔和见识略胜一筹。”
州主考官的最终决定还没公布之前,考生之间就已经传出消息来。
所以说在这个人世间,根本就是没什么秘密可言的。
楚金听说后,坚持认为应该按照年龄和才能来推荐。
即使楚金的文章写得比越石兄好,楚金仍然谦虚地认为越石兄比自己年长,见识和才能自然是高过自己。
楚金宁愿自己落榜,也要让越石兄得到机会。
“兄友弟恭,张楚金德才兼备啊,正是我大唐朝堂之上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材。”
楚金的这个让贤之举,得到了当时州都督李勣的赞赏。
最终,楚金和越石兄,张门两个儿子,都同时被推荐为乡贡进士。
张府同时收到两份喜报,双喜临门,两个儿子同批得中乡贡进士,在乡里州间被称颂了许久。
仕途上本来就看重清誉,楚金的仕途生涯从乡贡进士开始就开了个好头。
楚金做了我牡丹韦家的女婿后,银钱、家用这些俗事自是不用再挂在心上。
楚金可以一心做好学问,当好差,何况他当差的地方还是清水衙门的刑部比部司。
所以楚金撰写的那部《绅诫》里全是箴言或警句,就是要教导被世俗蒙蔽双眼的人修身养性、为人处世。
楚金想要通过简练的语言,传达了他自己对人生、道德的见解,向后世传达教诲。
科班出身、学问了得、仕途顺遂、妻贤子孝,如今楚金和我已经做了公婆,楚金位居刑部侍郎高职。
爹娘对楚金这个女婿极为满意,不仅仅是因为楚金的人品。
更是因为楚金在刑部的职位,和我们韦家做生意的人,再也没有敢拖欠货款的人了。
“到底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有个在刑部当大官的姑爷,咱们都不用催,人家就把尾款交过来了。”
“娇娘当初没有白等,没看走眼啊!”
商人出身的爹,背着下人的时候,会这样和娘亲感叹。
娘亲的心里,却隐隐约约记得我三日回门时提到的那个包含一生长度的梦。
“现在看两个人的日子还是好的,娇娘这辈子,前半段算是平安。”
“但人这辈子,总要一生都顺遂才是好。”
“咱们两口子是快过到头的人了,总希望闭眼睛之前,不要看到什么祸事”
娘亲的絮絮叨叨、叨叨念念总会被爹的呵斥给打断。
所以爹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知道我已经提前预知了一生的走向。
当然,娘亲也不会让爹知道,因为如果爹提前知道了这些,爹必会做些预防。
凭借着爹多年的生意头脑和商人的油滑,如何会让周兴害了楚金!
我以为凭借着我在楚金身边的小心谨慎,软言规劝,就可以改变楚金命运的走向。
我把梦告诉了娘亲,只是作为小女儿和娘亲说的女人家的私房话。
我却没有把梦告诉爹,没有寻求助力,寻找我身后最有资源和能力改变现状的人。
这是我的愚蠢,我太傻、太天真了。
我不知道,有些有信念、有坚持的人,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
有些读书读傻了,以为一定要身体力行、知行合一的人,是不懂得变通和周旋的。
像楚金这样的人,在刑部比部司的时候,人职匹配,是恰当的。
因为比部司做的,就是监督其他官员的贪腐,要的就是自己行得正,不被人抓到把柄。
但当楚金升到刑部侍郎,作为刑部尚书的副手,在刑部尚书不在时主管刑部运作时,就略有吃力了。
楚金只适合独善其身、单兵作战、身先士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楚金绝不是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人。
武后现在是“圣神皇帝”,现在不是大唐,已经是大周。
但私下里,官员们还是称呼现在的女皇帝为“武后”,男人们对女上司从心眼里的不服还是流露在口边。
楚金虽明着口中不说,心里却也对武后登基、称帝、改国号不以为然。
“武后百年之后,天下不还是大唐李氏的。”
“武后一个女人,她的几个亲生儿子里,可没有一个姓武的。”
“那武氏的子侄们,再亲,能比得过亲生儿子们亲?”
官员们议论纷纷,众说纷纭,明显分为两派。
有的官员,想要投靠武姓新贵,做那只在风口上起飞的猪,捞些好处,我心中把他们这类官员归为“投机派”。
有的官员,想要力挺李氏正统,等到武后百年之后归政于李家,名正言顺,我把他们这类官员归为“正统派”。
楚金这种正直又有才干的官员,毫无疑问是倾向“正统派”的。
只不过楚金想要独善其身,并没有和哪一派的任何人走得太近。
直到精通律法的楚金,成功破获一起诬告案,终于得罪了“投机派”的人。
武后当政后,告密之风开始盛行,人人自危。
出于打压异己的需要,武后也鼓励默许这种告密,并根据需要借题发挥。
如果被告密的人正好是武后要除掉的,告密信转刑部,酷刑之下,被告密之人毫无辩驳之力。
若是被保密之人是武后要保的,则告密信被武后阅后封存,待有需时再用。
有罪、无罪,送审、封存,完全是看被告密之人对武后有没有用,听不听话。
想来,自古以来的官场都是这个规则,只是楚金自己没有搞懂罢了。
人才不如奴才听话,精英不如无赖好用。
有人伪造了一封告密信,状告湖州刺史裴光联络徐敬业造反。
这封伪造的信件上,还附带了裴光联络徐敬业造反的书信。
伪造信件上的字迹经过精心仿写,几乎与裴光大人的真迹无异。
裴光在曾任御史大夫,尽职尽责,一向以清廉正直著称,朝中无人不知。
裴光虽也和楚金一样,倾向“正统派”,但到底裴光还是在正常履责。
只不过因为裴光太正直了,总会让一些“投机派”不方便,让一些人觉得“碍眼”,要除之而后快。
不过说裴光和徐敬业私下勾连,图谋造反,这种重罪之名,说出去都没人会信。
武后对裴光这种能人型人才,可用,也可不用,所以把告密信转交刑部审办。
刑部尚书和裴光本是同年,对裴光为人处事之风熟知。
连刑部尚书都认为,以裴光大人的人品,是不可能做出造反之事的。
但武后转来告密信,并要求刑部专审,女皇圣命,刑部尚书不可不为。
所以刑部尚书要求刑部众官推选主审,楚金人缘好,又不投靠派系,自然被众人推举负责破案。
“裴光密谋徐敬业造反案”由刑部侍郎张楚金主审一事,一经发布,惊动朝野。
楚金在接到案件后,发现这封伪造信件非常难以辨别真伪。
但楚金也敬仰裴光为人,何况此时告密诬告之风盛行,如何能只凭一封薄薄的信纸,就毁了裴光裴大人一世清名。
楚金夜以继日地研究这封伪造信,尝试从各种角度检验是否为裴光大人笔迹,但始终无法找到破绽。
楚金和手下的师爷、刀笔吏们一起,仔仔细细地观察这封作为“重要证据”的造反密谋信。
楚金自己也是读书人,不光光是研究这封伪造信中笔迹的笔顺特征、笔划特征、结构特征、写法特征。
楚金甚至连这封信里错别字的特征都没有放过。
因,为每个人的笔迹,都有其独特之处。
因此,如果通过对比不同样本,就可以发现其中的差异。
刑部尚书和楚金心中其实早已有定数,这封信肯定不是裴光大人所写。
但就是因为伪造的太逼真了,所以楚金为了证明这封信不是裴光大人亲笔,收集更多的裴光大人笔迹进行比对。
包括裴光大人在呈给武后奏折上的字迹、不经意间写下的诗赋笔迹
楚金甚至去裴光大人的文友处,求了与裴光大人日常来往的书信
楚金把这些收集到的裴光大人的真迹,都作为与伪造书信做对比的样本。
楚金是想通过对比裴光大人在不同时间、不同场合下的笔迹,发现其中的规律和变化。
楚金知道裴光大人一定是清白的,而楚金广泛去收集裴光大人这些亲笔笔迹,就是想要证明这封密谋信是伪造。
“诸位同仁,古人说,言者,心声也,书者,心画也,书写人的心理特征对笔迹也会有影响”
楚金和同仁们探讨时,认为笔迹是书写人头脑中固有形象的反映。
楚金负责的“裴光造反专案组”通过观察笔迹的流畅度、力度、速度等特征,推测书写人裴光大人的心理状态和性格特征。
但这封信的笔迹,模仿得实在太逼真了,无论“裴光造反专案组”们怎么分析,都找不出什么破绽。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楚金对着阳光仔细观察伪造信,突然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原来,伪造者在用墨水书写时,只是考虑模仿裴光的笔迹,造假似真,追求笔迹相似。
而这个伪造者却没注意细节,使用了一种特殊的墨汁。
原来当这种特殊墨水遇到阳光时,能够呈现出更加丰富的墨色层次和光泽感。
难道伪造信上的墨和官墨不一样?
楚金把这封存放了有段时日的伪造信放在鼻边嗅闻,仍能隐约嗅到淡淡的药香。
普通官墨之中,如何会有药香?
裴大人两袖清风,家里、公堂之上用的都是在普通不过的官墨。
楚金发现了这点后,立刻把收集到的裴光大人所有亲笔笔迹都又翻出来核实一遍。
果然,裴光大人所有的笔迹中,没有一张是使用这种加料墨汁的。
楚金派仵作寻来灵犬嗅辨,这种墨汁里竟加了珍珠、麝香、冰片、樟脑、藤黄、犀角、巴豆等十几味珍贵的药材。
看来这伪造信上使用的墨汁,竟是京兆最为抢手的“药墨”。
普通墨汁则主要由炭黑、胶料、添加剂和溶液四部分组成,制作相对简单。
而“药墨”中不光添加了香料,还加入珍贵的药材,使“药墨”价格不菲。
这些添加物不仅使“药墨”墨汁具有特殊的香味和色泽,还赋予了它更多的附加值和防腐功能。
“药墨”一墨难求,是富家人互赠的礼品,能够买得起、用得了的也就也就那个府上。
普通官员,就算难得得人赠送一枚“药墨”,也要用来写条幅、绘丹青留存。
极少人会用“药墨”来写书信,更何况裴光大人清廉节俭的名声早就远播。
伪造信上使用的“药墨”,露出了伪造者的马脚。
楚金据此找到了有人伪造裴光大人笔迹的证据。
楚金摩拳擦掌,正准备顺藤摸瓜,排查京兆使用“药墨”的几家人家的时候,他的调查被刑部尚书喊停了。
“张侍郎,虽未找到伪造者到底是谁,但总归是成功破获了这起裴光大人被诬告案。”
“我等去禀报圣皇,先免了裴光大人的刑部押解之苦吧。”
“至于伪造者到底是谁,一时半会也查不清楚,何不先看圣皇意下,再行事。”
上司发话,楚金只好放开手。
“裴光大人是被诬陷的,这封信是伪造,并非裴光大人亲笔。”
武后听到楚金在朝堂之上,用铁证,在百官面前证明了这是一起诬告。
武后念及裴光本是实干之人,可用其长,也就不再追究。
但武后也对刑部尚书说,“这件事就算了吧,到此为止!”
伪造裴光造反信的人,到底是谁,还是不得而知。
得以出刑部大狱,逃离升天的裴光大人,对楚金感激不尽。
裴光大人知道,若不是楚金费尽心思,发现伪造信中的“药墨”痕迹。
此刻的裴光大人,可能都等不到被审问斩的那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