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的“治丧委员会”
活到二十几岁,我从来没想到过,自己能亲眼看到这种诡异的场景。
那就是有一天,我能站在一边若无其事地旁观着自己的“治丧委员会”,给我现场“治丧”。
我也没想到,我居然还能够享受这种“待遇”。
“一套班子”给我换装。
“一套班子”给我置办丧仪。
“一套写作班子”给我写“墓志铭”。
屋内的男女老少真真假假地哭泣了足足半日。
终于在有人,很可能是府里的一号管家,战战兢兢地提议。
该办点正事了!
“给大爷操办起来”
老妇人终于接受了给我的新肉身,崔环穿上丧服的建议。
“总得让环儿体体面面的走。”
“把环儿媳妇拉起来,送到后院去!”
“已经哭死了过去,也可怜儿见的。”
“唉!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也不知道这个月的月信来了没,要是连个子嗣也没有,今后如何守得住”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刚才老妇人骂起死鬼老公的偏房,那个妖里妖气的声音来“不遗余力”。
此刻处理起丧事来却又有条不紊,颇具领导风范。
一会的功夫,通过我的“治丧委员会”几名主要成员高效的工作。
我的新肉身从上到下,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那这个人,欺负我这个新肉身已经咽气了。
再也没有什么人在乎“大爷生前最厌恶男子用手触碰身体”这种“恶习”了。
几个男家丁七手八脚地搬弄我的新肉身,给我套上了一套全新的湖蓝色锦服。
又给我腰带挂上一条镶玉的腰带,头上戴顶黑色带翅纱帽,挂上玉佩。
从装扮上看起来,我也一个贵公子了。
只不过此刻新肉身双目紧闭,鼻息全无,脸色蜡黄,没有一丝生气,被平放在床榻之上。
“老夫人,大家伙都没料到大爷竟然去的如此的早&34;
“大爷的寿材还没有选好”
“但好在现在是五月,天气还不算炎热”
“只要把屋内的火盆撤了,再地窖里的冰块都拿出来放到屋内”
“饶是大爷就这样稍微‘歇着’几天倒也无妨的”
“听说城南的老王爷家里坏了事,他原来给自己预备的寿材倒是上好的材料。”
“待老奴去打探一二,再来向老妇人回禀。”
“治丧委员会”执行总监,崔环府上的老管家小心谨慎地措辞,生怕刺激到我这个新肉身的老娘。
听了老管家委婉地请示,我就明白了一点。
和我这个新肉匹身身份匹配的棺材,至今还没有着落。
也就是说,现在,我还不能“入土为安”“风光大葬”。
无论现在漂浮在空中的“超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但我现在感觉又能喘过气来,喉咙也没有了刺痛感。
我心情开始坦然,有闲情像看别人的事一样飘在梁上旁观。
我自我感慨着,虽然没练过什么轻功,也不会像宇航员那样登月。
但现在我却能体验失重状态,漂浮空中。
要知道,能当个飞行员曾经是我少年的一个梦。
遨游蓝天,驾乘飞机来个360度的空翻动作,在天空上划出一道白色的烟痕。
一个字。
“帅!”
现在,不需要飞机,不用操纵杆,老子无翅而能飞,新奇之足矣!
“行,旺财,你且去吧。”
崔环的老娘一看就是当家做主惯了的,给了老管家两块牙骨令牌。
老夫人令管家从库房尽管支取银子,无需顾虑节俭。
“环儿的丧仪,都要选上好的,丧事一定要风光大办。”
“环儿,先“歇”在这罢,横竖这整栋宅子都是环儿的。”
“环儿若是没了,他们那些人,哪一个是配住得的?”
“旺财一定去选个上好的寿材。”
老管家得了老夫人的令,转身告辞而去。
剩下的“治丧委员会”成员们,有的措辞,有的手拿纸笔,弯着腰。
在老妇人面色深沉,时而蹙眉,时而颔首以示否定和肯定的高压下。
一起战战兢兢地担负起给我编写“墓碑铭”的“重要”任务。
也正是通过这些人认真的“编写”工作,绞尽脑汁地使用好词妙词粉饰太平。
我才得以知道我生平的“丰功伟绩”。
我,崔环,祖籍安平,司戎郎崔宣之嫡子。
我们家的崔姓,原属于博陵崔氏的分支,是大唐尊贵的姓氏。
我看“治丧委员会”中的“执笔”,在纸上这样写。
“元和五年夏五月,遇怪疾,于荥阳别业。”
也就是说,现在是810年,唐宪宗,后世的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
在宪宗在位的元和五年,我的新肉身,崔环,得了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病,在荣阳,一命呜呼。
我的老爹,司戎郎崔宣,早已过世。
但我老爹在世的时候,官至六部,还是其中的兵部副部长。
司戎,是我们大唐的官署名,其实就是兵部。
龙朔二年,就是662年,上面宣布改六部所属各司名称。
以兵部所属兵部为司戎,兵部郎中亦改称司戎大夫。
我老爹崔宣曾是当朝司戎郎,虽名义上位居司戎大夫之下。
但实际上,我老爹是宪宗的人,其实已经架空了司戎大夫。
如果换到现代,我老爹基本上相当于是一个实际上在“主持全面工作”的国防部副部长。
可以说,我老爹曾经是彻头彻尾的实权派,一时间风光无二。
就是可惜我老爹过世的早,没有过多的福祉给我。
家中只有老夫人上官氏,姨娘赵氏和庶出的遗腹子。
还有我的正妻,陇西李氏家中的三女,说是和当今圣上还有些远亲,算是个拐弯抹角的皇族。
但再拐弯抹角,只要沾上皇族的边,就比一般人家的女儿尊贵,更显我们家的体面。
司戎郎老爹崔宣在世时,总想对我严加管教,把我调教成第二个他。
会站队,会舔菊,会钻营。
能升官,能发财,能享福。
光耀门楣,光宗耀祖,光前裕后。
但知子莫若父,司戎郎老爹崔宣也知道,我没有那个读书求功名的脑子。
所以他想另辟蹊径,“曲线救国”。
司戎郎老爹完全不顾我那单薄的小身板自身的“硬件”条件。
所谓“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他想让我练武成个武状元,将来也在司戎任职。
有他罩着,在司戎里怎么升迁,还不是司戎郎老爹一个眼色的事。
其实,说实话,就是我武术练得不好,武试的时候当不成状元。
但只要有司戎郎老爹在,哪个考官会不放我一马?
哪个监考敢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哪个传令官能把腰杆直起来,不给我暗箱操作?
只要我“上道”,能稍微配合着,做一点场面上的“秀”。
让我当上那个武状元,进入司戎当个小官。
“走个程序”“跑个过场”,对在任上的司戎郎老爹,简直是轻而易举。
奈何慈母多败儿,几代贵族出身的老娘,心疼我。
她心疼这个“老来子”自小身子骨弱,“可怜见的!”“练武辛苦”,一直左拦右挡。
所以直到老爹抱病在身,影响力不在,一命呜呼,我都没有配合司戎郎老爹完成那场“秀”。
走一遍那个掩耳盗铃的“程序”,当成那个毫无含金量的“武状元”。
司戎郎老爹身体尚佳的时候,每每恨铁不成钢,想要用棍棒调教于我。
“孽种!”
“逆子!”
司戎郎老爹总是这么骂我。
“我不打杀你,将来让你犯上作乱,连累家小,败坏祖宗,咳咳咳”
司戎郎老爹在家中养病的时候,仍不忘这样骂我。
奈何司戎郎老爹一来公务缠身,二来家中高族望门出身的正妻跪地恳求,百般阻拦,外加嫡亲老祖母庇护。
我除了对见到司戎郎老爹像老鼠见了猫般惧怕,竟不曾受过丁点皮肉之苦。
本来不近女色的司戎郎老爹,就是因此,对我极度失望。
所以他才“高龄”纳妾,选了一个小门小户出身,将笄之年的赵氏。
据人伢子说,那赵氏虽未及笄,但据说葵水已至,颜色清丽,是宜男之像。
贵族老娘勉勉强强同意纳赵氏入门,但未料想赵氏狐媚之功如此厉害。
鲜如水蜜桃的少女赵氏,竟然能让我那行将朽木的老爹重燃雄风。
司戎郎老爹得了赵氏,老树开花般,日夜苦苦耕作。
硬是在咽气前夜,在赵氏肚皮里留了个种。
也就是后来老娘眼中钉般的庶子,我的庶弟,名叫崔昭。
而这如花般的赵氏,在老爹咽气后,被我老娘苛责着,斥骂着,折磨着,很快就谢了。
赵氏从一个鲜活明艳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如死鱼般干瘪锋利的偏房姨娘。
当初如银铃般让我司戎郎老爹悦耳的床榻吟声,变成现在难听的老母猫春叫。
如果说,司戎郎老爹在世时,我对他尚且还有一些顾忌,不敢过于放肆。
司戎郎老爹过世后,我便像脱缰的野马,终于解脱了束缚。
我那些隐藏在心底的欲望,如春草般疯狂生长。
最终导致我走上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