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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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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窗外属于盛夏的风, 依然是鼓噪的,瞬间就吹散了段殊的声音。

    更多细碎的记忆涌进脑海。

    他终于明白,当下齐宴与庄樾之间的关系, 正是他在现实里和路明野关系的投影, 尽管行业和细节各不相似, 但同样从并肩奋斗走向了分崩离析。

    正如庄樾被自己内心的嫉妒蒙蔽, 路明野则被越来越盛大的成功所引诱,开始追寻浮华的名利,忘却了最初和段殊一起出发时的信念。

    对段殊而言,曾经他没有自己, 也没有梦想,所以第一个意气风发向他许诺未来的路明野,几乎就成了他的生活支柱,他去当演员不过是为了完成路明野的梦想, 因为这样一来,自己的人生似乎就能变得不再庸碌,好像有了真切的价值和意义。

    而且在路明野改变之前,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段殊的人际交往本就淡薄, 他生活和事业的重心完全都是围绕着路明野运转的。

    如果他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齐宴……段殊几乎能想象到之后的结局。

    他会将相识数年的路明野看得很重要,而这一定是让齐宴无法忍受的事。

    故事里的他是在齐宴和庄樾决裂之后才出现的,即使这样, 他都会对庄樾的存在耿耿于怀, 何况是两段关系并存的时候。

    段殊和路明野之间只是纯粹的友情, 只是他单方面地在里面放进了许多难以言明的寄托, 可惜这些寄托最后幻灭了, 他以为路明野不会变, 然而对方变了,所以他的生活变得空空荡荡。

    被遗忘的齐宴显然曾经被段殊划归在不敢抱有期待的范围里,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齐宴的耐心和执着超乎了任何人的想象。

    如果他先遇见的人是齐宴。

    然而世上充满了阴差阳错。

    那个在厨房里做甜品的身影,在酒店早餐厅里刻薄评价电影的声音,片场里在他耳边低语的男人……他们渐渐变得清晰,并最终与齐宴的模样重叠。

    他们因为林导的电影而相识,然后他主演了由齐宴编写的剧本。

    在汹涌而来的记忆里,段殊找到了那个编剧的名字,不是齐宴,而是夏寻,那是一个很好听的笔名。

    他一直不知道夏寻的真名,所以对齐宴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在他的记事文档里也没有踪影。

    在双重赔偿里,直到故事结束,他都只知道戚闻骁的跟班之一叫做林子,而不知他的全名。

    因为段殊没有接近他,也没有问。

    所有线索早已写好,只等他一点一点地串起。

    而他为什么没有问夏寻?

    是因为觉得和生命中遇到的其他人一样,拍摄结束之后两人就会渐行渐远,还是因为那时他已经意识到,苍白无力的自己无法回馈对等的爱,所以怯懦地退缩了?

    段殊不知道。

    那些遥远的记忆像海浪一样涌来,他努力地拾捡着沙滩上散落的贝壳,过载的思绪令他头晕目眩。

    前方荒僻的道路上跑来一只流浪的野狗,齐宴从他听起来没头没尾的话语里回过神来,声音急促:“快刹车!”

    在宙斯系统强制他离开休息之前,段殊强迫自己恢复了冷静,也惊险地在撞到流浪狗之前停下了车子。

    在这个噪声尖锐的急刹车里,伴随着强大的惯性,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去,幸好有安全带制止,但额头还是不可避免地撞到了车前挡板。

    刹车及时,段殊松了一口气,他并不觉得疼,只是有一些眩晕,混乱的思绪作祟,连带着身边人焦急的声音变得遥远起来。

    “你受伤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段殊摇摇头,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但并不是因为受伤。

    他不愿意离开,精神波动又被控制了下来,没有到必须退出的限度,所以系统只好强制他在故事里进入休息状态,就像每一次回到房间睡下之后那样,比不上真正的睡眠,但可以脱离当下的情境。

    等醒来之后,他希望自己能想起更多的记忆。

    “不要让他知道。”

    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段殊对身旁正在替他解开安全带的齐宴叮嘱道。

    那个离得很近的身影反应了一会儿,温热的呼吸挥洒在他耳畔:“好。”

    于是他安心地睡了过去。

    段殊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医院的病房。

    他往窗外看去,并没有看到熟悉的俱乐部。

    不是温佑斓工作的那家医院。

    看来齐宴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段殊答应过温佑斓不会再隐瞒他,但无论是这几天因为庄樾引发的心情波动,还是这场在外人眼里看来接近于车祸的小事故,他都很难对温佑斓提起。

    那一定不是温佑斓想听到的话。

    房门被轻轻推开,齐宴恰好在这时候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堆单据,看见他已经醒来,像是松了口气。

    “医生说是轻微脑震荡,没有什么大问题。”齐宴放下单子,给他倒了一杯水,“我帮你办了住院手续,观察两天,彻底没事了再出院。现在难受吗?”

    “不难受,就像睡了一觉。”

    他的情绪已经平复,可惜没有想起更多的往事,那些琐碎的片段被收拢在脑海里,中间错落着许多空白,尘封的记忆还没有完全解锁。

    段殊从齐宴手里接过透明的玻璃水杯,听着他耐心的絮语:“我跟俱乐部请了假,说我们临时出去一趟,过两天就回来。连他们都不知道,你哥哥应该也不会知道你现在在医院,你可以想个理由掩饰过去。”

    “这两天我在这里陪你,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跟我说。”

    齐宴说完之后,两人之间的空气便沉寂下来。

    尽管这些善后处理细致又妥帖,但原本它并不需要出现。

    几秒钟后,齐宴平静道:“庄樾不会再出现在俱乐部了。”

    “一切都会跟以前一样,不用担心任何改变。”

    他显然把这场事故发生的原因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段殊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齐宴就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医院有病号餐,你想吃的时候告诉我。”

    他已经决定了要承担这场意外的责任,决定了要彻底远离前任搭档,决定了要在故事里重构现实,就不会改变想法。

    他是段殊见过最固执的人。

    也是最神秘的。

    所以段殊没有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他想了想,小声道:“我想吃甜品。”

    齐宴有些惊诧于他突然跳转的思路:“你应该吃清淡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蓦地停住了。

    齐宴当然知道病人应该遵守的规定,清淡饮食,少油少糖……

    但他看见段殊正专注地凝视着自己,清亮的眼眸里只盛着近在咫尺的自己。

    那只是一个很小的要求。

    他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你想吃什么甜品?”

    “提拉米苏。”

    “好,我去买。”

    窗外悄然而至的黄昏里,没有那栋阴影般的巨大建筑物,不需要躲开任何人的视线,段殊喜欢这段独处的时光。

    没有哥哥,没有俱乐部,也没有比赛,只剩下他们。

    片刻之后,齐宴带着清淡的病号餐和不够清淡的提拉米苏回来了。

    当看着段殊拆开点心盒子的时候,浓郁的奶油香气飘逸出来,他反射性地往后躲了躲。

    段殊发现了他的闪躲,好奇道:“你不喜欢这个气味吗?”

    “太甜了。”齐宴如实回答,“我不喜欢甜食。”

    段殊愣了愣,他想起那个会做甜品,而且做得很好的齐宴,心头微微一颤。

    “所以……你以前从来不吃甜食吗?”

    齐宴没有发觉他的复杂心绪,也没有意识到这个“以前”的另一层含义,颔首道:“嗯,几乎不吃。”

    这个更青涩的齐宴,一定想不到后来的自己,能制作许多漂亮又精致的甜点。

    夜幕垂落,一扇扇灯光明亮的窗口与繁星交相辉映。

    为了防止段殊一个人住在这里太无聊,齐宴会待到快睡觉了才回家。

    晚餐后,段殊想了一会儿,主动提议道:“你想看电影吗?”

    这是消遣时间的好方法,齐宴没有拒绝,他打开了病房里的电视机,准备调到影视频道。

    “想看什么类型?”

    段殊的心里已经有了某种隐约的预料:“看轻松一点的喜剧。”

    齐宴不知道他的想法,依言调到了喜剧分类,结果原本还令人眼花缭乱的影片列表,像是发生了某种程序错误,所有影片都变成了同一部,一模一样的封面和名字,叫《一路狂奔》。

    段殊一看到这个名字,眼里便泛起了笑意。

    菜单不过是个装饰,反正无论如何,店里只供应拿铁。

    齐宴很意外:“电视出问题了吗?”

    段殊看着这个对此浑然不知的“罪魁祸首”,语气轻快道:“就看这部吧。”

    曾经在酒店早餐厅里遇见的林导,因为刮掉了胡子而没被段殊认出来,那时他和坐在对面的男人激烈争论的,正是这部影片。

    这部光看名字就很有烂片相的电影,是林导当时大胆转型的突破之作,却招致了身边同伴毫不留情的批评。

    齐宴听到他的决定,微微蹙眉,他并不觉得这个电影会好看。

    但看到段殊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只好咽回了想说的话,点开播放键。

    段殊对此视若无睹,装作认真地看起了这部他早已在现实世界里看过的电影。

    只是在观影过程中,他时不时就会偷偷移开视线,观察齐宴的表情。

    这是早些年相当流行的公路喜剧片,主角们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踏上旅途,追逐真爱或是仇人,结果在这个过程里发生了一桩又一桩的爆笑琐事。

    当感□□业都一团糟的主角,开场便苦着一张脸花样自杀未果时,齐宴面无表情。

    满口低俗笑话的损友来找主角,嚷嚷着要去追寻真爱的时候,齐宴皱起了眉。

    两个人跌跌撞撞地上路,又和途中偶遇的朋克美女被迫绑定在一起之后,齐宴开始彻底走神。

    走神之后,他才察觉到段殊的视线,如释重负地把眼神从电视机屏幕上移开,轻声问道:“怎么了?”

    段殊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没什么。”

    齐宴看起来真的很讨厌这部电影,怪不得那天会对着拍下它的导演,说出那一长串直言不讳的刻薄评价。

    “……逼着观众开心,如果你喜欢这种效果,不如像老式的情景剧一样,直接配上机械的罐头笑声,想要多开心就有多开心,不要为难影厅里坐立不安的可怜观众。”

    坐立不安的可怜观众。

    段殊发现这个可怜的观众好像正望着电视机旁边的花瓶发呆,也许在思考,身边人为什么能对着这样的烂片笑出来。

    有一种奇怪的、柔软的情绪,席卷了他的心脏。

    虽然许多记忆还不清晰,但有酒店餐厅的那段回忆作为依据,他肯定没见过现实里的齐宴第一次观看这部影片时的样子。

    但现在,这个第一次不可思议地重现了。

    从头来过。

    段殊记得那天他对林导说过:“在听见您的同伴对它的评价时,是我唯一一次为了这部电影笑。”

    可今天,记忆重写了。

    再次观看这部一点都不好笑的电影时,段殊一直是笑着的。

    不再是因为那段评价,而是因为那个同伴。

    病房里的灯光被特意调得很暗,只有电视机屏幕发出的光亮,在他们的面孔上闪烁摇曳。

    在身边人频频投来的目光里,齐宴终于迟钝地发现,段殊似乎也没有在专心看电影。

    荧幕里聒噪的热闹持续着,他们之间却很安静。

    视线偶尔交错,眸光隐约浮动,一切都交汇于静谧无声,落点是怦然作响的心跳。

    半晌后,齐宴低声打破了这种静谧,夜色隐约,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柔和了许多。

    “今天的提拉米苏好吃吗?”

    空气里似乎仍然残留着那种苦涩的甜蜜。

    “好吃。”段殊惋惜道,“你也应该尝一下,那是很特别的味道。”

    虽然没有齐宴亲手做的好吃。

    “很久以前,我好像尝过一次。”齐宴搜索着回忆,不确定道,“是我的表姐买的,那时候她在学意大利语,在第一堂课上,老师就教了这个单词。”

    “她说这个单词的含义很浪漫,还给我讲了一个长长的爱情故事,然后骗我吃了一口。”

    “我记得它吃起来很甜,也很苦。”齐宴一点点打开了自己的记忆,感慨道,“我不喜欢这个味道,但的确很符合那些含义。”

    光影变幻的电视画面已成为背景音,段殊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又一个谜底的揭晓。

    “是什么?”

    “带我走。”他说,“还有,记住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粗长了!(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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