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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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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住我。

    在平淡的尾音里, 段殊想起那个春意盎然的早晨。

    他从每日不同的寄语卡片里发现端倪,然后带着和春天一样的心情,穿过街道, 来到十字路口, 走进那家只有拿铁的咖啡店。

    有人坐在观景窗旁边的位置上, 抬头看向他, 像是已经等待了很久。

    他真的等待了很久。

    齐宴发现了他的沉默,难得有些局促:“用食物来寄托这种寓意,是不是太幼稚了?”

    段殊摇摇头,失神道:“那一定是个很美的故事。”

    没有人再关心电视里的那趟喧嚣旅行, 在时而响起的轻快配乐里,混合着病房里漫无边际的絮语。

    段殊又开始不停地问起别人的故事。

    但不再是因为他不想谈论自己,而是他很想了解齐宴。

    他的过去,他的家庭, 他的一切。

    段殊已经解开了许多环环相扣的伏笔,他猜齐宴会预先留下奖励,比如把真实的人生经历放在故事里的自己身上,任他探寻。

    “你为什么会喜欢赛车?”

    现实里的齐宴则喜欢机车。

    齐宴毫无保留道:“一开始是因为,想跟爸妈作对。”

    他想了一会儿, 才想到合适的形容词:“他们明明有最渊博的知识,却很古板。”

    齐宴的父母是一对因科学研究而结为眷侣的高级知识分子。

    他们懂得最深奥的科学理论,致力于窥探人类不可预测的未来, 认为冰冷先进的科技凌驾于一切之上, 信仰那种将人和机器合为一体的进化。

    “我被要求继承他们的梦想, 从小就开始学那些复杂又艰涩的理论, 也许是他们把天赋遗传给了我, 我学得很好, 但我……始终不相信他们的理念。”

    段殊在实验室里第一次见到齐宴的时候,他看起来的确像一个知晓一切的反派科学家。

    “所以你选择了一项最不确定的运动吗?”

    手腕上戴着精密昂贵的陀飞轮手表,却喜欢穿复古懒散的夹克,会骑着重型机车在城市里兜风,脑袋里又装满了令人无法揣测的故事。

    他像一个奇异的矛盾体,游走在冰冷理性和浪漫艺术的交汇点。

    “嗯,人是自由的,从生到死都是,我不觉得人类最后的进化方向是机器,也就不想按照他们的安排,进入那种野心勃勃的科技公司。”

    故事里的齐宴还在同父母抗争,整日流连在赛车俱乐部,现实里的齐宴却已经成了一名工作繁忙的研究员。

    段殊想起齐宴所在的那家科技公司的名字,future human,未来人类。

    而他们当下掌握的科技,真实度令人惊叹的宙斯系统,似乎的确窥探到了人类未来的某种可能,将意识单独提取,然后在虚拟世界里生存。

    在某种失落和怅然的包裹下,段殊脱口而出道:“不要去。”

    他希望齐宴能始终保有自己的坚持。

    哪怕是在一场虚幻的梦里。

    齐宴听到他有些急切的声音,怔了怔,眼眸里闪过几丝复杂的情绪,反问道:“为什么?”

    段殊被问住了。

    他还有许多记忆没有厘清,在明明灭灭的回忆里,齐宴的形象并未清晰,他还不能确定彼此之间的关系。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从遇到齐宴并开始这场治疗之后,他很少再遗忘什么。

    而且在这虚拟的数据洪流里,齐宴是唯一的真人。

    至少,他很依赖齐宴。

    于是他有些刻意地别开了视线,轻声道:“因为我们还有一场比赛要参加。”

    齐宴寂静片刻,笑了起来:“嗯,在那之后,还会有很多场比赛。”

    恰好电影也进入尾声,疯狂了一路的几位主角,即将开启新的旅程,为续集做铺垫。

    这是一部糟糕的电影,却成为一段关系的美好开始。

    翌日,齐宴很早就过来了,因为和父母之间的紧张关系,他已经在外独居了好几年,一个人的生活很自由,所以有时也会随性地住在俱乐部。

    上午,有神经外科的医生来为段殊复查ct,正好由齐宴陪着他去。

    医生很细心,仔细看了他的检查结果,还询问了他这两天的感觉。

    “你是开车时出的意外,是吧?”

    见段殊点点头,医生关切道:“下次要注意,这次是运气好,没什么事,但头部是很脆弱的,要保护好。”

    “会的,谢谢医生。”一旁的齐宴沉稳地应下,顺便问道,“那他可以出院了吗?”

    “明天吧,今天再最后观察一下。”

    医生低头在病历上写着什么,段殊侧眸,便看见齐宴朝他无声地说了一句。

    ——明天再去吃好吃的。

    他不禁失笑。

    病房电视里的电影只有寥寥一部,于是齐宴带了电脑过来给段殊解闷,检查结束之后,两个人回到病房,闲来无事,就看起了比赛集锦,分析着未来对手最近的变化和成长,为不久后的那场大型拉力赛做准备。

    将赛车作为梦想的齐宴很认真,他身边的段殊也很认真。

    他想珍惜这个在现实里不会出现的故事线。

    平行时空里,永远在大自然里驰骋的赛车手段殊和领航员齐宴。

    时间很快过去,又到了夜晚,清淡的晚餐之后,齐宴试着在电脑上搜索真正好看的喜剧,结果还是只有那一部。

    看着他困惑的表情,段殊很努力地才忍住了自己的笑声,以及那个听起来很荒诞的原因。

    那是未来的你钟爱的恶作剧。

    齐宴皱起眉头看着电脑网页,段殊忍俊不禁道:“你身上还有硬币吗?”

    “有。”齐宴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硬币,已经对彼此之间这个默契的暗语十分熟悉,“你要现在喝拿铁吗?太晚了,会睡不着的。”

    “明天。”段殊接过他手心的硬币,“明天请你喝拿铁。”

    “还有,用它决定晚上吃什么。”

    他的指尖触过齐宴温热的手心,引起电流般的涟漪。

    窗外的夜色投来缠绵的视线。

    齐宴的手指颤了颤,想要说些什么,但在万千思绪里,最终手足无措地归为对明天的约定:“明天我来接你出院。”

    “好。”

    段殊捏紧了手中的硬币,他怀念这种对一切都感知清晰的感觉。

    他第一次那么希望彻底摆脱这种古怪的病症,然后就能尽情触碰那个不再苍白的现实世界。

    住院楼已陷入安宁,齐宴起身同他道别:“晚安。”

    段殊目送他离开:“晚安。”

    这个夜晚在似有若无的暧昧中结束。

    齐宴离开后不久,护士敲了敲房门,拎着一个袋子走进来。

    “段先生,这是你家属送过来的点心。”

    护士把手里的袋子放到了病床旁的柜子上,表情看起来颇为艳羡。

    段殊怔了怔,越过透明的袋子望进去,是一个色彩明亮的纸盒。

    和昨晚那份提拉米苏的包装盒一样。

    他反应过来之后,便笑了起来:“他人呢?”

    “好像回去了,说不想打扰你休息。”

    护士完成了交托礼物的任务,同他道了晚安,关门离开。

    在蛋糕甜蜜的气味里,段殊很快沉入舒缓的梦境。

    第二天早晨,齐宴在闹钟声里醒来,准备按照约定去接段殊出院。

    他正要出门的时候,却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庄樾一脸踌躇地站在门外,像是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敲门。

    看见齐宴出来,他诧异地往后退了一步,很快又鼓起勇气开口道:“宴哥……原来你还住在这里。”

    在事故发生之后,段殊醒来之前,齐宴就已经当机立断地做出了决定,他给庄樾打了电话,语气严肃地要求他不要再来那家俱乐部,也不要再跟自己联络。

    对于庄樾将他带入赛车领域的那段交情,齐宴退赛后长久的保持沉默已经仁至义尽,他不欠庄樾什么,反而是庄樾亏欠他。

    此刻再见到他,齐宴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

    “有事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将人拒之门外的冷淡。

    庄樾原本抱着最后一丝期待,想要再试着说服他一次。

    齐宴的冷淡显然已经给出了答案。

    庄樾脸上的笑容僵住,神情渐渐变得难堪。

    齐宴记得这个表情,有一次在两人一起夺冠之后,听见记者单独采访自己时,庄樾就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他总是无法摆脱那种如影随形的嫉妒和不甘。

    “你不会再选择我了。”庄樾喃喃道,“论技术,你现在的搭档比我要厉害得多。即使你要交换位置,他也是更好的选择。”

    他垂下头,良久才道:“为什么……有些人总是能够拥有一切?”

    齐宴以为他在说自己,勉强消耗着自己最后的耐心:“至少我没有家人的支持。”

    庄樾家境优越,父母也没有反对儿子开赛车的选择,提供了不少金钱上的赞助。

    庄樾神情惨淡地摇摇头:“不,他是天生的赛车手,有最好的搭档,还有家人的支持……而我是天生的陪衬,还是过时的陪衬。”

    短暂的错愕之后,齐宴忽然就意识到了他话语里的那个人是谁。

    一种凛然的寒意悄悄在心头蔓延。

    庄樾为什么会知道段殊有家人的“支持”?

    齐宴回忆着这些天来的种种,沉声道:“你为什么会去看那场比赛?”

    庄樾没有回答他,他又陷入了那种备受打击的失魂落魄,颓然地站在原地。

    见状,齐宴不再浪费时间,同他擦肩而过,匆匆赶向医院。

    他的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焦虑。

    自从和父母冷战之后,他的人生便以赛车为分界线变成了两段。

    在后半段人生里,他先后遇到了两个搭档。

    庄樾是时间最先推给他的那个人,但他只是搭档,他们的交集仅仅囿于赛车,他并不关心庄樾的私人生活。

    而段殊,正像他的名字,似乎是特殊的。

    他不想失去那种特殊。

    齐宴匆忙地赶到了医院,乘电梯上楼,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病房。

    他推开门,却看见病房里早已被打扫干净,没有了任何多余的东西,床铺整洁崭新。

    段殊不在这里。

    有护士路过,狐疑地看了看他:“你找谁?”

    齐宴语气急促地问她:“住在这个房间里的病人呢?”

    “是姓段的病人吗?”

    护士回忆了一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昨天晚上就出院了呀,没告诉你吗?”

    齐宴表情一僵,反射般道:“我们约好了今天来接他出院的。”

    “我记得是家里临时有事吧。”护士道,“所以病人的家属来把他接走了。”

    “……家属?”

    “对,病人的哥哥。”护士的笑容里带着天真的景仰,“是个很有名的医生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放一盘甜豆在这里(纯真脸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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