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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燕子不归春事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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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初五,是太后舒湘月的千秋节。

    太后一早便在景山寿皇殿祭告祖先,又接着在未央宫乾华殿接受朝拜,然后接见各王和各郡守的贺史,下午又要同各位诰命夫人看戏,绾心看出了太后体力不支,便找了借口让太后回去休息了。

    “自己过个生辰竟然这么累。”太后靠坐在凤辇上,冬芽紧紧地跟在后头,太后的眼睛耷拉下来,埋怨道,“还不如良娣,没人在意,也不累。”

    “太后。”冬芽安慰道,“您是太后,自然人人都要来贺您!”

    “人老了,大不如从前了,最爱的那出戏,听不到了。”太后竟有些惋惜。

    “那出戏世子也喜欢。”冬芽笑道,“《高祖斩白蛇》。”

    “是啊。”太后想到献恭,不禁脸上浮现了笑容。

    十一月的天京也是冷的,太后紧了紧斗篷,又见凤辇进了长乐宫,便直了身子预备下辇,却见一个宫女从里头远远地跑来。

    跑近了一看是冬茉,太后不禁有些愠气——九重城里头乱跑,成何体统!

    “甚么事?这样着急?!”太后眼神凌厉,道。

    “太…太后!”冬茉上气不接下气,来不及行礼,笑道,“有人来了,您,您必定欢喜!”

    “谁?”太后狐疑道,“本宫不舒服,谁都不见。”

    “是!燕王!”冬茉笑道,“是恭世子!”

    “恭儿?!”太后一听立刻来了精神,问道,“真是恭儿?!”

    “是!”冬茉笑道,“是恭世子!此刻人就在正殿中!奴婢不敢怠慢,立刻跑来了!”

    “快!快送本宫进去!”太后笑道。

    得知是献恭来了,太后也不管九重城跑不跑,下不下辇的问题了,只叫凤辇用最快的速度送她到殿中。

    长乐宫的主殿是长信殿,平日太后接见诰命夫人,接受请安行礼都是在这殿。

    殿外的院子空荡荡的只有冷风,殿内已有一人身着黑衫长袍,长身立在殿中,见太后来了,立刻行礼跪拜道,“儿臣献恭参见母后!”

    “是恭儿!是恭儿!”太后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下辇上前抱住了献恭,惊喜道,“你怎么回来了?!”

    “儿臣知道今日是母后的千秋节,特来看望母后!”献恭亦笑道,“儿臣走得急,寿礼还未带来。”

    “甚么寿礼,你就是最好的寿礼!”太后立刻回道。

    这是儿子,是孝顺儿子回来看自己了!

    太后抱够了方拉上献恭的手上座,问道,“颜儿呢?怎么不把颜儿带来?”

    “母后,儿臣刚打下凉州,根基未稳,不该来的。”献恭神倦脚软,一下子歪在了座上,低头道,“此次回京已是任性,不敢再带上颜姐姐。”

    “母后明白,母后明白。”母后听到凉州二字不禁伤感,立刻回头向冬芽道,“冬芽,让御膳房快上最好的点心来,红豆沙莲子羹八宝甜酪都要!还有恭儿爱的松子糖!”太后起身指挥冬茉,头上的凤冠的流苏珠翠哗啦啦地响,道,“在后殿的紫檀木桌上!”

    “有一大盒呢!”太后拆了沉甸甸的凤冠,又拉起儿子的手,关切问道,“恭儿饿了吧?”

    “嗯,有点儿。”经太后一问,献恭方觉肚子空了,不好意思笑道,“一路紧赶慢赶,未曾有休息。”

    “先吃,先吃,吃饱了再沐浴更衣。”太后细细地端详献恭,人瘦了,也高了,更像他父亲了;身上的料子是自己送去的,衣裳和身,只是看着有些脏旧,想来必然是连夜赶路,无暇休息换衣的缘故。

    “去了燕国瘦了许多。”太后见献恭一口吞下那荷花酥,立刻倒了杯热茶,嘴上道着“慢点慢点。”却又问道,“这次带了几个人回来?”

    “回母后,只有十人。”献恭喝下一杯热热的茶,道,“凉州周围匈人太多,儿臣不应该离开凉州的,但是,实在太过于思念母亲,又恰逢母亲千秋,就偷偷跑回来了。儿子不敢多带人,也谁都没有告诉。儿子呆不久,只想看看母亲。”

    “没事没事,只是几天而已,凉州有颜儿顶着,不会有事的。”太后又开始拍儿子的背,生怕他噎着,笑道,“你带来的人呢?”

    “我让他们待在天京城里头,不要露面。”献恭道。

    “好,好。”太后满意道。

    正巧冬艾端来了御膳房的珍馐和点心,太后便又向冬艾道,“冬艾,封一些点心并些银子送去,好生招待。此事不许外道。”

    “是。”冬艾颔首道,问了献恭那些人的所在便匆忙离开了。

    “这一路走了多久?”见献恭吃了大半了,想来快饱了,太后便又问道。

    “五六天。”献恭道,“骑马太累了,就从秦国取道,坐了会儿船,就耽搁了会儿。”

    “那回去时也坐船吧。”太后满眼怜爱,提议道,“母后心疼,见你一面竟要如此周折。”

    “儿子看见母后安好,怎样都是值得的。”献恭吃得八分饱了,方细细端详母亲,道,“母后今日看着有些累。”

    “今日千秋,祝寿的人多,还要摆大戏,平日也没这么累的。今日多亏绾心,才得脱身出来,才能早早见到你。”太后笑道。

    “大戏甚么时候结束?”

    “申时三刻。”太后道,“母后今日就说病了,晚上不去筵席了。”

    “母后不用为了恭儿这样。”献恭有些羞愧,道。

    “筵席只有承景和绾心,日日都能见到,恭儿难得见一次,恭儿最大!”太后却笑道,“凉州冷吗?”

    “冷。”献恭道,“比天京冷多了。”

    “母后送去的炭,暖和么?还够么?”

    “暖和。”献恭笑道,“将士们都欢喜。都够,都够的。”

    “那是幽州的好炭,母后再送些去,再紧不能紧了前线的将士!”太后笑道,“那个白公子,见着了么?”

    “见到了,”献恭展露笑颜,道,“不愧是颜儿挑的,是一等一的良人。儿子把母后写的合婚庚帖给颜儿了,她高兴极了!”

    “好!好!等得空了,让他俩来天京见我一面,母后也想看看。”

    “是。”

    太后见献恭饱了,立刻让冬茉带献恭去偏殿沐浴,自己又跑去了寝殿,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此刻的太后似是吃了二斤人参一般精神。

    太后的寝殿藏了好几箱子的衣服,都是从前丈夫愍帝的旧衣,太后找了几件出来预备让献恭换上。

    北风催着黑漆漆的云从天际而来,九重城的上空已经听不见鹭鸟的叫声了。

    沐浴一新的献恭从偏殿出来,穿着父亲的旧衣,却格外精神。太后又在这间隙里沏了枫露茶,已经出了三四遍色了,现下正巧是能喝的时候。

    “母后,听说您身子不爽,儿臣来看您了!”

    承景的声音在殿外想起,但北风伴雪,他的所有热情被一下子浇灭。

    献恭在殿里。

    “恭儿?!”承景揉揉眼睛,不敢相信,惊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承景。”太后起身,暗叫不好,不知是哪个宫人走漏了消息。

    承景拉着一身朝服的绾心快步走进殿内,细细端详。

    真是恭儿,真的是恭儿,他回来了,没有奏报,私自回京,而且没有在未央宫朝拜,而是来了长乐宫,找母亲。

    承景冷笑一声,道,“母后说身子不爽,不能看戏,缘来是长乐宫在演《四郎探母》!”

    “臣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皇后长乐未央!”献恭立刻跪拜道。

    “朕不知,朕竟然还是皇上。”承景冷笑道,“朕问你,燕王这次回京,可有奏报?!”

    “回皇上,此次行路仓促,未曾奏报。”献恭未敢起身,道。

    “这次是私回天京?”

    一声长久的寂寥后,献恭道,“是。”

    “朕听闻,你解了凉州之围?”

    “幸有皇上的中央军,骁勇善战,才得解救凉州。”献恭回道。

    “你私回天京,凉州失守怎么办?”承景一脸冷峻,反问道,“让朕再给你十万中央军吗?!”

    “臣不敢。”

    “皇上,恭儿是你亲弟弟,不必这般咄咄逼人。”太后道。

    绾心也看不下去了,上前扶起献恭解围道,“皇上,恭儿弟弟好容易回来一次,回来了我们才算团聚了。”

    承景不理睬绾心,道,“今日是母后千秋,朕特地作画为母后贺寿,又听闻母后身子不爽…映雪劝朕百善孝为先,朕便带着绾心躲开众人来为母后祝寿,不想儿子还是来迟了一步。”承景踱步到太后身前,冷笑道,“母后让我不必这样咄咄逼人?”

    “母后常说我的用功不在诗书上,可我明明也念了书的。《郑伯克段于鄢》,只因庄公之母独宠幼子,苛责长子而致。”

    殿外的冷风呼啸着在众人之间穿梭,长信殿一下子便冷了。

    “很好,很好。皇帝是读书了。那,”太后亦冷笑道,“‘兄弟阋于强,外御其侮’,读过吗?”

    “母后!”献恭见太后动怒,立刻上前哭泣道,“皇上!犯不着为了恭儿龃龉不和。恭儿这次私回天京,错在恭儿!恭儿愿意领罚!还请皇上责罚!只是且莫再与母亲争搅是非。母亲,已经承受不住那么多了。”

    太后望向儿子,此刻他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太后不禁也潸然泪下。她不明白,为何,为何会变成这样,为何说好的兄友弟恭会变成这样。

    太后正欲争辩甚么,却听承景开口道。

    “燕王李献恭听旨。”

    “皇上,这是恭儿弟弟啊。”绾心拉着承景的衣角劝道。

    “臣在。”献恭跪下道。

    “此次擅离职守,私回天京,实数大错,朕令,燕王无诏,不得回京。”

    “臣领旨。”献恭道,而后转向太后,声泪俱下拜别道,“儿子李献恭,叩别母亲,愿母亲身体康健,长乐未央。”

    午夜,献恭一人一马缓慢地走在九重城里。

    九重城不让骑马,献恭只得这样慢慢走,可即便慢慢走,九重城也小得可怜,竟一步两步便走到了城门口,全然没了小时候那走也走不到头的广阔。

    献恭的脚步声和马蹄的哒哒声在城墙内回响,那朱红色的墙竟如此好看,长桥复道如此宏伟,而头顶的浓云正在风里翻滚成雪。

    “王爷!”一个声音,“世子!恭世子!”

    “冬茉?”

    献恭停下等在原地,等着冬茉跑来。

    “奴婢都,知道了,太后让,奴婢来找您。”冬茉喘着粗气道。

    “不用说了,我谁都没怪罪。”献恭已经擦干了眼泪,眼睛红肿,他长叹一声,道,“也不是皇兄的错,是我的错,锋芒太露。”

    冬茉晃晃脑袋不知何意,呈上手里已经被握得温热的东西,道,“太后让奴婢把这个给您。”

    献恭拿起那温热,有些眼熟,借着城墙上的灯火一看,竟是皇甫师父尊在璇玑阁的那枚印章。

    “同道堂,印?”

    同道堂,意寓君臣同道一堂。

    “太后还说了,方才她不是不能为您辩解,是不敢。”冬茉正视献恭的眼睛,陈言道,“她怕您和皇上真的起了龃龉,但是,但是燕国需要的东西需要九州皇帝的同意,这天下,以后还是皇帝的。”

    “母后一向以大局为重。”献恭目光含泪,道,“冬茉,替我告诉母亲,恭儿知道母亲的爱子之心,恭儿谁都不怪。燕国有战事,恭儿要回去了。”

    “世子。”冬茉福身道,“请保重。”

    “谢谢冬茉姐姐。”献恭作揖道。

    十一月初五的夜晚,九重城,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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