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燕子不归春事晚(上)
十一月,大雪纷飞。
凉州燕王府的书房内,书颜细细地翻着两位老先生译出来的匈人史书。
林修能扛了几小袋青稞进来,书颜便放下书去查看。
缘来这青稞是燕兵在凉州附近用白面换来的可作耕种的种子,挑选后待书颜检查,曝晒后便会被一直封在燕王府里,来年春天再按地分给农户。
“种伤湿郁热则生虫也。”修能轻语道。
凉州因为战乱农田被毁,城中无粮,献恭只得开设粥厂,好在天京的粮已经安全运了过来。凉州粥厂每日早晚两次施粥,来年春天便会关闭,然后献恭便用“耕者有其地”的令诱惑他们开垦荒地。
“凉州似乎只能种青稞。”振理从屋子里走出来,道。
“是啊。”书颜从书里抬起头,道,“这里太冷了,竟然比燕北还冷。天京倒是暖和。”
振理俯下身拨了拨脚边的炭盆,屋子里更暖和了。
“匈人可恶,”书颜示意青葙扶振理坐下,道,“走之前竟将凉州的田全毁了,连远郊的都不放过。”
“别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振理鞠起一把青稞,那青稞粒粒饱满,色泽金黄。
振理笑道,“颜儿有了这么好的种子,还怕长不出庄稼?”
书颜听罢暗笑,道,“等春天来了,天气暖了,恭儿还要动员凉州的百姓修一条直道,道边设关口哨所,从燕北到凉州。有了这条直道,从燕京运粮来便快多了,也不怕匈人会来劫粮。”
振理听罢后点头赞许道,“有了这条直道,凉州才算是真正回到了大周。”
“是。”书颜笑道,“斗转星移,物换春秋,凉州古道便是连影子都没了,要想把凉州重新融进大周,便需要这凉州直道。”
“不知要多久才能修好。“振理幽幽叹了一声,道。
“千城绝,长城列。秦民绝,秦君灭。”书颜叹道,“世人都道是秦亡于长城,隋毁于运河,可又有多少人明白,这长城和运河却是古今未有的好东西。”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振理苦笑道,“都道是亡国之祸,却不知是百世之福。”
书颜听罢后笑着点头,道,“等凉州直道修成,周围设关口哨所,再以哨所向外扩土设防,便再也不怕匈人的那些流民散兵了。”
“恭儿还说了,”书颜笑道,“要等凉州直道修好,才能去夺取中庭,不然怕攻不下中庭,又失了凉州。”
屋外大雪纷纷扰扰,屋内温暖如春,振理裹在毯子里,看着书颜捧书细看,时不时同自己几句交谈,竟觉世间万物如此之好,惟愿岁月悠长静好。
“颜儿看甚么呢?”振理突然道。
书颜从书里抬起头,却不回答振理的问题,只笑道,“我有个好东西要给振理哥哥看。”
书颜说罢便蹦蹦跳跳地从一边的书架上抽出一张红纸,递给了振理,青葙见了不禁暗暗偷笑。
“这是甚么?这么红。”振理从没见过这么红的东西,上头还贴了金箔,他不禁奇怪,立刻打开道。
“是母后写的合婚庚帖。”书颜托腮在旁,笑道,“这件婚事,母后同意了!”
“真的?!”
“嗯!”
“太后竟然同意了?!”振理惊道,“太后竟然没有嫌弃我?!”
“恭儿说了,”书颜道,“母后说只要你待我好,疼我,就成!”
“那我可要天天宠着颜儿了!”振理拍了拍书颜的脑袋,仔细读起来。
炭盆里的炭突然爆了一个花,外头的雪已经停了,院子霎时亮了起来。
“真好。写得也真好。”振理由衷地赞叹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母后的文墨在九重城,那是第一的!自然好!”书颜骄傲道。
“太后的字也好看。”振理自豪道。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一个个莲花篆文,那字清逸毓秀,但其中却又隐藏着气韵锋芒,振理不敢多碰,怕那字会被自己给碰花了。
“公主,白佑将军求见王爷。”
不等书颜说甚么,白芷便进来道。
书颜不禁心一沉,明眸流转,问道,“白将军有说甚么事么?”
“说是要紧的事。”白芷颔首道,“要求立刻见王爷。”
“让他进来吧。”书颜收起合婚庚帖,无奈道。
“是。”
青葙立刻扶着振理回了内堂——书颜接见白佑,受伤的白振理确实不便在一旁。
“末将参见公主,敢问王爷呢?”
白佑走路生风,带了一路的冷风进屋。
书颜正了正头上的凤冠,佯装无事,笑道,“王爷同秦镇将军去远郊看青稞田了,这里只有孤。敢问将军有何要事?孤可以代为传达。”
白佑礼毕站起身,环顾四周皆是书画,方道,“是这样的,末将奉命搜查凉州城的书。手下搜查搜到了这本兵器谱,想着王爷定是喜欢,便想呈上来。”
书颜听罢不禁纳罕奇怪,仅仅是一本兵器谱?竟为了一本匈人的书要求求见献恭?
书颜缓缓抬手,白芷立刻将书呈了上来;白佑身后的门开着,刺骨的寒风从门外侵袭进来,屋外的院子里一片干枯雪白,没有景色。
这书破破烂烂的,似是有些年头了,书页泛黄,还缺了不少。书颜略略有些不满,胡乱翻了几页,却不想越翻越有意思,里头竟然是各项兵器的制作图,图边还有匈人的字,有些旁边还有九州字做批。
书颜暗叫不好,脸色凝重,询问道,“白将军,这书哪里找来的,还有多少?”
“凉州城识字的人不多,这书都是在学堂里找出来的。”白佑颔首道,“富贵人家的私塾,末将还未进去搜查。”
“学堂的人就该看看四书五经,学学圣人之训,看甚么兵器谱啊。”书颜轻笑道,“这书孤想留着看看,白将军也可查一下那些私塾,看看有无暗通匈人之物。”
“末将遵旨。”白佑满意地点头,颔首道。
待白佑走后,屋子里才又温暖了,振理从里屋拖着身子走出,道,“颜儿为何撒谎?”
“我撒甚么谎了?”书颜奇怪道,“我有甚么好撒谎的?”
“颜儿方才说王爷同秦将军去郊外看农田了。可是…”振理奇怪道,“明明是萧落木陪着去的。”
听振理这么一说,书颜方觉这话不对,太容易被人戳穿了。
书颜似小孩一般低下了头。
“王爷呢?”振理奇怪道。
窗外落下了一个雪白的身影,“咕咕”的敲窗声在枯院里回荡,是书颜的白枭回来了。
“王爷,”书颜深吸一气,方道,“回天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