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细雨湿衣看不见（下）

    璇玑阁外的蓝花开得正盛，高大的树杈伸展交错，上头挂满了蓝紫色的小铃铛。密密麻麻的花朵遮去了天上的阳光，投下一片花影，地上又落了一地的蓝紫色一片，如云似霞，幽幽森森。

    “恭儿。”

    太后低头看见这个十三岁的少年伏在书案上翻着一本兵器古籍，心中无限苦楚，轻轻唤道。

    “母后。”献恭见太后来了，立刻起身行礼道。

    “恭儿。”太后直直地盯着献恭看。

    献恭奇怪母后为何这样看着自己。

    太后不知如何开口，思忖一番，最后只得道，“燕王薨了。”

    “母后这话何意？”献恭问道，心中一块巨石滑入悬崖，掀起拍崖巨浪。

    太后心中如翻滚之水，脸上平静，道，“刚刚燕国来人报丧，燕王攻取凉山，路遇大雨，中了埋伏，为国捐躯了。”

    “不可能。”献恭道，他前几天才收到了燕王的回信，为何如今人说没了就没了？

    献恭问道，“那颜姐姐呢？”

    “燕王就是为了颜儿才冒然进攻凉山的。”太后道。

    阁中的香炉香气袅袅。

    太后道，“颜儿路遇刺客受伤，燕王气不过…”太后垂目道，“谁曾想到居然会这样…”

    “颜姐姐可还安好？”献恭焦急道。

    “颜儿受伤了，现在已无大碍。”太后道，“她正调兵遣将，要守凉州！”

    “凉州是燕父王刚刚收复回来的，”献恭分析道，“此刻燕父王薨逝，匈人铁骑必会大举进攻凉州…”

    献恭说罢，立刻跪下，颔首请命道，“母后！恭儿请命！恭儿请命去燕国助颜姐姐守凉州，逐匈人，镇北疆！”

    “好！好！”

    太后的心中之水终为平静，自己却爆发了，两行清泪坠在眼角，心中的苦楚如同墨一般滴入一潭死水之中。

    太后凄惨笑道，“这是我的好儿子！这才是我大周的栋梁！李家的男儿！母后竟然在怕你不愿去燕国！”

    “恭儿为甚么要不愿去燕国？”献恭拼命抑住眼中的泪，佯装无事道，“恭儿是燕世子，如今是名正言顺的燕王，镇守燕土是恭儿的职责，为何不愿意？！”

    “是母后多虑了！”泪珠轰然坠地，太后笑道。

    “母后，何时起程？”献恭起身，轻轻问道。

    “此事不可怠慢，应该即刻启程。”太后声音颤抖，道，“可母后私心，想多留你一晚！”太后停住，支撑不住瘫软在地放声痛哭，乞求道，“可以么？”

    “当然可以！”献恭亦跪下，哭泣道，“母后，恭儿不孝！”

    献恭恭敬地磕了三个头，他知道自己此去燕国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只得做好与母长诀的准备，道，“恭儿以后不能在母后面前献孝心，还请母后能理解！”

    “母后理解！”太后道。

    此时太后已然是一个泪人了；她知道正如她说的那样，献恭是她与燕王交换的筹码，是她欠燕王的，如今是还债的日子，但她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那么痛彻心扉。

    太后泣道，“母后怎么可以不理解？！恭儿是为大周效忠的！自古忠孝难两全！”

    太后伸手，手指划过献恭的脸颊，她要拼命地记住这张脸，道，“是母后自己没福气，没缘看着恭儿长大弱冠！”

    “母后！”

    献恭一把扑到了太后的怀中，太后亦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儿子。

    太后记得，献恭出生时第一个抱起他的人是自己，在他会走路前，一直抱着他的人还是自己，如今却是最后一抱了。献恭的身子热热的，在自己的怀中不停的抖动，自己也能听见献恭抽泣的声音，而自己的肩膀一片凉意，献恭的泪水沾湿了自己的衣裳。

    献恭哭够了，方才好一点儿，在太后的耳畔轻轻道，“恭儿在燕地尽忠，您就当恭儿是为您尽孝了！”

    “好。”太后闭上双眼，无力地认命道。

    璇玑阁外的蓝花密密麻麻地在树上摇曳嬉戏，玩够了，才在风中旋舞，最后缓缓落在地上。

    蓝花落地，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