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百脚
白露从外面回来正好撞上了年语重,少不得聊上了几句,知道年语重因隔壁江州有乱党作案,炸毁了几条街坊,牵连到的百姓有不少需要接济,这种时候总少不了他们慈济会,年语重一连在江州忙了大半月,才一回来,便听说了常瑰查抄上眉坊未遂的事情,急地他连家都没顾得上进,先赶来上眉坊,即便听说了事情已经化险为夷,也要亲眼看一看程宝生方才肯罢。
白露怎么会相信,这只是一个保监人对犯人的样子。
与年语重话别后,白露来找宝生,问她怎么不多留一留年公子,这么快把人家应付走。
宝生问她如何就说她是“应付”。
白露道,若不是应付,年公子不会是那副黯然样子。
宝生只道,听闻江州下面许多百姓家宅尽毁,年公子是菩萨心,见别人受苦,他自然有些情绪,再说,他本不是寻花问柳之辈,若不是仗义做了这倒霉的保监人,也不用来上眉坊这种地方,怎么好意思让他在咱们这里多驻留。
白露是上眉坊最玲珑剔透的人,对于宝生这话,她只信前一半,道:“倒霉的保监人?倒霉不倒霉,看心里怎么觉得,得人家本人说了算。他到底是为了义务来的,还是真心惦记,连我都看得出,你这么聪明,何必自欺欺人?”
宝生道:“不是自欺欺人,正是因为看得出,才不要他多留。”
白露和坊里的所有人都以为程宝生对年语重是有念想的,听她这么说,便把话说地更直接了些,“你是不是想太多了,若是顾虑到你如今仍在刑期,我看也无妨,大家你来我往,心中有数,还剩两年而已,两年一到,你身上的枷锁自然卸了。还是说你心中有怯?若你觉得不配与他,而他年语重不这么觉得,那他岂不是更难得?更可况。。。”
宝生完全听的出白露在想什么,又在说什么。
宝生又一次被别人在一旁以“一片好心”之姿谋划终身大事,可这次与上次不同,宝生没有心生厌恶,没有感到她在父亲与刘氏身上感到的惺惺作态。即便宝生也知道,父亲与刘氏虽然在行贩卖她之实,可其中若说毫无一点为她,也未然,而眼前的白露虽然一副为她打算的模样,若说其中无一点杂念,更不是。因为接下来白露的话,更在宝生的意料之中。
“自从南边的游仙阁开张后,声势日益见长,益州原来么,十分风月尽在上眉坊,这一下子被游仙阁抢去了三分风光不说,自从常瑰在这里吃了瘪后,就成了游仙阁的常客,不仅自己捧场,还介绍了不少有头有脸的客人去,他堂堂绿营卫的校尉又是两江总督的内侄,谁会不买他面子。咱们上眉坊呢,坊主病在山上,我呢,虽没本事,也不愿眼看着上眉坊势衰,日后被人欺负,好在四个小的这两年渐渐长出了模样,也是份希望,可在官府那边,总是不能没有帮衬的。更何况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在这后坊里呆着,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可以有正经的托付,难道这位有情有义的年公子,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宝生再一次确定,即使她知道白露为她的这些打算里,也有些为自己的成分,也为上眉坊的成分,更何况,金喜娘选她做代理管事,那么在她心里,为上眉坊就是为自己,可宝生还是愿意领她的这份情,即使她以为的事情根本不是事情本来的样子。
“白露姐姐,如果没有了上眉坊,你最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宝生道。
“这话打哪儿说,没有上眉坊,就没有我们这些人。”
“那。。。换个说法,若是上眉坊没了呢,你有什么打算?”
“上眉坊没了?”白露皱眉,停了片刻,道“上眉坊没了,我们也就什么都没了。”
宝生失望地摇摇头,低声道,像是在跟白露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怎么会什么都没了呢,一个人,只有命没了,才是什么都没了,还能活着,就一定会有些什么打算的,白露姐姐。。。”
“大小姐,白露姑娘,”荣管事的到来打断了程宝生和白露的话,着急忙慌地将整个益州城都买不到百脚的事情汇报给了二人。
“百脚并非稀有药材,怎么会买不到?”白露问。
“早前黄河改道,有个淹了的庄子闹了病疫,害得几种虫子在当地绝迹了,具体地老夫也不懂,听药材行的老板讲,意思是往后一年都没有新的百脚了,正因为这本不是什么稀有品种,平时也无人囤货,才会是现在这种状况,咱们现在是拿着银子也买不到。”
“益州没有,附近几个州呢,总有有的吧?”白露又问,程宝生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都派人去寻了,一来百脚本就是益州产的最多,二来是北方的许多内行商家,早就得了消息,隔壁几个州剩的那些,早就被他们买了去,带到更远的地方发财了。”
“问过大夫了吗,少了这一味,打不打紧?”白露问。大家都知道,金喜娘日常喝的那副方子里就有百脚。
荣管事本来有些遮掩,想了想还是一口气全权交出,其实山上金喜娘那里,百脚用完已经好几天了,正是因为最近几天喝的药里少了这一味,金喜娘的病情明显恶化,荣管事本以为派出去寻购百脚的人不至于一无所获,想着坊里也才出了大事,现在难得消停了,他这边若是找着了,就不必跟白露汇报,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百脚不但没找到,金喜娘的情况也不妙,当然是不敢再瞒。
听到金喜娘病情恶化,宝生开口了,“既然北方的商行都知道悄悄地购入,一定也有一些有消息又有需要的大户人家及时给自个儿囤货。再派些人去,跟药材行的人套套话,眼下咱们益州哪些人家里有百脚,说不定有能救急的。”
荣管事领了大小姐的吩咐去做,白露这边就要收拾上山看金喜娘,程宝生建议还是她去,白露留在坊里坐镇。
程宝生提了一篮补品就匆匆上山,走得急,一个仆人也没带。
到了蕈树林中,宝生用衣袖搓了搓鼻子,林子散发着某种清香,大夫说对金喜娘的病有大好处,但是她却非常不适应,真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进屋见着金喜娘,她才知道荣管事所谓的恶化,真的一点都没有虚张声势,金喜娘已经卧床不起,病态痒痒了。
喜娘见宝生来了,半张着眼道:“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你会不会觉得我罪有应得。”
“不会。”自从金喜娘将后院密室中的事情告诉她,她就不再那么恨她了,每每想到她之前做的那事,对不起的是她的女儿金迎迎,害的确是宝生,宝生不知道是该替金迎迎恨她,还是替自己恨她,因此也不知道现在是替金迎迎不恨她,还是替自己不恨她。“你坚持两天,我会找来百脚的。”宝生道。
金喜娘没有等到女儿的关心,女儿的焦急,没有等到女儿为娘亲的病情掉一滴眼泪,但是等到了这句话,金喜娘将这句话看作是一样的,她欣慰地道:“好,你自小聪明,娘信你说能找来,就定能找来。”
程宝生之后也没有和金喜娘再说些什么,只回答了一些关于坊里的问题,她相信荣管事已经一五一十地都跟她汇报过了。即使她和白露都像下面交代过,对于病人,要报喜不报忧,可是荣管事是金喜娘的心腹,不是她们的。
程宝生检查了屋子里的一应用物,又交代了几个仆人仔细照料,便自行下山往上眉坊回。
一回到坊中,便被小蛰一把拉住往房间里去。
进了房,小蛰在身后关门,程宝生看到萧无羡也在,萧无羡看着她,她看着空气,没有眼神交流,没有点头示意,她只等着小蛰发话。
原来是小蛰发现她自己一个人匆忙上山,问她可是山上有什么情况。
程宝生把百脚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萧无羡在一旁自然听地一清二楚。
小蛰问宝生,打算怎么办?
宝生道,能打听到什么人家有囤货最好,上门去买便是。
小蛰道,能关注这方面消息又及时囤了货的,必是自己家也有需要的病人,未见的肯卖。
宝生道,金喜娘的方子,需要的百脚量并不多,舍一点出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小蛰仍觉得,这样太被动,道:“何必舍易求难呢,你打听准了谁家有,剩下的,交给萧郎便是。”
宝生听罢心想,平日见这个姓萧的似乎从无钱财之忧,而且总是一阵子冒出来,一阵子消失,她就想到他发的是诸如打家劫舍,或者更见不得光的财,这下看来,果然不是什么善类。
“即使萧公子颇有手段,这事也与他无关,怎好平白又盛他的情。”宝生道。
小蛰看宝生拒绝,道:“金喜娘又不是你娘,要说无关,这事与你才无关,你又为什么要帮她?”
小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接着道:“好歹我在她的屋檐下遮风避雨,我也不忍眼看着她病死,你打听出来了,尽快告诉我。”
二人一来一回,完全不把萧无羡本人的意愿考虑在内,这引起了他的不快,他插话道:“喂,金喜娘和你们有没有关不重要,重要的是和本公子无关,本公子还有事儿,没功夫听你们差遣,再见。”
萧无羡说罢,推开门走了。
留下程宝生一脸疑惑地看着小蛰:“你们吵架了吗?他在气什么?”
小蛰嘟嘟嘴,她并不知道,萧无羡早先不小心听到了白露和程宝生的谈话,关于程宝生和年语重二人之将来的谈话。
小蛰只觉得她越来越看不懂她的三哥了,叹气道:“本事大的人,脾气也大,不管他,明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