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程若缚
金迎迎的造访令程若缚有些意外，四妹妹在家里就爱清净，常年躲着人，直到去年，她又以那样的方式被送上南下的花轿，程若缚以为她不会想和程家再有什么往来，没想到她会这么积极，这扰乱了他本来的步骤。
程若缚本想着当是他先一步到方家拜访，带着兄长的殷殷关切和整个程家不可言说的愧意，程家其余的人有没有愧意其实不好说，但程若缚总是有一点的，就算平日不怎么关心家里的事儿，他好歹也知道，是父亲棒打鸳鸯在先，匆忙抛售在后，把家里成年的妹妹里最年轻的这个嫁给了南方巨贾。
本来，程若缚想先做出个态度，总归是一家人，若能由他粘合粘合是最好，若四妹实在记恨在心，他也算尽人事。
但现在是四妹先他一步登门，他倒是有些慌张了。
“四妹，一年未见了，可好？”程若缚有点尴尬。
他的尴尬在脸上，金迎迎的紧张却在心里，心噗通噗通跳地厉害，虽说雀儿已经跟她交代过，程宝生和家里的两个兄长，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但金迎迎毕竟是第一次见程家的人，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深呼吸。
“还行。” 金迎迎觉得这么答最合适，显得冷漠，还行的意思，既不是好，也不是不好，由他去体会。
“当日收到丧讯，本是该大哥来的，可你知道，那会儿朝廷上气候紧张，咱们家的情况最是微妙，大哥不敢离京。”
从程若缚的话里听到了愧意，金迎迎就放心多了，她就可以再大胆一些，撒谎的人，要比任何人都镇定才是。
“大哥”金迎迎开口唤了大哥，一下子心里感觉好奇怪，想到这程宝生竟有六个亲生的兄弟姐妹。“哪儿有大哥看妹妹的道理，自然是妹妹来看大哥。”
金迎迎示意阿州把那一篮新鲜的樱桃放在桌上，“这是妹妹算着酵熟的日子挑的，现在正是最可口的时候。”
“四妹有心了。”
“大哥这园子真不错，若是这会儿不忙，带我逛逛可好？”
“当然好。”程若缚主动提到程家，却见这四妹根本没兴趣听，仿佛这园子都比程家更令她在意。
“大哥来江州办差，怎么会住在这里？”
“是常总督闲置的院子，借大哥住一阵子而已。”
程若缚引着金迎迎往园子里走，金迎迎刻意慢他半步，一双眼仔细环顾所到之处。
“两江总督常嗣珉，大哥和他有交情？”
现在，整个江南官场的名单，金迎迎早已烂熟于心了，因为邓葛说过，老商长能做到的，她也应该做到，必须做到。
“交情谈不上，到了两江的地盘，常嗣珉算东道主，地主之谊别人要尽，就得承着，四妹，这是官场。”
金迎迎笑了，“妹妹不懂官场，却知道，哥哥比父亲懂。”金迎迎早已平复刚才进门时的恐惧，她现在敢说一些危险的话了，话说的越放肆，人就显得越坦荡，反而不会使对方心有疑虑。
“四妹妹怪父亲，大哥能理解。”程若缚道。
二人此刻走到一座亭，来上茶的仆人打断了金迎迎呼之欲出的话，程若缚伸手请金迎迎一同坐下，他主动给金迎迎斟了一盏茶，金迎迎端起饮尽。程若缚微微震惊，四妹从前的优雅不见了。
“大哥的茶不行，改日我命人送些过来。”金迎迎说这话的时候正看着梁上的喜鹊，一脸少女的甜美模样。可说出的话，却那样傲慢，她嫌他的茶不行。
程若缚知道方家富可倾城，却不知道短短一年连四妹这种清淡素雅的人都能被穷奢极欲腐化。
程若缚呵呵笑道：“想必四妹在方家这一年，过的不错。”
金迎迎就等着他这句，她双眼仍旧盯着那喜鹊，口中却说道：“是不错，男人不在了，孩子还未成年，另一房吃斋念佛，家里头，妹妹一个人说了算，如果这是大哥说得不错，是真不错。”
“这听起来，很辛苦。”程若缚道。
“辛苦？大哥是想问，掌家辛苦？还是想问，打理商行的买卖辛苦？”
程若缚倒还真的没这个意思，他不言语。
“大哥，你怎么不说话？”
“哥哥。。。只是关心你。”
金迎迎回过身正面对着程若缚，直直地望着他，道：“大哥，我和家里，是三万两银子两清了的关系，今日我来，是来看望大哥一个人的。大哥若是有什么难处，妹妹愿意听一耳朵，程家么，妹妹可没这个闲工夫。”
金迎迎越是摆出这样的态度，程若缚越是不会怀疑她。
“大哥在工部，做的是度量算术的活儿，大哥能有什么难处。”
“没有难处，自是最好。”金迎迎忽然笑地一脸灿烂。
“大哥，你看这喜鹊，总是在这梁上不走，今日，一定是要有喜事的。”
那只落在亭梁上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了两声，仿佛是在附议迎迎的话。
程若缚被说到所愁之处，不免抱怨了两句。
“哪里有什么喜事，两江一带河堤工程复杂，有两处已经危在旦夕，修补已无济于事，现在正直汛期，若不赶紧重建，难免又要淹掉几个镇。”
“那就赶紧建啊？这不是皇帝给大哥的权利么？”金迎迎问。
程若缚突然愁闷起来，思忖之下，跟她说几句也无妨，四妹如今是商家女眷了，况且这一个月一路下来，跟各地官员周旋，程若缚许久没有见过能与之抱怨两句的人了。
“建堤与修堤不同，所需款项巨大，要圣上御批，户部拨款。”
“皇帝不舍得花银两？”
“有些朝的皇帝是这样，咱们的皇帝不会，只是。。。”
“大哥不方便说无妨。”
“不是，只是大哥也不知道原因，折子到宫里许久了，一点动静也没有，眼看着雨水又要来了，派了人到京里打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这个皇帝，可真是靠不住。”金迎迎撇撇嘴，不以为意。
这时一个仆人引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人往亭中走来。
下人退去后，那人跟程若缚行了礼，然后抬起头，方才看到金迎迎。
那人一时愣住，十分犹豫，不敢确定，不敢开口。
“怎么，四小姐上了头，你就不认识了？”程若缚道。
面前这人是跟着程若缚办事的小跟班串子，他看四小姐如今一副少妇的打扮，挽了妇人的发髻，确实不一样了，他回忆着从前家里四小姐的模样，总觉得脸也不一样了，偷偷又瞧了两眼，大概是吃胖了些吧，从前四小姐太清瘦了，嗯，胖了更好看。
“串子见过四小姐，请四小姐的安。”串子又正式给金迎迎行了礼。
“别请安了，串子定是有事跟大哥回报，说事要紧。”金迎迎眼睛亮，她猜这就是程若缚派往京城打探的人。
京中官宦人家的规矩，涉及朝廷的事儿，下人回报前若有女眷在场，要先等主人开口，看主人是否请女眷先回避，再行回报，切不可张嘴就说。串子看了看程若缚。
“四妹不是外人，你且快说来，出门在外，别守着那些规矩。”程若缚不是真的不拿金迎迎当外人，只是四妹这趟登门拜访，他已经礼亏了一截，刚才口口声声哥哥妹妹的，现在若回避着她，有些打脸面。
“宫里头的消息，皇上闭关，躲在庆明堂不出来，谁也见不到，这些日子的折子都压着呢。
”串子道。
“原来不是不批，是根本没看。”程若缚自言自语。
“是。”
“宫里出了什么事儿？圣上把自己关在庆明堂做什么？”
“说是圣上看了东南总兵的密报后就关着自己不见人了。”
“那密报还有谁看了？何公公可看了？”
“看了，何公公看后还私下呈给皇后娘娘看了，皇后娘娘看后把密报收了起来。”
“这么说。。。不是军情咯？”
“少爷说的正是，咱们在宫里头的人已经探到了，是于总兵找到了林靖将军的遗文。”
程若缚大惊失色，问：“怎么找到了？消息可靠？”
“消息可靠，具体怎么一回事还不得知，但想想也对，要不然何公公怎么敢把二品武将的密报给皇后娘娘看。”
程若缚一边思考着，一边道：“是，你说的没错，林靖将军，是皇上和皇后二人的结拜义兄。”
金迎迎在一旁听地似懂非懂，但起码听懂了这是一件好事。
“这皇帝真是奇怪，又不是什么坏事，他干嘛躲着不批折子。”迎迎道。
串子见金迎迎如今说话的样子与往日不同，又好奇地瞧了瞧她。程若缚不想四妹这些说皇帝的话被下人听到，就交代了两句遣退了串子。
迎迎安慰程若缚道：“大哥莫愁，如此看来这银子皇帝不是不批，是根本都还没看到大哥的折子。”
“大哥能等，却不知这天愿不愿等。”程若缚望着天，希望在银子到之前，这老天爷也别作妖。
金迎迎也看了看天色，起身跟程若缚拜别。
“四妹别急着走，留下用午膳吧。”
“改日吧，改日请大哥到府上用膳，方家的厨子，在整个两江都是拿得出手的。今日妹妹就是来认个门，商行里的事情多，我不便留太久。”
程若缚本想说改日到方府看她，却又让她抢了先，他又成被邀之人，以前和四妹接触不多，如今看来，真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找一日得空，哥哥定去探望。”
“妹妹恭候。”金迎迎给程若缚行了礼，程若缚要送她，她说请仆人送就行。见四妹如今豪爽得很，程若缚也喜欢，遣了一名仆人送她出园子。
金迎迎在出去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仆人聊着，这仆人不是程家的人，既不认识她，也不是认识原来的程宝生。
正聊的火热，金迎迎看到远处一个水台上，有一婀娜多姿的女子坐于藤椅之上，另有一丫鬟手里端着一盘樱桃站于她旁边，那女子坐地十分慵懒，漫不经心地，偶尔伸手捻一颗樱桃放于嘴中。
金迎迎知道那是刚才她拿来的樱桃，心下笑了笑，这程大少爷看着一本正经，私下里竟也吟风弄月，这就好，吟风弄月的男人，金迎迎从小就懂得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