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中秋
十日转眼已过，按着原来的计划方天宥本该准备返回东陵岛。
他从十一岁赴瀛海书院求学以来，每年春节回家一回，初十六后再返回。从没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舍不得走。
金迎迎在账房入账，邓葛在一旁道：“这批南珠，还是落在陈杰手里头了。”
邓葛语气虽有可惜，却也释然。
“所以。。。是我多虑了？他没打算在这黑脸商人和官府之间摆乌龙？”金迎迎道。
邓葛摸了摸胡须，笑道：“恰恰相反，正是夫人这趟悬崖勒马，陈杰才罢了手。”
“怎么一说？”
“如果咱们的人到了码头，这出戏他就唱，他没见着咱们的人，就仅仅是见利起早而已。”
“合着他陈杰，专等着坑咱们？”金迎迎问。
“恐怕不止是陈杰，江振、彭申、算上何樊义，有一个算一个，都等着看您的笑话、记您的大过呢。”邓葛道。
金迎迎撂下手里的账本，“还是想把我拉下马。”
“人心不足蛇吞象呐，夫人。”
现在，买卖上的事情，邓葛对金迎迎越来越衷心，起初是因为他没得选，后来是他发现，这小夫人并非深闺秀女，不仅账本看得明白，在算学上也颇有道行，连常年负责给府中理账的佟算盘都连连称赞。
方东亭以前的原则是，除了他自己以外，参与具体经营的人不可观总账，观总账的人不可参与生意买卖。佟算盘是算学高手，是给账房理账的，却不在万字商行任职，就像邓葛，总领商行大小事务，但他能看的账本，都是方东亭允许他看的。
在这点上，金迎迎却不认同，她觉得生意就是一本账，生意和账本是相通的，如果不让邓葛对账目全知全览，就等于蒙上了他半只眼，不过，方东亭转移银两一事，她不会让他知道。
“夫人，还有一事。”
“嗯。”
“眼看没几天就是中秋了，少爷想过了中秋再走，他怕您以为他贪玩，不敢亲自跟你说。”
“所以派您老，来说情？”
“东陵岛远在海上，这一趟过去，陆地要行七八日，海上又是七八日，若这就走，那这普天之下人月两团圆的佳节，少爷就要在海上过了。”
金迎迎叹了一口气，“听着怪可怜的，那就过了十五走吧。”
“欸。。。”邓葛告退。
中秋之月，说圆就圆，方天宥虽被允许多在家中住些日子，却每日由先生盯着念书，除了偶尔和金迎迎一起用膳，他的日子可为乏味。
节庆当日，方天宥央求金迎迎许他去逛中秋灯会，金迎迎看他近日确实专注于功课，自是准了。
“好不容易有灯会，宝姨不去赏灯吗？”
“那些灯是你们读书人爱赏的，宝姨在家赏元宝就行了。”
“元宝在家里又不会跑，灯会一年只就这一回呢，还有市集，吃的玩的，新鲜的很。”
金迎迎刚才这么说本是开玩笑，看他急了，道：“宝姨事情多，做不完，你看邓管事一把年纪了，家里有老有小，咱们也不能扣着人家不让人家过节不是？你自己去玩，有旦旦陪着你，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下，等回了书院，当作手办送与相好的同学们。”
“哦。”方天宥甚是失望，接过金迎迎给他的银子。
金迎迎订的素斋店的月饼恰好送到，她亲自捧了去给沈令仪，毕竟是过节，她需当面问候一声。
到了西院，沈令仪在抄经，一旁的雀儿丧眉搭眼的，研磨，奉茶。
金迎迎看着雀儿，想她年纪不过跟方天宥差不多，陪嫁到异乡，若跟着自己的主子倒也好，可现在落了单，怪可怜的。
和沈令仪寒暄完，金迎迎又去前面拿了些云腿月饼折返回来，偷偷唤了雀儿到园子里。
“南商带回来的新货，不常吃到的，你悄悄吃，别给沈姐姐看到了。”
雀儿接过云腿月饼，一时没忍住，哭了起来。
“怎么又哭了，官府已经不砍你们小姐脑袋了，赶上皇帝夫妻俩大赦，又给减到了三年，万幸了，该高兴才是。”
雀儿抹了抹鼻子，她如今不似先前那么敌视金迎迎，倒是愿意和她说几句话，况且这些个话儿不跟她说，就没别人能说了。“雀儿不是哭这个，是哭这该死的中秋节。”
“这是为何？你跟这节有仇？”
“我们小姐就是在中秋节认识谭少爷的，如果去年今天，小姐没去那个灯会，没参加灯谜大赛，也许根本就不会认识那薄情郎，说不定后来会遇到好人家，说不定就嫁了，也就不会被老爷卖到江州这么远。”说着，雀儿又呜咽了起来。
金迎迎曾经托白二两打探过谭少茗和程宝生的事情，此刻她不由地想道，自古月圆缔良缘。。。
话本上写的那些才子佳人、吟诗弄月的少年郎、情窦初开的少女，都是在灯会这种霓虹乱心神的地方相遇的。果然，连程四小姐和新科探花郎也逃不开这般命运，想及此，金迎迎神色大慌，随意安抚了雀儿两句，转身就跑开了。
她跑到房中披了外氅，跟季妈妈交代了两句说有事出去办，便出了府门一路往成康坊去。
金迎迎心里不安，这方天宥已经快十五岁了，他那玉一般的模样、一肚子的诗词歌赋，再加上衣着配饰，长眼睛的人一看他就知道是富贵少爷。。。这样扎进那万千少女聚集的灯会里，完了完了！他若是对哪家的小姐动了心，或又是被哪家的小姐看上去，这书还怎么读，科举还如何考！
要不是听雀儿这么一说，她才不会想到这一层，太大意了，太大意了！
金迎迎迈着急促的步伐，在灯会里穿梭，来来往往的人流推着她往最热闹的地方走，她只顾着在人群里找方天宥，未留意身旁，一个不小心她被两个追逐而过的少年撞到，瞬间脚底不稳，倒在了一个熟悉的怀里。
“宝姨？”
方天宥大老远的看见金迎迎寻寻觅觅的样子，她披着一件红外氅，在人群中格外抢眼，街肆两旁灯笼交晖闪烁，那光洒在金迎迎身上，他竟觉得整个灯会都暗淡了下来，唯有他的宝姨，是明亮的。
他抬步上前去迎她，正巧她被人撞了个翻身，跌在他怀里。
“阿宥，可找到你了。”金迎迎看是他，笑逐颜开。
“宝姨找我？家中有事？”
金迎迎尴尬，吞吞吐吐地，总不能说，找他是怕他在这样怡情的地方遇上什么心上人。
“没事没事，宝姨这边弄的挺顺利的，收工早，想着成康坊今夜这么热闹，还是来逛逛。。。对！逛逛。”
方天宥欢喜，“宝姨才嫁来江州，不了解这成康坊的中秋灯会，是这一年里头数一数二的盛会，就算是跟天下风月之首益州比，也不会输的。”
“既这样厉害，那阿宥带宝姨逛逛。”
“成！”
“旦旦呢？”
“他贪嘴。。。在食肆吃夜宵。别理他。”
金迎迎和方天宥并肩往繁华深处走。
碧海年年，试问取、冰轮为谁圆缺？
曾有人中秋遇孽缘而不自知，今有人中秋逢宿命而惶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