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穿山甲
喜娘躺在床上怎么也入不了梦,一来因雷雨交加,二来还是担心金迎迎。
于是她又去了趟迎迎房间,想看看是否真如她所言已可在雨中安然入睡,不料却见房中无人。喜娘想她或许去了竹君子那里,便又到竹君子房中探视,仍没有,这又把竹君子也扰了起来,二人便又一同往小蛰屋里去,还是没有,小蛰也起来了。
竹君子这里没有,小蛰这也没有,三人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一齐在院中巡视,却见工房外放着一支硕大的箱子,三人上前打开箱盖,惊见金迎迎已晕倒在箱中,雨水顺着缝隙流进箱子里,整个淹没到了她的额头处。也不知道她在里面到底待了多久,可是已经溺死了?
金喜娘惊恐大呼,仆人赶来,一众人把迎迎抬到了她屋里。
喜娘、竹君子、小蛰三人在房中,仆人候在院外。
喜娘在竹君子和小蛰给迎迎更换干衣之际,忙催荣管家去请大夫来。
待大夫看罢,称金小姐明显是溺水之状,又似乎在密闭空间內闷了许久,气息受阻,雨水顺势侵入心脾,如今靠药力已回天乏术,只能是一场人与天的较量了。
竹君子听罢大呼不妙,便与金喜娘说了那日带金迎迎到承恩寺抄经的经过,又说一定是这孩子没有听当年那个道士的话,好好地抄经,这是佛祖怪罪下来,要收了她呢。
话说在金迎迎九岁那年,有一次金喜娘带着她去寺庙上香,路上遇到了一个衣着褴褛的道士,那道士本在街头和一群小叫花子抢鸡腿,金迎迎见不惯他一个大人跟小孩子抢东西吃,便上前撒了些碎银子。小叫花子忙蹲在地上瓜分了碎银子作鸟兽散,没想道士仅仅对鸡腿感兴趣,对银子却视若无睹。金迎迎心想一个道士还那么爱吃肉,懒得理他便欲走。
未料那道士竟开口说:“小施主命格顽劣,天生不敬神佛,一点碎银子怕是不足以挡灾。”
金喜娘听罢不依,上前斥道“休的胡说!”
道士却说:“贫道所言,字字真机,小施主是上天入地之烈格,非得降世之真龙不可化解她的烈性。可龙生仙界,若想她平安,就抄些经文求些造化吧。”
听了竹君子所言,金喜娘哀呼:“难道真的如那道士所言,这孩子被上天收走了吗”喜娘一边哭,一边又想到此前东家来的时候,特地交代了要看好金迎迎,这要是真出了事,可怎么怎交代。
又听竹君子道:“你说这前有道士后有和尚,一个说什么降世真龙来降她,一个又说她有什么驭龙之相。这到底信哪个,到底是她降龙,还是龙降她?”
喜娘又哭道:“甭管什么龙不龙的,到底过不过得了今晚,还不知道呢。”
大夫将开的方子递上与喜娘,叮嘱用小火煎两个时辰后温着,若小姐扛过去了这晚,醒了便喝,若扛不过去。。。”大夫也没往下说。
竹君子亲自送大夫出去,喜娘则带着徐婶儿和丫鬟去了后厨,此刻留小蛰一人在房中,小蛰看众人略略走远了去,便把房门关上,去到侧窗下,将窗子打开,对着外面高处吹了几声口哨子。
哨声刚落,只见一个黑衣人从窗中飞进来,立于小蛰面前,这男子目测二十出头,眉目虽英俊,面相却让人觉得狂放不羁,还夹杂着一丝阴狠。
小蛰仅仅用眼神示意,青年男子似非常懂她的意思,摇摇头,表示不屑。
小蛰见他不肯,皱眉瞋目,表示督促。
男子无奈摇摇头,又点点头。
小蛰见状立刻到床边扶金迎迎坐起,男子也在床边坐下,接着运气在金迎迎后背拍了一掌,迎迎立刻口吐一大口雨水,小蛰连忙拿手帕给她擦拭。
接着青年男子在迎迎后背若干穴位处一一点下,迎迎咳嗽了数声便平静了下来。
青年男子冲小蛰点点头,便起身站得远了一些。
小蛰遂扶迎迎躺好。这时金喜娘和仆人说话的声音逼近,似是马上要推门进来。
青年男子瞬间从侧窗飞出,仿佛从来都没有来过。
金喜娘见迎迎这么快便醒了,一个劲儿的哦弥陀佛求老天宽佑,又跟下人说,明日带些香油到承恩寺请十个小沙弥抄经替小姐祈福。
金迎迎恢复了意识后,便再也无力应付眼前的这一群人,她只想她们快点离开,于是称自己累了要睡,厨房的药还要煎两个时辰,金喜娘又跟下人嘱咐了一通,便和小蛰一同离开了。
待到房门关上,房中只剩迎迎一人时,她终于在被中咬着被角大哭了起来。
话说回来这都要感谢林师傅没给箱子凿孔,以至金迎迎躺进去盖上盖子后被闷的晕了过去,而后又溺在了雨水里,这世上有许多人因为各种意外失忆,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幸能想起自己的前尘往事,往往是这种极端的濒死体验,能逼出人的潜在记忆。
金迎迎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她出生在岭南,是长风镖局掌门人穆拓和容殷的女儿,她叫穆迎迎,从出生到八岁,她都随着镖车走南闯北,是在路上吃百家米长大的,她还有三十几位叔叔伯伯,其中最疼她的叔叔叫聂逍遥,对,迎迎还记得,就是两年前在承恩寺后山追黑影子的那个人,他没死。
八岁那年,在镖队经过万象山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大雨,迎迎被安置在镖箱之中,躲过了一场戾匪的屠杀,当杀戮停止时,迎迎听到那些黑影称呼其“主公”的人,自称“方东亭”,金迎迎回想起这一切,突然觉得她这八年来在上眉坊中的每一日悠闲,每一夜安睡,每一次开怀大笑,都是罪孽,滔天的罪孽,如果除了聂逍遥,长风镖局的所有人都死于那场大雨,那么金迎迎从今天开始,活在这个世上,就只有两件事是她要做的,一就是手刃方东亭,二就是找到聂逍遥,如果聂逍遥真是唯一的幸存者,那也就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想到亲人二字,她又想到了喜娘,刚才喜娘着急的直掉眼泪的样子,难道不是亲人吗?
可金迎迎一颗小心脏同时装不下情仇两样东西,她以后,只有仇。
整整一晚,金迎迎哭累了睡,睡醒了哭,等到金喜娘和徐婶儿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她两只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
不过金迎迎身体一向硬实,这一点依然没有便,即使糟了这样的大罪,没待三五日,她仍然恢复的七七八八了。
但金喜娘和一众人都觉得,身体虽没落下什么毛病,精神却坏掉了。
好端端的过了十六岁生辰,怎么整个人便魔怔了,问她什么都答非所问,人变得安静了,反应也慢半拍,本想着再过些日子慢慢会好,谁知个把月过去了还是那样,金迎迎变得不爱往人堆里凑了,有时候把自己关在房中,有时候偷偷出去,独去独回。
喜娘与竹君子唠叨这些顾虑,竹君子只能劝慰道:“都说女孩子十六岁是个坎儿,兴许就是长大了,性子变了,咱们本来不是还想拦着她不让她再去前面玩吗?现在也不用拦了。”
竹君子这安慰毫无效力,金喜娘整整一年都在为着金迎迎担心,她担心的还有一件事,是东家再来的时候,要是挑明了说,她该如何应对。
大庆朝的子民无论是因举家迁徙、外出务工,还是探亲访友、经营买卖,来往州县关卡前都要在户籍所在地的道衙找当差衙役登记,登记后取得路引才能过关,待返回所在地时再将路引归还销录,若超过一定时限未销录者,就要上官府的流窜名单,被缉拿了要杖刑。
金迎迎这半年来在外面结交了好些三教九流,就是为了打听消息,关于方东亭的消息,有一点她没想到,方东亭虽不是益州人,却十分有名,几乎人人都知,特别是城里的流民,因为方东亭每年都会在固定的时间派人到各县里施粥给穷人,因此提到他的名字,许多人就像提到了活菩萨,这让金迎迎恨的咬牙。
经过半年的努力,金迎迎和益州城里一个叫“包打听”的民间组织颇有来往,所谓来往,也无非是用钱套话。
最近包打听里和她关系最好的一个名唤“穿山甲”的小弟告诉她,他们接了一个有钱人家夫人的单子,要去江州城里给这位夫人打听关于她丈夫私下养的外妾所居何处。
因为夫人在世面上颇有些人脉,给他们整了两张路引,穿山甲本要和一个兄弟一起去,但穿山甲业务能力过人,自己也能完成任务,便跟金迎迎出了个主意,从金迎迎这里拿了二两银子给那兄弟,让他“休息”一日。那兄弟一看这比亲自去江州干活赚的还多,当然乐意。
于是这日迎迎就女扮男装穿了坊中小厮的衣服,跟着穿山甲到了江州。
方东亭虽是两州首富,但宅邸坐落在江州,所以要找他并不难,穿山甲给迎迎画了方府的具体位置,并道:“再找不到你就问,江州人人知道方府。”
言罢,二人分手,并约好了太阳下山之前在两州关卡的茶馆汇合。
金迎迎机灵,于是很快找到了方府,可她此行的目的是要先认得方东亭的脸,看了那么多的话本子,各朝各代都有复仇的故事,多少人死在半道上,她就一条命,可不能这么草率,杀人,这事儿可以慢慢盘算,金迎迎急于解决的是,她没见过仇人这个事儿。
可在方府不远处躲着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什么大人物出来,要是这方东亭一整日都不出来,她岂不是白来了,金迎迎必须上前套点情报。她锁定了一个从旁门出来的丫鬟样貌的少女。
上前套近乎称自己在城里找活儿干,不知方老爷这里可需要用人,话题一拐两拐,就给她拐到了关键点上,不走运,方东亭竟然不在江州。说是去底下县里办事儿了,要三五日才回来。
见不到仇人,金迎迎无计可施,却又因第一次来江州,想着日后这里就是她复仇的主战场,势必要熟悉熟悉,当然心里也有些贪玩的念头在作祟,于是便在不远处热闹的街坊里逛了起来。
金迎迎一大早出发,到这个点儿难免饥饿,便买了一个烤地瓜,香扑扑的正欲剥皮,身后一队骑兵呼啸而至,为首的穿着官服,速度最快,身后一个武将口中喊着“总督大人办案,见者避道。”不但喊得凶,手中的马鞭还不停的向两侧抽打,眼看着这一鞭就要抽在金迎迎背上,忽然有一位会轻功之人跃到跟前拉着她向旁边扑倒,那人把迎迎护在身下,鞭子稍微抽在了他的小臂上,迎迎趴在地上,烤红薯摔得远远的成了一滩红薯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