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谭少茗
程宝生将木盒子里的首饰和银两铺开来摆放在桌子上。
雀儿看她仍在沉思,“小姐,怎么想?”
她将桌上的东西分为了左右两部分,左边摆放的是一只豆绿色翡翠镯子,一对镶了银边的杏黄色宝石坠子,右边摆放的则是娘亲的玉佩和五十两银子。
程宝生这屋子是用屏风隔开的里外两部分,里侧是她的卧床、梳妆台和一个不大的衣柜,外侧宽敞些,正中央是现在摆着这些首饰的茶桌,桌上还有一个茶盘,茶盘上有一套雅致的茶具。靠西边墙处有个柜台,台子上供着母亲的牌位,程宝生每日早起上香,初一十五会摆上母亲生前最喜欢吃的桂花米酿。
雀儿见她把茶盘的盘底打开,里面的空间不算小,程宝生把银子和玉佩放了进去,又将底座的盖子盖上,把茶壶和四只杯子摆上去。
“小姐,太显眼了吧。”雀儿有些担心,也是,官差一进门就会看到这正中央的圆桌和上面的这套茶具,虽说圣旨明确指明度日之用的物品可不抄没,但无论谁随手碰一下,就会发现茶盘因盘底放了东西,重量十分不对劲的。
程宝生添了些茶叶在茶壶里,对雀儿道:“泡上吧。”
雀儿一边给茶壶里添开水,一边看见程宝生拿起了那镯子和坠子,走到母亲的牌位前,就着手中的物件双手合拢拜了拜,“一会恐要惊扰了娘,娘别怪女儿。”
程宝生将母亲牌位托起放在一旁,将底座翻过来,原来那底座是一个倒扣着的中空木件,她将镯子与坠子放在底下,将底座扣回去,又小心翼翼地将牌位摆上去,然后取了三支香点上插在香盘上。
雀儿心想,小姐聪明,这牌位底下还真是这间屋子里最安全的地方了,死者为大,或许那些差爷不会去扰四姨娘的牌位,可是小姐为什么只把那两样东西放在那里,而不把银子和玉佩也一同放在那里呢?
她正准备问,又听程宝生道:“雀儿,一会儿官差来了,你站在娘亲旁边。”
“嗯。”雀儿应声。
“表现的紧张些,时不时往这底座上看两眼。”
“小姐,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雀儿疑惑不解。
程宝生自嘲地笑了笑。“是物归原主”,
只听大队人马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她想,程家起朱楼的速度已经够快了,可再快也快不过楼塌。
“里面的小姐请回避,我们奉旨查搜,现在要进去了。”官差在门外说道。
“直接进来吧,都这么熟了。”
这话是说给门外的监察使谭少茗听的。
谭少茗上前推开了程宝生的房门,看到她此刻正坐于桌前,凝神静气地泡着茶。
“谭大人,奉旨办公,必定辛劳,喝杯茶解解渴。”
程宝生倒了一杯茶,放在桌边面向谭少茗的位置,她没有看他,但用余光也能感觉到他身后,自己那几个姐姐身边的下人,各个冷眼旁观,交头接耳。
她们定是怕这谭少茗到了她程宝生的院里,会徇私舞弊,特地来监察这位监察使的工作的。
谭少茗没有喝那杯茶,他拱手道:“四小姐,冒犯了。”
四小姐,他原来可是唤她宝生的。
谭少茗挥手示意官差行动,屋子里瞬间所有可以放东西的地方全部被打开了,连床底下的暗格都被发现了。可是仅仅搜出了一些普通首饰和碎银子。
领头的官差将搜到的东西给谭少茗过目,他看着那些东西面露心疼之色,原本也知道程宝生在家中不得照拂,即使和同为庶出的比,日子过的也不如其他几个姐妹,可也没想到竟到这个地步。
这时,领头的差爷见雀儿总是护着那牌位,还不时地往牌位底下瞟,欲上前一查究竟,这时雀儿按刚才程宝生吩咐的,鼓起勇气拦在前面怒喝。
“不许惊动四姨娘!”
领头的官差当然知道那是已逝之人的牌位,可他觉得这屋里的主人若想藏些什么,最安全的也就是这里了。
“皇命在身,死者再大大不过皇命。”他把雀儿推开,将牌位端起,掀开了底座,果然,看到了一支上等的翡翠镯子和一对宝石坠子。
官差将两样物品放于托盘中给谭少茗过目,谭少茗看着那支他亲自挑选了好久的镯子,心绪有些起伏,他看了看程宝生,她仍在在静静地品茶,她现在是心冷了吧,得多恨他啊,谭少茗想。前些他私底下偷偷告诉她终究还是要退了这门婚事,现在又惊扰她已逝的娘亲,她恨他也是应该的。
他指了指官差托盘上的那只镯子,说了句:“这个,留下吧。”
官差听命行事,把镯子放回到了圆桌上,却听程宝生道:“谭大人新科上命,执法不公,恐落人口实。”
程宝生站起来,又将那镯子放回了官差手上的托盘里。
“小女这里不大,没什么可搜的了,还请走好。”程宝生向所有人屈膝行了礼,表示逐客令,接着又坐回去喝茶了。
领头的官差心中奇怪,这四小姐在府中虽无地位,却让人不敢不尊敬,就是刚才在搜嫡小姐屋子时,他也不曾像现在这样礼貌过。而且前面的几位小姐,各个哭地梨花带雨,这四小姐却一直在喝茶。
程宝生坐在桌边,众人都不好意思近她的身,不过那桌子上除了一套茶具,也没别的了。
谭少茗十分尴尬,说了一句“珍重”,就带人离开了。
院中围观的三位小姐的下人看到谭少茗没有给程宝生放水,一个个甚是幸灾乐祸。
程宝生的这几位姐姐,就是这般奇怪,明明大家都遭遇了一样的抄检,一样的惨,但只要看到宝生更惨一些,大家就仿佛欣慰了些似的,如今看到程宝生被自己的如意郎君搜查,当然以此为她的不堪,也便是如她们所愿,惨之更惨了。
院中终于清静下来,雀儿关上房门,程宝生长吁了一口气,连忙把茶盘底下的银两和玉佩取出来,又放回了床底下。
雀儿跟在后面落眼泪。
“小姐,你是本就不愿留着谭大人送的镯子对吗?”
“人都留不住,留着镯子做什么。”
“小姐不嫁谭大人了吗?”
听到这话,程宝生陷入了回忆。。。
三个月前的中秋灯会,她在灯谜大赛上和谭少茗相遇,二人棋逢对手,十几个回合都没分出胜负,程宝生喜欢那支做为胜者战利品的孔明灯,但是她更喜欢的是对面这位儒雅的公子。
谜面越出越难,最后,是谭少茗故意输给她,好让她得了那只最漂亮的孔明灯。
她拎着那支灯转身,一步,两步,三步,一步走得比一步慢。
因为她根本不想就此离开,和这个刚才相识的公子分别,可她只能一步一步地走,只在心中期待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
“小姐”
他真的唤她了,对了,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即使这样,程宝生已然欣喜地转身了,她冲着他笑盈盈地上前。谭少茗提出,愿陪她一起放升这只孔明灯。
听到这话的程宝生心里使劲儿地点了点头,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比此刻的她更幸运呢。
二人并肩走着,程宝生会偷偷看他,人生第一次看着一个公子看不够,她为自己脸红,哪会知道她在那公子眼中,才是看不够呢。
一路聊了许多,她知道他参加了今年的殿试。
放孔明灯前,谭少茗催她快写下自己的心愿。
程宝生在那只孔明灯的许愿签上写到:谭少茗一甲登科。
谭少茗问她写了什么,宝生只顾面红,“说了怕不灵。”
待二人分开了,谭少茗才向他人问到,“程宝生何人?”
“程府宝小姐,你都不知道?”
“还真不知道。”
“程尚书府上的四小姐,模样生得俊俏,京城世家谁都知道,你怎会不知?”
“呵呵,是我寡闻了。”
“四小姐程宝生啊,难怪这么好看。可惜呢,是个庶女,不过呀,总归是正二品程宗谰的女儿。所谓高门的麻雀胜凤凰,看这年岁,怕是世家子弟要踏破门槛咯。”
五日后,皇榜登出,谭少茗果然名列一甲,成了新科探花郎。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谭少茗自以为可以请父母上程府提亲。没想到此事会颇多阻碍。
虽说程宗谰官居高位,但谭少茗这娶得可是正妻,谭父谭母果然极力阻拦,怎可取一名庶出为正妻。
谭少茗陷入了对程宝生的相思中哪管的了这些,他又因刚刚放榜,需等待皇上和吏部安排之后的官职,这段时间难得清闲,于是日日去找程宝生出来玩,谭少茗今年二十岁,程宝生还差三个月满十八岁,正是春风化雨的年纪,程宝生自母亲病逝后,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如此浓厚的情谊,她一直凉凉的心底突然被一个小火炉暖了似的,自是同样弥足深陷。
虽贪恋这段儿女情,可程宝生自知官宦子女,多受礼教所困,常身不由己,本并未对嫁给谭少茗抱有十分的期待。
怪只怪谭少茗情陷程宝生不可自拔,每一次相会,都誓不离口,这辈子非程宝生不娶这句话,更是挂在嘴边,若是家中父母阻挠,也必抗争到底。
见他这般,程宝生当然也有了期待。
这场争斗,好不热闹,中间一度下了聘书,后又取了回去,还好终归是好事多磨,凭着程宗谰在朝中不可忽视的位置,谭父谭母到底是向犯痴的儿子妥协了。
亲事落定后的半月,谭少茗与程宝生两人因规矩不得相见,痴恋中的小儿女,哪能忍的了这样的煎熬,为此,程宝生没少翻闲雨别院的后墙,每次,谭少茗都在底下接住她,程宝生一度以为,她此生都会有人接住了。
只是没想到,好景不常。
几日前,谭少茗告诉她,他不能娶她了。
程宝生当时还不知他为何这样说,明明谭家也已经对庶出的身份妥协了。可现在,她终于知道了,谭少茗是太子的表弟,他应该五日前就知道了她们程家会有今日。
程宝生拿着手帕,心疼地擦拭着刚才被官差碰过的牌位,她一边擦,一边哭,雀儿以为她是觉得刚才冒犯了四姨娘。哪知程宝生是为自己哭,她是哭,这世上唯二两个她眷恋的人,怎么总是在关键时刻让人失望呢,娘亲也是,谭少茗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