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猴年
“你知道我从来不喝酒的,唱歌为了保护嗓子,元旦那天我喝一瓶二锅头。”鲁光喉结耸了耸。“你见过的,也不瞒你了,91-1班的学习委员,周枚,她到了我们班教室,元旦晚会同学们布置教室的时候,我就出来了,我知道你和潋滟主持,那天给潋滟说,把我的节目省了吧。我就不唱了。”
“你们去了哪呀?”
“和你一样,雁栖湖,我把那瓶酒喝光了。”
“其实一到元旦,我的内心就很悲苦。这一天日子好记,我的父亲永远走了。”
鲁光展开了自己的故事,他在海淀“云涧”歌厅驻唱的时候,偏巧周枚也过去听歌,二人熟悉,但是交往就从那天开始的。也是元旦,鲁光在砍石乐队的伴奏下一曲唱罢,周枚给他献了鲜花,说“独爱他的歌曲”。
“那天我心中悲切,我唱的是达利语《父亲》。周枚的一束鲜花给了我慰藉和温暖。演出结束了,我们在歌厅又呆了很久。”
“你这家伙,瞒着我呀。”
“我不像你,领着女朋友招摇过市。”
“我只知道你是甘肃兰州的,真不知道你家具体在哪里。”
“我家在皋兰县,历史上没有什么名人,给我音乐启蒙的就是兰州鼓子,我父亲就是兰鼓艺人。我还有两个姐姐,小姐姐在秦皇岛,大姐在老家陪父母,膝下尽孝。”
“我也是突然想起要谈恋爱了,趁我妈妈身体还好,让她能看到未来的儿媳妇。”
“喝酒不是因为爱情呀?”
&34;也是吧,我也不知道,就是每年到了元旦我就难受,希望有人陪陪我,希望有一个人认认真真听我说说话。本来我也是想带周枚回甘肃的,人家要回河南,她们郑州也是一大家人,她说了,爷爷奶奶过年如果看不到她这个孙女会急死。&34;
吾何一下子想到自己带羽飞回家是不是莽撞,过年毕竟是全家团圆的日子,羽飞爽快地答应,做出的牺牲太大了。
“我们俩看到同学们散去,就溜回了教学楼教室,我从教室里把门反锁上,就和周枚呆了一晚上。哎,说不完的话。我喜欢这个姑娘。”
说到酒和锁两个字,吾何的内心是忐忑的。话在嘴边,吾何还是没有说306自己的惊魂一夜。
“你们两个在这罚站呀?”羽飞走了过来,头发蓬松。“我还以为你俩跳车了呢?”
鲁光收住话题。&39;&39;这不是和吾何正在商量呢。我邀请你们在兰州下车,到我们家做客。别的没有,我们皋兰的旱砂西瓜冬天都可以吃上的,还有呀我小时候一吃红砂洋芋就吃个饱。”
“别提西瓜了,吾何答应给我带西瓜,我是望穿秋水,瓜时带来了,却没我的份儿。”羽飞看向吾何。
吾何确实粗心,六只甜瓜各有各的故事,可是舍友们一只都没有留,连准备送给羽飞的那只也偷吃了。
“不麻烦了,鲁光,就不去你家添乱了。我们明年去峨眉山,你也带上周枚,我带上羽飞。到时候在四川好好玩玩儿。”吾何说道。
一番本是在306宿舍的聊天在西去飞驰的列车上结束了。鲁光背着装有年货的行李在兰州站下了车。
博乐火车站已经建好,也是刚刚建好。
吾何的一家人知道他要回来,但并不知道大儿子确切回来的日子,更不知道会带来一位上海的女同学到家。
吾何和羽飞并没有到祥瑞服装店,他兴冲冲地带着她径直去了良种连的瓦房,那是吾何高三那年妈妈操心盖起来的。
家里面翻荷刚好在,吾何想她应是在店面的。家里的孩子们都上学离开89团了,君稀考上了心仪的四川农业大学,这个寒假在成都没有回来,妹妹新萝转学到了河北读高中,他希望像大哥一样,再回到新疆参加高考。孩子们上学都出去了,于是这间瓦房的客厅就成了祥瑞服装店的制衣工作间,做为师傅,翻荷正在裁衣板上教徒弟艳玲如何裁剪。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是羽飞一路上的感慨。看惯了上海、北京的高楼大厦,新疆的风景对她带来了冲击力。
“这里太好了,朝哪个地方看,都可以看到地平线,没有任何视觉障碍,天高任鸟飞!”羽飞慨叹。“晚上很容易就可以看到银河,太惊奇了。”
“这些对于我们新疆的孩子来说都是寻常。”吾何自豪地说。“给你说一下,到了我家见了我妈,你就喊阿姨,见了我爸,你就叫叔叔,新疆人都是这样喊的。”
“我叫妈不就行了?”
“你就别疯了,严肃点。”
“知道了。”
吾何挑棉门帘,推开房门,领着羽飞进了客厅。
母亲翻荷的表情先是惊喜,又是惊诧。“吾何,这是?”
“我同学,没来过新疆,过来看一看。”吾何赶快答道。
“阿姨好!”羽飞身子前倾,礼貌的喊了一声。
“那?……赶快坐下,你们一路坐车辛苦了,大过年的,你妈不想你呀?寒假也不用回家了?”翻荷快言快语。
羽飞不知怎么回答。
“哦,都忘了问了,你们赶快吃点热饭,我这里正忙,吾何你就下厨吧。”吾何绕过裁衣板进了厨房。
吾何想象中的回家景象应该是这样:家里人热情地招呼远方来的客人,有一桌丰盛的饭菜,家里面收拾的井井有条,一尘不染,一丝不乱。
“哎,快过年了,我妈就是忙。你休息一下,吃完饭,你就在我妹妹的卧室是个觉。”吾何说道。
“能不能先洗个澡?”羽飞低声问。
“家里不行,得到团部的公共浴池去。家里虽然安了锅炉,就是个摆设,热水供水不足。”吾何解释。
“我的确到乡下了,佩服你爸你妈,他们刚来新疆的时候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羽飞长长呼了一口气。“刚才照片上是你爸吧?很帅呀!”
“我不帅吗?”
“你爸长得比你帅。”
…………
一路劳顿,羽飞在卧室睡下,吾何并没有停歇,他收拾了碗筷,开始打扫房间。
“啊,大哥回来了呀?”杨莫涯的大女儿聆睫蹦蹦跳跳地进了屋。“我爸让我给你们带的好吃的,蛋皮虾饺。”
翻荷让聆睫把东西挂到窗户外东冻起。“我家宝贝呀,处处想着我这个姨妈。”
聆睫推卧室门进去,慌不跌地又跑出来惊呼:“吓死我了,床上有一只猫呀!”她看到了正在熟睡羽飞的一头卷发。
“你大哥的同学,声音小一点,你这孩子,不要一惊一乍的。”翻荷说道。
女徒弟艳玲捂住嘴笑了。
“姨妈,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做的,大哥,你休息,我来。”她抢过吾何手上的拖把。
晚饭的时间,表妹已经走了,翻荷这一天的劳作从没有停下。羽飞说没有胃口,希望让吾何陪她一会儿。
吾何关上了房门。合衣在羽飞跟前躺下。
“你是不是想家了呀?”吾何说。
“没有呀,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想家。”羽飞伸了个懒腰,语气平静。
“那我怎么看你闷闷不乐的样子。”吾何说。“我是主你是客,看见你这样子,我就紧张。我想让你开心点儿。”他说着,手就挠向羽飞的脖子。他知道,羽飞是最怕痒的。
羽飞并不躲闪,反而捞住吾何右手放到自己脑后,紧紧地贴到他的怀里。吾何感觉到了羽飞柔软挺翘的胸部和她砰砰的心跳,抽出左手搭在羽飞白皙的肚皮上,有黑色健美裤的衬托,羽飞露出的蛮腰显得嫩白,一双秀美的长腿搭在被子上。
吾何的左手顽皮,继续下探。正和吾何深深吻吸的羽飞身子一抖,她的右手截住了吾何左手的去路。
“不要,脏,我该洗澡了。”羽飞出神地凝视着吾何的双目。“我说过的,我只属于你!”
…………………
春节前的团部浴池顾客很多,人们都想洗去灰尘,之后穿上新衣,过一个祥和团聚的猴年。
“吾何,那是你的女朋友呀?”吾何遇到了老同学巴音。“嗯,嗯,不错呀!”巴音看着正低头擦干长发的羽飞。
大一暑假时吾何是约过新疆的同学们的,可是那次在杨莫涯老妙餐厅的聚会老同学们很难凑齐,巴音是到场的,他的烟抽的更凶了,酒没喝两杯起身就要离席,临走装了六七只卤鸡爪,说“我先走了,孩子还在家”。
吾何暗想:高考离开了兵团,现在又抱的美人归。他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期,他也希望每个同学都应该这样。
“快有一个星期就快过年了,你还是让人家回家吧?人家一个姑娘家,过年在我们家过,不合适。”母亲给吾何语气严肃。“家里这么忙,你就我们添乱,这个事儿我和你爸商量了,你赶快送这位姑娘回家。”
母亲仍要继续,吾何听得就不耐烦了。“妈,不说了,不说了,我送她回去就是了。”
吾何搞不懂母亲为何这样做,但是他转念也能想通:传统守旧的他们一辈子勤勤恳恳,突然自己带个姑娘回家,他们怎么也接受不了这样的前卫和时尚。
吾何答应了母亲,但不知道怎么给羽飞说。他犯了难:羽飞来新疆不到四天,还没有休息好,又要打发她回去。
残忍!
“下午就动身,吾何,母命难违,我懂的。”羽飞一句话结束了吾何的啰啰嗦嗦辩白。
羽飞打开行李箱,捡出两包北京的点心,说:“我买的,都没来得及拿出来呢。”看看吾何:“陪我去火车站吧,我明天到了乌鲁木齐,坐飞机奔上海,各找各妈,各回各家。”
父母亲仍旧忙碌着,还是热情地和羽飞道别,等待姑娘羽飞的是近乎3000公里的返程。
博乐火车站孤零零地矗立在艾比湖的西边,这里没有了四天前的喧闹,马上过年了,走动的旅客没有几个。
吾何的情绪低落,羽飞看在眼里,他们没有排队就很容易的买上了票,然后进了候车室。
“吾何,我给你跳一段舞吧?”
没有等吾何说什么,羽飞脱去了沉重的棉衣,围巾抽在腰间……
羽飞的舞姿是在崇拜天地山川和翱翔的雄鹰,亦步亦趋显得浑厚、含蓄、舒展、豪迈。吾何看去,羽飞的两臂不断地伸张屈收,身体或前进或后退,她脚下碎步,故意离得这个博州的年轻人很近很近,俏皮地耸抖着肩膀……
“我都要累死了。”羽飞弯下柔软的腰肢,倒在吾何怀里,她浑身发烫,像一块炭火。
更热烫的是羽飞的泪水,止不住的流。
“哎呀,羽飞,你怎么突然这样了?”
“……”
候车室里只有羽飞的低声呜咽。
候车室窗外的狂风揪住一棵干枯的呲崖子不放,把它拧成一个草球,阿拉山口的风一直鼓着腮帮吹赶它,草球穿过铁轨,又被扬到天空,紧接着跌落,好不狼狈。
…………
吾何第二天不能确定羽飞是否到了上海,因为家里面就没有安装电话。
89团的瓦房内,母亲的语重心长让吾何心情沉重。
“老大,你就不会办事儿,让你做一个弟弟妹妹的榜样,你在大学里是不是就忙着谈恋爱了?大学毕业了,什么对象找不到!”
“我和你爸你妈有多累,你看不出来吗?我希望你以学业为重。”
重!
妈妈过年前一直的唠叨是有效果的。回去就有个了断!吾何横下了心。
…………
北京的春天来的要比新疆早些,北京的春天,柳絮齐飞,黄沙漫天,不请自来,的确是一个恼人的春天。
雁栖湖里几对鸳鸯浮在水面,太阳泻到湖面折射的光让人觉得刺眼。天气渐暖,催的愚钝的枝芽吐绿,三年了,吾何还没有仔细地观察校园这片大湖的细节。和风抚摸着行人的面庞,湖水也活泼起来,开始击打湖边的堤岸,把漂在湖面的浮物推拥过来。
“吾何,多日不见,给你请安了。”
这对儿大学情侣又见面了。
“让我看看,又胖了吗?”羽飞继续。
“我买飞机票的时候妈妈问我,到新疆干什么?天寒地冻的。”
“我撒了谎,我说去旅游,也算旅游,新疆苏家三日游。”羽飞调整到了最佳表达状态。
“羽飞,给你说件事儿。”吾何把羽飞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拿掉,从长椅上站起。
“…………”,羽飞的面庞阴云笼罩。
“以学业为重,你走后,妈妈这样给我一直这样说。”吾何把头扭向湖面。
“又在吓我,我们没有影响学习呀!哈哈哈……”
“还是算了吧。”吾何坚定的语气中听到了是犹豫。
“你再说一句!”
“我说我们俩还是算了。我不想多解释。”吾何加重语气。
羽飞听到,并没有说什么,毅然快走几步离开了吾何,吾何站在原地,想要跑过去拦住羽飞,可又见羽飞折回。
“我知道你在开玩笑,不要这样说吗?喜欢你,我喜欢你们家的每一个人,我喜欢你的爸爸妈妈。”
吾何的扭向湖面的头现在扬起,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他知道刚才这样说意味着什么。
又一次的残忍!
“我给你在上海买了一双鞋,我给我亲哥哥都还没有去买,我考虑的是你,我……,你说吗,我哪里做得不好吗?”羽飞重新上前去抓吾何的手。
“算了吧,还是算了吧。”吾何重复着,他的胳膊僵直,他觉得自己理屈词穷。
明媚的天气一下子变得阴沉,雁栖湖远处一抹阴云飘过来,恰恰挡住了太阳。湖面的一只鸳鸯猛得扎进水底,溅起了不大的水花,它游离了刚才亲昵的伴侣。
两人分手离开了雁栖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