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朝堂议事
日上柳梢头,光照建阳城,建阳县登龙苑中,辑录郎李博士正翻阅着门吏昨天收来的诗词文章。
大部分他都只是瞟上一眼,便扔到了一旁,偶尔一两篇会认真看上一遍。毕竟每日自荐来的文章太多,其中大多狗屁不通,所以能让他认真看的极少。
“这字也敢送来?!”
新的一篇映入眼帘时,李博士不禁摇头叹道。
说罢便顺手将这篇扔到废弃文章之中,刚扔下那手又停了下来。
“六六真游洞,三三物外天。这是从武夷三十六峰和九曲溪引申到了神仙所在的三十六洞天和九天之外啊!”
虽然只是瞟了一眼,但前两句也由眼入心,令他好奇了起来。
将这篇字不堪看的词作重新拿到面前,李博士细细看了起来。
看罢,他激动地拍案道:“好词,好词,就算不入二品,也定是三品,我建阳县终于出了入神韵的大才了。”
新唐将诗词文章分为六境十品。
一境格律二品,九品曰守拙,八品曰若愚;
二境工巧二品,七品曰斗力,六品曰小巧;
三境气质二品,五品曰用智,四品曰具体;
四境神韵二品,三品曰通幽,二品曰坐照;
五境一品,曰入神,又称有识境;
六境一品,曰自然,又称虚无境。
自从仙宗入世,诗词文章皆崇尚魏晋谈玄之风,这大概便是这阕颇具道意的《巫山一段云》会被李博士认为达到三品以上的原因。
可是,作为辑录郎,他的工作是将那些狗屁不通的诗词文章先筛选出来,留下至少能入品的来,但他是没有评判文名的资格的,这个工作只有典薄郎才可以。虽然县里的典薄郎也只能评定五品以下,像这样的文章,至少要报到府里才能得到评定的资格。
李博士激动地捧着这篇词作准备去找典薄郎时,他才想起此时典薄郎周夫子正在苑中学堂上课,于是只好又停下了脚步。
就在他退回座位,缓缓坐下之时,目光正好投向词末署名处,看到署名的他顿时皱起了眉头。
“顾损?!难道是顾家那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他能写出这样的词作?!可惜可惜,若是自己当年有这才气,定有更好的前途吧!”
喃喃着说完,他将词作放到一边,双目抬起,透窗远望,似乎看到了当年会试的天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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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京长安,大明宫里,宣政殿内,皇帝李煊懒洋洋地靠在硬梆梆的坐床上,听着各部奏报需议之事。
在他两侧,分别是空置的天衍宗天师位和三司首座政务司大司徒程可颐、兵马司大司马高炳、监察司大司宪苏鉴的坐榻。在他面前,则是政务司与其他司的各部主事,分列两班,泾渭分明地站在大朝殿上。另外,还有翰林院与天衍阁的四个书记员在记录着朝堂中事,朝会之后择其重点刊发到各自的邸报中,分传天下。
自仙宗改制之后,皇帝在朝堂的重要性越来越低,如果说还剩下一个功能的话,大概就是给朝臣们定下的事情盖个印。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不盖,但如果没有正当的理由,最终引起三司中任何一方的弹劾,弄到众官公投的地步,他这个皇帝就离被迫换人不远了。
这个事儿可是有前车之鉴的,当年太伯公灵宗皇帝就是因私废公,结果被三司弹劾,百官罢免,他还任性地想用飞骑军相抗,最后直接被仙宗镇压,当即被迫退位,幽居在了大安宫,结果倒是留下了不少绝妙好词,被称为一代词帝。
虽然这个皇帝当得有些憋屈,但好在培养与选拔人才的登龙苑与问剑堂都归皇室直接把控,这让朝堂上的所有官员,名义上都还是天子门生。只是三司之首,虽为皇帝指定,却局限于文名、武誉、官声三甲之中,并没有太多选择权。
此时,朝堂上正在争论的是各地频发猛兽伤人事件,此事引起民众恐慌,不仅影响到了农业耕种,同时对于商业往来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争论的焦点是政务司认为猛兽凶猛,该由各州县的镇兵和乡兵出动清剿,一劳永逸,保障农业与工商业的正常发展,而兵马司认为随着人口大幅增长,这种事情会越来越多,应由各县不良人针对具体情况进行捕杀,若遇大规模猛兽出现各地镇兵乡兵可以辅助。
李煊听了双方辩论,认为是兵马司说得有理,但他只是冷眼旁观,决定让两司争完了他再作定夺。
百无聊赖之中,他发现监察司队伍中有一名御史屡次想要发言,却一直没有找到时机。这名御史他有些印象,此人名叫顾南山,曾作抨击地方豪强以养马侵占土地的《神马赋》,凭借此文,他在前年翰墨榜上排名第九,借此在每三年一次的官员考核中一举从黄州观察使擢升为台院侍御史。
李煊见兵马司与政务司两帮人马还在争论不休,便坐正身体打断道:“听众卿所奏,此事正应两司互为襄助,共同杜绝兽患,无需再行争论。今着两司于日内商定协作方案,具作条陈,随后再议。此事暂罢,众卿可还有事要奏?”
顾南山闻得此言,立刻出列启奏:“启奏陛下,臣有本奏。”
“讲!”
“臣在任黄州观察使期间,听闻当地登龙苑利用评定文名的职权收受贿赂,经臣查证如实,已依律上报。然当臣赴京入职后,听各方传闻,方知并非个例,且此事除登龙苑外,连吏部也牵涉其中。据闻,登龙苑所定文名,多有吏部官员授意。此事涉及新唐人才选拔之公允,又逢临近秋闱科考之时,还望陛下明查。”
顾南山说罢,将手中奏折举至额前,当值宦官立刻上前将其取来呈给李煊。
“有这等事?”李煊翻看完奏折,将目光投向站在两班之中的翰林院掌院,皇后的亲弟弟刘泄。
登龙苑与问剑堂,都归属翰林院管辖,是皇室笼络人才最重要的外务部门。
刘泄挺着顶起官服的大肚子出列,向李煊回禀道:“启奏陛下,御史台风闻言事,常常捕风捉影,夸大事实,臣未曾发现有此等事,然今日顾御史既然质疑我院,臣自当加强监管,不让陛下蒙羞。”
翰林院与内务司中的各级官员皆是皇室自行任命,开支也是皇室负责,如今被监察司盯上,这等于是在打皇室的脸。
李煊听完,也不说话,而是转头望向大司徒程可颐与大司宪苏鉴。
“陛下,此事臣已收到奏报,顾御史奏折中所列之事,皆有凭有据,只是事涉甚广,尚未展开缉捕,还请陛下定夺。”
苏鉴白面长髯,形象儒雅,话声也温和柔软,但一双眼睛却有如寒星藏于深空,一旦对上,便有种被看进了心底的感觉。
听了苏鉴的话,程可颐倒是老神在在,只深深瞅了一眼政务司的队伍,然后向李煊说道:“近来兽患频频,臣日夜忧心,倒是不知有这等事发生。既然监察司已经有凭有据,政务司自当配合铲除毒瘤,不误我朝中兴之路。”
李煊闻言微微点头,随即开口道:“顾卿所奏,事关重大,便由你负责此案,悬剑楼、大理寺、刑部,以及翰林院、吏部必须全权配合调查,若有阻挠者,罪加一等。”
悬剑楼、大理寺,与御史台同属监察司旗下,只不过它们的工作各不相同。御史台负责找事,悬剑楼负责查证,大理寺负责定罪。
此话一出,政务司的队伍里顿时如同烧开了锅,随即一人出列,正是刑部尚书陈贞。
“启奏陛下,臣昨夜刚刚收到奏报,顾南山之子顾损在建阳县猥亵世家嫡女。据称,此子不学无术,行为不端,在建阳县为非作歹,乃是当地一害。孔圣有言:子不教父之过。顾南山有子如此,自是教化无功,臣认为不宜主理此案,还望陛下明鉴。”
陈贞黑面黑须,眼神冷厉,言词生硬,看上去颇有几分铁面无私的感觉。
“谬论,纵使我儿犯错,自有律法处置。两事互不相关,也能被你拿来说道,刑部历来务求公正,陈尚书做事难道是凭感觉也不是依法令?”
陈贞的话刚说完,顾南山便毫不客气地出列反驳。
话虽是如此说,顾南山在心中不由地痛骂了顾损这个不上进的东西好几遍。
“顾卿所言有理,此事便这么定了,若有异议,可以条陈奏报,朕自会审阅。”
李煊说着环顾朝堂,见众人私下交头接耳,无人再出列,便看了眼身旁的司礼太监。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随着司礼太监的话出口,众官齐齐高呼“吾皇万岁”,遂退朝而去。
顾南山走出宣政殿,望向建州方向,暗骂了一句:不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