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故人相见
她小心翼翼地问完,专注着秦老夫人的神色,浑然之间似是有了微澜的变化,好在最后眼角眉梢总算有了喜色。
“归荧想问什么?”
“这盒子是空的,里面的东西只有父亲、我还有您知道,他的赤道又进了十五式,我、就有怀疑了。”
所以她才执着地想挖出来,动手时,泥土明显有被动过的痕迹,她心里就多了几分希冀,她不是不敢信,而是怕失望。
虽萧索信上所言十五式已成,她总不能怀疑是萧索偷盗了自家的墙角,以她对萧索的了解,他没心思做这些事。
即使没有那几张纸,赤道仍然能成,对他而言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得到了自然容易许多。
秦老夫人听她东一句西一句的不就是想知道他的事吗,“你父亲他该是去主持大会去了。”
月归荧握住被子,这句话是她一直想听的,既然人在大会,就证实他是无大碍的,得趁机问问,“那、这里面的东西……奶奶可能与我说说?”
秦老夫人瞳孔微震,轻放眼眸,伸手将月归荧枕头边的盒子抱在怀里,慢慢吐了一口气,笑问:“归荧,你还想问什么?”
“父亲、和铸剑城的关系如何?可结过仇怨?十年前的他们,是否起过冲突?”
秦老夫人一听笑意更浓,比方才见到她时还要心悦几分,难道这话有不妥?
月归荧正要放弃这个疑虑,秦老夫人摆摆手,除了灵蛇以外的侍从遣散了下去。
“并非是全无瓜葛,十年前的铸剑城和月刃山庄在幻山互惹了是非,闹得厉害,只是不知具体的事。”
“是父亲,父亲去幻山做的事奶奶也不知?”月归荧记忆中的月仞对母亲从来都是有事躲着,绝不瞒着,“两派可还有其他争执?”
“并无,这事的前后,月刃山庄虽位在四大门派之外了之首,可铸剑城仍是固守江南极秋,本不该到这北部幻山地界才是。”
“怪异之像在表,内情却是藏地不浅,不仅是江湖他部,就是我至今都无法窥探半分,。”她也没想明白,当时隐秘门派突然出现的原因。
如今月归荧再次提起,她却没了当初豁达,只要细微思索,就能感受到这其中的端倪。
看来和月仞还是要谈一谈。
月归荧看着秦老夫人沉思,要是她面前这位慈祥的母亲说的不假,加上江湖中了解到的,幻山有什么,是能够让这不屑于名利之争的人趋之若鹜的。
“奶奶,您问过父亲吗?”
“旁的话敲打过,就是不松口,多了也就淡忘了。”
“看来不是小事。”
“归荧,此事需长久计较,我磨豆腐块似,那样细致慢悠问了十年都没问出,也不在这一时半刻。”
“那、我想先去看看。”
“哪儿?”秦老夫人马着脸,不肯松手,“你这身子骨还没好全,莫急,这大会有好几天,明日、明日吧,明日再去,听奶奶这一句可好?”
“好、好吧。”月归荧反抱住秦老夫人的臂弯,身子斜倚,将头靠了上去,顿时一股甘甜之味入鼻,是奶奶身上的味道,异常地淡雅。
连对气味这般易牵的她也只有靠得很近才能感受到,不仅如此,这里一砖一瓦,一寸草木,一尺青峰,都透着一股子温情,正是因此而日夜思念难忘,为它成疾。
她已经消瘦好几圈,好在脸上显肉,眼见不会过分露骨,秦老夫人看着心疼,从铸剑城回剑庄,经历这些波折哪里是她一个小姑娘该受的。
月归荧嚷着嘴道:“奶奶,父亲真是忙的紧?”
秦老夫人一听就知道她没有放弃出门的念头,赶忙将握住她腰间的手放到后背,扶着她躺下,“你这心思,还是想着我走了以后就跑去寻人是不是?”
“奶奶,我才没有,不过是随口问问,那我现在躺下了,奶奶您先回去吧,今日还有得忙呢,您的话都是为我好,我怎么会不听呢?”
“嗯。”秦老夫人松开月归荧,缓缓起身,“归荧的话我也是信的,那我去去就回,你可要好生待着,回来若是见不着人,你知道奶奶的脾气。”
“奶奶,您去吧,我晓得了。”
秦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众人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月钩剑庄伫立青峰之上,碧翠茂林,蜿蜒小径,修竹流水,林中行路人,褐色长衣,轻快的脚步一寸一寸映入此境。
随着鸟鸣涧头,如浊水瞬显潜影,怡然进心,长径的尽头一片竹林,四面围池,竹林中央有一小屋。
屋外的檐廊摆着一张竹桌,两张竹凳,一方对着屋边的小塘,一边正对着那位褐衣客。
不同的是,褐衣客看过去,正好对上坐在此处的人影,隔得有些远,看不清面貌。
只是见着一个同样是褐衣的高伟的男子在煎茶,如同塞外老仙人一般悠然自在。
等两人离的近了,褐衣客没有开口,径自走过去坐下,接过那人递过来的茶。
那人开口问道:“这茶如何,可是比月庄主前几次品过的有进步?”
“自然,只是今日的茶不比昨日的沉闲,多了一分苦涩,慕老,这茶多了火候,是什么事让你有了动摇?”
“还能有谁?”
月仞一听就知道所指为何人了,几乎是出自本能地问道:“你家小徒弟?”
“我也该去见见了,月庄主此次不就是来为我解了这铁锁的?”
月仞顺着桌台向下看,搭在大腿上的左手腕上扣着铁环,沿着门从屋子里牵出来。
“你是真的决定好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听他说想解了这锁。
“当然,只是、月庄主十年前欠下的也该还了。”
月仞唯一一次在这个人跟前毫无避讳,颇有底气地说出应承的话,“自然不会食言,慕老门主不心疼就好。”
“不至于,若是到了生死关头,双方各退一步,对谁都好。”
“你这是为谁忧心,我吗?”月仞轻笑,“慕老门主不该多顾着您的小徒弟。”
慕霖终于抬头看他,为月仞感到万分地担忧,“我那徒弟十年前就有能力在我手下过招,虽有些吃力,怎么样也是应付得当,这些年他的消息是贵庄给的,实力到了何种地步,岂会不知?”
“慕老门主担忧的不错,可也不准确,因为有一个人对上你的小徒弟也不见得逊色。”
“谁?”
“铸剑城,少城主,萧索、萧容与。”
“他的赤道真成了?”慕霖惊异之色还未消弭,突然回神,“此次代月庄主履约的是他?”
月仞听他这样问,一股子自豪之气便上了脸。
可是他表现的并不会露骨,口中的言语一出倒显得他谦虚了,“是,不过我家贤婿是到了十五式,比起你那小徒弟还得让一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慕老门主眉毛一横,喝茶的动作停了下来,别有意味地看着月仞得意的样子,“今日的茶明明是你昨日送来的,怎么像放了好几年似的。”
慕老门主愁着脸,一副不知其事之秘的模样。
月仞哪里会不知这是在调侃自己,随即回道:“慕老门主,这茶在我嘴里是又涩又苦,到了您哪儿就是酸而不已,一茶出两味,当真是妙。”
“然而这样的妙茶,只在今日今时,还只是你我二人口中。”
酸的是谁舌上之味,可是清楚得很,人老了,面子也是要的,他这时就不拆穿了。
“庄主,各大门派都到了。”
月冕接过月仞手中的钥匙,打开房门,看着被锁链锁住的那个人,不禁泛起一丝同情。
一个人的十年就耗费在这方寸小院,当真是可惜,也只是可惜。
他把嵌入地面的铁环稍稍立起来,钥匙插进大锁的咔嚓声在屋外同时发出声响,在此间开始,又在此刻结束。
慕老门主手上的枷锁解开,心里好似重石落地,轻松的同时竟有心有余悸,握住杯身的手指隐隐幽幽地抖动,差点摔了手里竹木杯。
“你放我出去,因为十年前我求你给我在这里进修,十年后我会再次向你讨教惊心剑。”
说到这里,他嘲讽又无奈得说,“可到底是年岁半生,身子经受不住,拿不起剑,动不得手脚,这锁链好像、还在这里绕着。”
时时刻刻,他都在承受这样的禁锢。
“剑术切磋不是问题,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不论是输是赢,你要退隐江湖。”月仞感觉慕霖的身体已经快支持不住。
慕老门主眉峰轻抬,“小事,不过其他人我可不敢保证。”
月仞猛地一顿,手里的竹杯底部与桌子撞击之后发出一阵脆音。
他如无其事用衣袖埋住面前的水渍,惊呼道,“其他人?慕老门主不如就说是你那宝贝徒弟做主,何必如此弯绕,叫人听着闷气。”
不过一瞬,月仞神情平复,好似刚才阴阳怪气说话的是另一个人,“慕老门主认为在下会是这样的反应?”
慕老门主不说话,只定些双眸看着他。
月仞接着说,语气和缓淡如死水,听不出微澜,“十年前的事能够履行自然皆大欢喜,各自安好,你长时离开门内,当下局势如何与当年相提并论,你承与不承,只是于十年前的江湖有关,今日世事还得看此时江湖。”
“不错,以十年前的眼光看不了今时今日的江湖,深明大义这一点你倒是没变。”
“当然,慕老门主说这话也是没变,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没人不会争先恐后。”笑话,他岂会不知这人心里的算盘,他的月语山庄是覆灭了。
可只要月钩剑庄在,他就还是四大门派之首,有了这层,就是口头的一句话它都是有份量在的。
“咚~”
月仞正将杯沿送到嘴边,丹田之气都吸入腹腔,对面那人眼珠一转,一拳重重地砸下,桌面顿然生出了一道裂缝。
他不及闪躲,那人左手输灵送气,几道向他汇过来,从前额追到后脑,月仞只觉那个地方有一股冷气钻进,他迅速起身准备离开这里,不料身后一道女音入耳。
“庄主,大会将启,老夫人差我来请庄主回了。”
“有劳灵蛇,我这便回去。”月仞回过头,慕老门主也站起来,正好撞上了那一双惊奇的眸子。
慕老门主抚了三两次下颌上的美髯,“月庄主不会不欢迎我吧?”
“你要去?”确定吗,他看起来并没有准备好见自己的小徒弟,那位后辈也是个脾气难定之人。
见了面指不定会怎么闹,这忧愁善感的样子,能应付过来吗?
“我认为此事并无不妥之处,他是个明是非的,躲着不见,到显得我是理亏了。”
此刻天青艳阳,浮云随风缓慢移动,木渊坐在观战台上,拨动鬓发的动作慵懒又雅致。
他环顾四周,视线转移的同时,心中默默念叨了一遍各大门派的派名,除铸剑城其他位置都对上了,看来各门派的人都到的差不多了。
木渊突然背后被人掐了一下,转身就看见一身男装的月归荧,“归荧?”
木渊方才心思深了,竟未察觉身后多了人,突然被惊动,木渊下意识在掌心汇聚了一道力。
好在身后那人没有恶意,他只凝了三成,才能收得及时。
木渊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搭回椅子的扶手上,对着月归荧抬眼一笑,“你今日这装扮到是清朗伶俐,把在座的世家公子小姐都衬得失了光彩。”
月归荧难得见他这样笑,嘴唇勾了一道弧度,眼角微微向上扬,这一整个皮相的喜悦。
那笑意里更是带着一点点令人不易察觉的戏谑,分明不像是发自内心的夸赞,月归荧扬起下颌,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好看吗?”
月归荧不等回答,转身看着浩浩荡荡从入口方向过来的一行人,低沉着语气道,“也是,谁也没有她好看。”
木渊不过是想逗逗她,月归荧也明白意思,只是这些人出现,月归荧自然就转移的视线。
木渊轻轻叹息,抿唇问她,“看起来你的伤恢复的不错,不过怎么没人和你一起,一个人就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