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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二十四月,盼卿未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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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经无聊地呆了很久很久了,每天都是一样,吃饭喝水上厕所睡觉,没人陪他说话。狱医暂时还是每周来一次,检查伤口的情况,他们会简单聊几句,但也只聊他身体的状况,不说其他。两周前他的案子宣判,证据不足,他不是罪犯,但也因证据不足,他同样算不上清白。他被免去了一切官职,但从前那些存款还放在他名下,等他出去了,也还是能照常生活。由于职衔较高,他被判处五年脱密,但是顾太太托人来告诉他,外面的事她会尽量周旋,争取给他减成两年。

    两年,就是二十四个月,该是多么漫长啊。他才在这里呆了一个半月,就已然觉得如此难熬了。他唯一能盼的,就是沈直作为家属来看看他,他是真的有正事同她讲。家属探亲,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外面的人不至于这么不讲人情。可是沈直一直没有来,从他出事到现在,沈家就好像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对他不闻不问。过河拆桥倒也不必如此利落,沈直不是这样的人,但沈端可说不定。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不必事事都听哥哥的,乔楚心下想着,不由得撇了撇嘴。算起来,沈直比他还要大上几个月,四舍五入就是一岁整。他想起顾太太曾说,不要把女人的年龄五入,要四舍,甚至可以多舍一些。比如一个三十九岁的女人,你要说她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正是好时节呢。

    但这只是顾太太的想法,沈直就从不在意这些。也许是小眼睛娃娃脸不容易显老,沈直今年二十九岁了,看上去还和初入大学堂的学生一样,□□笔似的鼻子上架一副金边圆框眼镜,留着齐耳短发,爱穿过膝长裙。顾曼枝曾在和他缱绻缠绵时半是吃味地说过,“乔太太配不上乔先生,乔太太长得说不上好看。”他故意没接话茬儿,因为他觉得好看,他觉得沈直身上一直有种独特的气质,是那种南部女孩里少见的娇憨,再配上她不知从何处给养的悲悯情怀。他觉得沈直就是不施粉黛,也比外面那些庸脂俗粉要好看得多。都说小眼睛耐老,那么十五年后的乔太太一定比此时的顾太太要生动,至少要活泼可爱些。

    他想起从前自己故意逗沈直生气,调侃说她比他还要老一岁,可她却也有得说,“就算我是姐姐,你也还是总不听我的话啊。”“什么姐姐弟弟,是妻子丈夫。”他一本正经地纠正,语罢还要在她脸上偷个香。妻子丈夫,他从前总爱将这句话挂在嘴边上。最开始自然是骗她的,从前他没空想,也不敢想。他总是在心底一遍遍告诫自己和沈直的一切不过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任务中尚有余温的客套,只是如今就连这份客套也被加了期限。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总是比自己想象得要浅,他曾以为就算是骗她,也是要骗很久很久的。

    真奇怪,他的脑子明明被离婚二字填得满满当当,可在回忆里不安分的却偏偏是初遇,是生活,是素淡到不用扮美也能被铭记的光阴。他总是幻听有人喊他乔,于是又记起从前她喊他乔的时候,那声音像是裹了一层麦芽糖,软糯得衬不上她正常讲话时略带沙砾感的嗓子。

    “我以后能就叫你乔吗?”新婚之夜,她的脸在烛光的映衬下像刚刚开始成熟的白桃,只有最浅的一层微微沾了些金粉色。他当然没什么意见,叫什么不过日子啊,只要她喜欢就好。她那些少女的小心思,他早就知道了,但没舍得戳破。比如她叫他乔,是因为她喜欢的一个外国电影演员名叫乔。也许她是想在每次喊他的时候,借着这个名字,也做一回欧罗巴童话里的公主。公主不需要刚直有度,就可以被疼爱呵护。对于她偶尔逃入的乌托邦,他向来是尽力保护。这种保护说不清是出于哪种情愫,所以更多时候他自己解释说那只是一种怜悯。他怜悯沈直活得拧巴,这种拧巴,恰是她父亲精心灌溉出来的产物。

    沈老议事长带兵可以,但带女儿实在是很不合格,乔楚在心里不知道第多少次为妻子抱不平。沈直是被当成男孩养大的,但这并不是因为沈老爷子偏爱儿子,而是在沈老爷子的认知里,无论男女,只要是他沈慎教出来的子侄,都该长成一个样子,一个他喜欢的样子,一个绝对坚强没有软肋也拒绝所有丧志玩物的至美的样子。

    乔楚觉得,在岳丈这样的培养下,沈直是有些讨好主义的。比如在和他讲起父亲是如何“培养”她的那些往事时,她的重点既不是抱怨,也不是示弱,而是展示自己多么努力又多么成功地完成了父亲的期待。沈直不喜欢打枪,却从七八岁开始学枪,她一个连听到雷声都要捂耳朵的人,却乐意忍着枪响的恐惧,给父亲展示她作为女儿,枪法不输哥哥。沈直爱美,家里的衣柜早堆满了她各式各样的裙子,可她却可以因为十多年前偷涂指甲油被父亲训斥就再没染过一次指甲,即使她已经成年,甚至已经成家。沈直小时候因为名字的谐音不好听被起了各种奇怪的外号,可她从没想过改名,在父亲面前,她表达的永远只有承诺,承诺她会人如其名,立必端直,处必廉方。就算他们已经结婚很多年了,沈直跟他说话还是会很小心地措辞。她总怕惹他不高兴,即使他很少对她不高兴。

    乔楚不止一次地觉得上天可能给沈老爷子安排错了孩子,不该是个女孩的,至少不该是像沈直这样的女孩。他从来都相信,自己相比沈老爷子,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父亲,如果他和沈直有个女儿的话。只是没有这样的如果,天不垂怜,人未努力,莫说儿女,他和沈直,都做不了几天的夫妻了。

    沈直久也不来,他胡思乱想过,沈家是不是出事了。不过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家就是失了体面也总不至于唱倒了戏台。更何况沈议事长走了,不是还有个沈部长嘛。就沈部长那左右逢源的技术,努努力说不定还能给沈家带来个“中兴”呢。他早看出来了,沈直的直是端直的直,但沈端的端可不是端直的端,他大舅哥那是端水的端啊,头上顶着好几碗水,他愣是一滴都没让洒出来。这一点可不像沈家的大公子,倒像是沈家的大管家。不过,沈家是没有管家的,沈老爷子生前总说,找人来伺候说明自己快废了,他受不起那个。他受不起的,自然也不许子女受得起。外面人都说,这沈家的人每个有每个的怪,老爷不像老爷,少爷不像少爷,小姐也……

    小姐挺好的,他在心里默默改了口,沈小姐到现在还是他的乔太太,只是总也不来看他。

    乔太太不来,顾太太派的人倒是常来。一开始捎来长长的信,封封都诉说着银河两端织女对牛郎那份舍不掉的爱。后来捎来短短的信,叮嘱他千万好好保重,她会等他出去再续前缘。再后来就只送一些吃的,虽然这不合规矩,但顾太太的心意怎样都进得来。他估摸着顾太太是有了新的猎物,他看行动处那个小陈就挺不错,也不知这些时日有没有长进,能不能自己参透他还没来得及传授的道理。

    沈直久也不来,他想起严振声和沈家素有过节,面和心不和。都是些陈年旧事,沈直曾和他聊起过,他当时只含糊着听了个大概。八九不离十吧,严振声曾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在沈老爷子原来的那支保卫军下面历练,严振声为此还和沈老打过招呼,求过关照。前些年,那孩子也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地死在了一次任务上,严振声认定是他老岳父之过,从此对沈家心存芥蒂。他不知道是不是严局不许沈直来看他,毕竟沈直还在a局总务处工作,但他希望严振声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加以刁难。人之常情嘛,没必要连这也苛责。不知沈直来的时候会不会体贴地给他带碗梅子排骨,他太想念她做的甜食了。虽然这里好像不允许送饭,不过没关系,隔着包裹,他只闻闻味道也能解了相思。整整二十四个月啊,他实在是太馋了。

    可是整整二十四个月啊,他的妻子,竟一次也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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