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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自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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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不用李氏讲,宁柔也能脑补出一副世家小姐非君不嫁的虐恋大戏,一边唏嘘,一边头脑中又近乎冷酷地得出了一个结论:宁家的确是独木难支。

    还他喵的树大招风。

    自己这颗挂在树上瑟瑟发抖的果子,被谋划着卖个好价钱似乎也并不过分。

    总之地摊经济眼看是难以实行,只好另作打算,那些买来原本打算做样品的零碎首饰宁柔便筹划着送了人情。一包大约零零散散有二十余件,彭景瑜像是觉得质量不够数量来凑,愣是每种都买了三四件一模一样的,让宁柔翻拣收拾的时候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二十多件分了四堆,宁柔房中和母亲房中各分了一堆,剩下的她打算往厨房和采买处再分上一分——一个管吃的,一个管买的,日后如果自己有什么幺蛾子要搞,这两处的人情正要优先打点。

    宁柔没有自知之明处在于她上辈子就是个写稿子的,商业头脑也就仅限于地摊、淘宝摆摊开店,实践经验还是个零蛋。李氏就算不出面阻止,估计她的启动资金也要在起家之路上全拿去交学费。

    也不知是不是母亲给她爹告了黑状,过不两天,那位素日在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宁左相,特地抽空遣人叫去了这位麻烦丫头,劈头先叹了口气:“坐。”

    知道大事不妙的宁柔进了门正在犹豫是坦白从宽地一跪,还是装傻充愣地站着等抗拒从严,听了这一个字遂从善如流地坐下:“爹爹叫我来有什么事?”

    宁左相缓缓道:“你素来稀奇古怪的想法众多,日前我从你娘那儿又听了一遭,你再复述一遍。”

    ——我商人出身的亲爹让我给他讲从商的事情。

    宁柔老老实实一低头,先认错:“是女儿鲁莽了,不该……”

    宁左相指节屈起,在桌上叩了两记,止住了她的认错:“你只管说来,爹不怪你。”

    宁柔一时摸不准这位平日对她不怎么过问的亲爹打的是什么算盘,也不知道自己可爱的娘亲在枕边吹的是什么东南西北风、饼杠万条中,只好贯彻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原则,毫无感情地棒读道:“女儿是有这么个想法,着人批发定做一批金银首饰,不需店面,只用布帘一条摆设好了,当街售卖。卖价可比银楼低约两到三成……”

    宁左相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似乎读出了她语气里的犹豫,反问道:“你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吗?”

    宁柔想象自己是一台毫无感情的朗诵机器:“相府尊贵,不该行此低贱之事,何况女儿还犯了父亲出身的忌讳……”

    “错了。”左相生得好看,尽管上了年纪,此时眉眼微弯仍是俊逸风流,无怪昔年殿前对答的时候得了陛下另眼相看,谁不喜欢好看的人儿在自己面前晃悠呢,“柔儿可曾想过,既然有这等低成本的好事,银楼又何必挑最好的铺面、列最佳的陈设、雇最好的伙计?仅仅是因为有钱烧得慌么?”

    “当然不是。”若是寻常小孩儿家怕是要被问得语塞,但宁柔自诩不是一般人,当下反驳道,“银楼走的是高端路子,力求照顾的当然也是那些有钱人,那么证明自己银楼的实力,自然就需要最好的铺面、最佳的陈设、最好的伙计,对那些自持身份的客户来讲,银楼这些看得见的底气都是极重要的。但女儿想的偏偏是放弃这些客户,将受众落在那些爱美又小有余钱的女孩儿身上,那么最简化店面人力成本,自然就是这样的地摊合适。”

    宁左相不由得有些惊讶:“我竟不知柔儿还能想得到这一层。但不巧的是,这偏偏是最不合情理的地方。”

    宁柔茫然道:“啊?”

    “如果由柔儿来订摆摊子的时分,会定在什么时候?”

    宁柔想也不想地道:“酉时到子时之间。这个时候天一黑,摊子上若打起灯来,金银反光最为好看,也能吸引客人。”

    “柔儿怕是不知道,每日早集晚集之外,除非节假,皆有宵禁令约束,不可侵占街面。”

    “啊……”这就属于生活常识的匮乏了,这点她的确不知道,“那晚集的时间……”

    “不论早晚集,入场摆摊都需要交一笔入场费,且来赶集的多是百姓,茶米油盐尚且要抠着铜板买,何况你的首饰摊子?”左相层层递进,“照你说的那种不要成本的,倒也不是没有,百姓家称之为‘野集’,的确是挎着货物去平民区游走叫卖的……但多以小件、轻便、便宜的货物为主,你这金银首饰,再怎么便宜的成色也未免太过招摇,被人偷了抢了也没理去说。”

    左相一番剖析,直把宁柔堵得无话可说,低下头去:“的确是女儿思虑不周,一时脑热……”

    “倒也不必致歉,爹只是想叫你明白,有想法是好事,但你太小,许多事不好随便决定。至于犯了忌讳什么的……”

    宁柔窘得几乎要流泪。

    “别听你娘胡说。”宁左相笑着往靠椅上靠了靠,“你爹从来不忌讳这个,从商没什么不好,有钱才有底气。倒是你娘平日里总是怕触着了,伤了我的自尊什么的,处处小心的模样。她是不是跟你强调过,说什么我从来都是秀才,半点儿没沾经营的事儿?”

    宁柔猝然吃了一大口狗粮,茫然抬起头来,下意识“啊”了一声。

    仔细回想,好像是这么回事。李氏跟她讲的时候,总是极力强调“你爹虽然出身商户但是从未接手”,“一开始是秀才后来转手就卖了产业”云云,营造出一个文人出淤泥而不染似的人设。

    没办法,在李氏的世界里,商人的确就是贱籍,但那是她心爱的丈夫,她总想着替他尽力洗白。

    “我从来都是。”宁左相笃定地说,“当年家业本就是我和爹一并打下的,若非极通此中门道,后来的御前奏对,陛下也不会特意许了巡茶御史的职位下来。”

    终于把瓜吃全了的宁柔,感觉狗粮也差不多吃饱了:“那爹爹今日找我来说这些,莫非是想让我女承父业?”

    “不。”左相笑容里透着戏谑,“只是这方面的心得一直没法跟人交流,憋的。”

    宁柔愕然:“爹爹……”

    谁能想到她那个朝堂上挥斥方遒的爹,会因为经商心得没人交流而特地拎了自己的闺女来听讲?

    令尊实皮。

    “那六位兄长……”

    “你娘不让。”

    宁柔秒懂,会心一笑:“因为女儿是迟早得出嫁的姑娘,所以不用必避讳我?”

    “也不全是。”宁左相发现跟闺女交流起来还挺省力气,这闺女生来聪明他知道,可似乎也有点出乎意料,“还因为这个世道容不下女商人,所以柔儿就当听了些故事和道理,笑笑便好,当爹的也不怕竖了个反面榜样。若是个儿子,知道的多了,难保会不会憋不住下海从商,到时候得被你娘念叨死。”

    宁柔顿感槽多无口:“为什么容不下女商人?”一个一个来问。

    “每年商行行会,满座大老爷们儿卷烟骂娘,一个女孩儿家鹤立鸡群,在里头待得住?她待得住旁人也会不自在。”

    “……这倒也是。”

    “再说一个女孩儿家整日在男人堆里打滚,尽管嘴上说的都是生意,可万一来个心眼儿不好的,非要玷污一把姑娘家的声誉,她怎么给自己洗?只要传开了,这姑娘也就毁了。”

    “这……”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顺风顺水老天保佑,愣是扛住了这些,谁又敢娶这样的姑娘家?”

    “她亦可以自梳,立誓一生不嫁啊,谁也没规定这辈子非得嫁人不可……”

    宁左相皱眉道:“你还知道自梳女?”

    仰光城织造颇为出名,女工往往心细,织布量大且精美。大量织造厂子原本男女工均招,但一来女子更擅长织造,二来男女不可混在一处工事,久而久之便成了清一色的女厂。

    这其中很有一些织娘赚了些钱,不愿意嫁人当媳妇生娃、侍奉公婆、伺候丈夫,自己活得自在。这样的女子便会将垂发盘起,作已婚妇人打扮,称为“自梳”。

    宁柔点点头:“从厨娘那儿听过一些说法。”

    宁左相语气严厉起来:“这些东西是不该听的,没得脏了你耳朵。别忘了,就算你爹是出身不好,你也是左相之女,是城中贵族,岂能称道这种左道歪门!”

    宁柔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头应了声“是”,自打她知道宁家与皇家不过是权力交易开始,她就一直在为自己筹谋后路,自梳女的想法她当然也是有的。

    左相大约是看出了闺女的叛逆,缓和了口气,叹息着道:“你恐怕只知道自梳女是一辈子不嫁人,却不知道自梳女算是离家之人,不可入娘家祖坟,死后尸骨无人收殓,灵魂亦得不到归宿。”

    “许多自梳女为了求得一个身后之所,甚至要花大价钱为自己配一场冥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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