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美人
稳婆一股脑夸着夸着也觉出不对劲来,婴儿才出生睁不开眼倒是常见,但一口气儿上不来,一声不哭就活活憋死的情况倒也不是没有。
寻常谁家小孩儿哭不出声,狠狠拍两下多半就好了,要是不行,就再加两巴掌。
但这丫头片子可是左相之女,仰光城上下哪个不知道左相面慈心黑、权势盖天,就连右相也险些制衡不住。这两巴掌拍下去,说不定哪天这位当爹的记起来了,要跟自己算算旧账,那可真是得赔上一家前途。
稳婆那手悬在空中,愣是迟迟疑疑不敢拍下去。
宁左相见状,从稳婆怀中接过孩子,不温不火地说了句:“换个敢管得了事的进来。”
简简单单一句,稳婆如遭雷击,立时露出欲哭神情,急急扭头,不敢在这对夫妇面前露怯,生怕因为自己比左相之女哭得早,或者出门先迈了左脚,就此遭了灾。
该哭的不哭,不该哭的倒是一个个都恨不能哭的样子。
躺在亲爹怀里的宁柔好似好梦正酣,呼吸均匀,不声不响,安静乖巧得有些过分。
李氏仰起脸,从夫君手中接过女儿,宁左相倒是终于想起来那封刚拆了封的卦辞:“彦儿找大神官求了封关于柔儿的卦辞,我看上面是第二级不可外露的火漆印,也就是说只有柔儿至亲之人可看。此间只你我,一起看看吧。”
李氏抱着女儿,憋屈了整整十一个月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哽咽着点点头。她当时怀着这胎的时候就觉得不大对劲,好歹也是有过六次经验的熟手,愣是感觉怀的是块叉烧,反正不似个活物。
她也不敢对外说出当事人第一手的妖孽感受,只能寄希望于这孩子与众不同,不负自己这么久的殷殷期待。
结果生下来的确与众不同,竟是个不会哭的。
夫妇俩头并着头看完卦辞,久久不语。
这一卦远非吉凶二字可以概括,李氏流着泪道:“若这上面说的是真的,那我们柔儿……”
宁左相也是久久不能语,半晌才安慰道:“柔儿会是个有福的,不论如何,我们既然与她有这段缘分,总归要为她打算才是。”
门外又是一声惊雷,闪电照进窗子,映出一室三人面色惨白——又是一道天雷恶狠狠劈在门前,想必遭殃的该还是那棵已经被劈得半身不遂的梅花树。
雨云终于移过半城,窗外顷刻大雨如注。
但听屋外躁动,却无一人敢在这关头进门来,宁左相苦笑道:“或许是我恶事做尽,若真有恶报也是命中该有一劫,只愿能不累及妻女……”
李氏爱怜地低下头吻了吻女儿额头,出声打断,嗔怪道:“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累及不累及?再说,儿女都是前生的债,柔儿偏偏要托生在咱们家,我也理会得……还不是你闹得天怒人怨,上天派了个来治你的!”
没人注意到那道诡异闪电之后,呱呱坠地一个词儿只践行了后半的糯米团子,忽然眼皮微微一颤。
——
宁柔知道,自己他喵的这是穿了,还是魂穿那种。
那道该死的高压电,跟刚才劈下来的那道闪电,也不知道是有什么远房亲戚关系,愣是给她送到了这副孱弱身体里头。
她但凡有点力气爬起来,都恨不得再穿回去掐死赵明舟!
她想伸伸胳膊蹬蹬腿儿,可襁褓裹得挺严实愣是没点踢腾的空间;撇撇嘴想哭,又觉得自己身为二十出头大好年纪的妙龄女青年,跟个货真价实的婴儿一样哭闹,忒跌份儿。
殊不知她爹她娘此时,正因为生下来个无魂之躯不哭不闹烦心着呢,她要是真能嚎一嗓子,管保她那位娇滴滴的娘亲得破涕为笑。
周围吵吵嚷嚷宛如苍蝇开会,吵得幼态版本下的宁柔不胜其烦,拼命睁开眼睛——
呵!
好一个美人!
尽管李氏这会儿憔悴得没了模样,那五官那皮肤仍旧是一等一的标致。身为颜狗,宁柔十分识货,当下就许了诞生之后头一个心愿:求长得像娘!
“柔儿睁开眼睛了!”
“上苍保佑……”
一群人又闹闹嚷嚷起来,宁柔眼珠子一转,移到了旁边儿一个人脸上,这下又愣住了。
呵!
又一个美人!
之前稳婆被劝退后一时无人敢进屋,还是左相长子宁远彦眼看一院子靠不住的墙头草,咬牙硬是闯了进去。
那位清雅出尘却被暴雨淋湿了半边儿、仙气顿时垮了一半的彭景瑜亦跟了进去,照理说这种尴尬时期他不该出现在这等地方,宁远彦一回头看到他也是吓了一跳,说要赶人又不好开口。
彭景瑜亦无奈摊了摊手,指了指窗外刚瓢泼下起来的大雨——再没个片瓦遮头,怕是就真成落汤鸡了。
就这么短短一瞬,小婴儿的眼神恰巧钉在了他脸上。
宁柔是真的识货,最擅透过现象看本质。
就如李氏这般憔悴五官仍是娟好秀美的人间佳丽,又如彭景瑜这般大雨湿透了半边儿鬓发的谪仙临尘,越是没了发型衣饰加持,竟然还能看出美貌的美人,那岂止是皮相优秀,骨相也是非一般的能打才行。
若论颜值能打,在场几位男子的确哪一位也比不上这位皇子。最要命的是,这位气质原本就清雅脱俗的少年,感受到了小婴儿的目光,还十分温和地向她笑了一笑。
要命,真的要命。
颜狗如宁柔,连忙拼命扯开嘴角回了一个甜甜的笑,浑然忘了自己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任性娇蛮的大小姐,只是个刚落地不足一个时辰的成型胚胎,若论勾搭、论调戏都为时尚早。
宁左相见宁柔无恙,本已宽了心,眼看皇长子殿下事急从权、暂避此间,忽地心头一动,想起了那封卦辞。
当下竟不避讳,含笑招呼道:“殿下许是与小女有缘,阿柔一落地不哭不笑不肯睁眼,唯独殿下一进门来,她便笑了。”
呵,这亲爹助攻真是给力!
宁柔为了印证这辈子的亲爹兼月老所言不虚,扯起来的嘴角一点儿也不敢放下来,笑得脸都发僵。
宛若雨打梨花后的清雅少年知情识趣,闻言便道:“我瞧左相家贵女也是十分亲切,不知有没有这等荣幸,能抱一抱她?”
左相便从夫人怀中抱过宁柔,低头轻轻叹了口气,一抬眼又是那副慈父模样:“殿下既有此心,倒是阿柔的福气了。”
穿越落地点击就送这等美人养眼,宁柔十分激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从左相怀中接过自己,对上一双淡淡琥珀色的宁静眼瞳,她没出息地开始鼻腔发痒。
彭景瑜时年十四,也是头次这般近距离观察一个香香软软的人类幼崽。龙瀛皇室之中,防兄弟姐妹如防中山之狼,几曾有过这等机会。
眼看小婴儿眼睛瞪得溜圆看着自己,娇嫩玉雪,着实可爱得紧,素来稳重的皇长子殿下竟做了件憨事——他低下头去,想与她碰一碰额头。
小糯米团子刚好是个不以颜值只以萌态取胜的阶段,眼看那张俊秀的脸距自己越来越近,鼻端的痒忍了半天,终于酿成一个喷嚏,五官一瞬皱成包子上的褶子。
好险不是流鼻血,宁柔出完糗,暗暗惋惜没能与这位美人零距离接触一下。
这一喷嚏震得彭景瑜如梦初醒,连忙告罪:“多半是我身上湿气过给了小丫头,我瞧她可爱,没忍住,失态了……”
宁左相连忙劝慰:“殿下不必如此,新生儿本就要通了这口气才能健康长大,托殿下的福,阿柔落地不哭先笑,定是福相。”
彭景瑜将宁柔交还左相,伸手从腰间解下一个双鱼玉佩,含笑道:“小丫头生得可爱,一点心意还望左相替她收下。方才听左相唤她阿柔,宁氏这一辈女子当从哪个中字?”
休说宁左相心中一喜,就连李氏也欣喜地抬起头来,知道殿下这一举,有几分“问名”、“定礼”的意思在里面,纵然柔儿还小,但殿下既有此意,也是出乎夫妇二人意料之外了。
“小女单名一个柔字。”宁左相简简单单一句,意味却深长。
彭景瑜自然明白,宁左相此言是意味着这小丫头必定是要被娇养大的。
龙瀛循礼之国,姓名以单字为贵,就连宁左相长子,未来要继承家中皇位……呸,相位的宁远彦也乖乖从了“远”字。
宁柔体会不到这一个简单名字的其中意味,倒是清楚自己这辈子的名字还是叫同一个,不至于出现那种叫自己名字反应不过来的尴尬情况,甚好。
于是,一时主宾皆欢。
宁远彦带着殿下去更衣就寝,李氏拿着那块皇长子殿下赠予宁柔的玉佩,不住在小婴儿面前逗弄。
浑然不知自己可能已经被如愿卖身的宁柔,一看走了美人,颇觉兴致缺缺。只得怀揣着“既然是亲娘还是陪她演一演”的无奈心思,很给面子地转动眼珠,努力露出笑容。
宁左相吩咐侍女好好照看妻女,随即转身,面无表情走入屋外大雨,浇了一头一脸一身淋漓。
——从明日起,宁家有女落地而笑的轶事,就该传遍仰光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