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姓温的
人间有花有草,鸟树都晾晒一旁,它们的影子能交汇在一块,就证明两个人一生不止能见一面。
面试结束,温婉看着手中修订完的稿子,略带放松,轻吐出一口气,像是释怀了许多。
即便试用期限很可能就一个月,细数慢数还算有好大段时间。她也还是蛮开心。
因为这很艰难,只是对于她而说。
她抱着些物品来到办公室。
那个属于老师的办公室。
拘谨羞涩的脸中染上了笑容。
她笑着走了进去,语文组略显寒酸。九个学科组,每个组的办公室都不进少数,而且密密麻麻地,座位上都塞满了人。
唯独这语文组,别的几间办公室都变得空旷,仅有这一处屋子尚存人影,连座位都没坐满。
打量了一下,算上她能有七个。
全学校三个年级,每级都有十余个班。
三十多个班,七个语文老师,活不活了
怕是有的一天要上六七节课,这还是说保险的。
毕竟还有晚课。
温婉没太在意,慢慢走到她的座位,放下那堆东西,细细规整起来。
什么都有,书本和笔,教辅资料、化妆品,层见不穷。此外,还有一张成年男人的照片。
她又掏出花瓶,小心地放在那照片旁。
是很重要的人吧。
没等她收拾完,一旁就传来喊话:
“那个,新来的。”
温婉回过头。
“对对对,就你,帮我接点热水。”
其他老师也紧跟不慢:
“还有我还有我。”
“这里。”
“这块也有。”
“把我的也捎上。”
突然就彰显地很无奈,她笑着接过一个个水杯,有些艰难地捧在胸前,晃晃悠悠,在一个老师旁边停下了。
那老师看着她,面露狠色:“怎么,不服气不服气就别当老师。”
她又无奈地笑了,用平和地语气解释说:“不是…我只是想问一下,那个…热水器在哪”
那老师顿了一下,随后又说:“就在楼下楼梯口,你眼睛长脸上了吗笨手笨脚的。”
真是没事硬找……
“哦…好,谢谢。”温婉捧着那一大堆水杯,小心地下了楼。
她走到热水器前,一楼破败地没人打扫,还是穿着不太习惯的高跟鞋,偶然间踩到一摊水,险些没摔着。
碰巧一旁有个打完水的男老师,刚想上楼,却见到她这般狼狈模样。没忍住心,服了她一把。
“没事吧。”
男老师年纪也不大,三十多岁的样子,工作服穿地很整齐,戴副眼镜,长着一张俊郎的脸。
“没事…谢谢。”温婉答谢。
“你有些面生。”
“我,我新来的。”
他回想了一下:“新来的…哦,听说过,说是很年轻,没想到这么年轻啊。”
“谢谢。”温婉再次答谢。
男老师看她捧着大大小小的瓶子,多数都莫名熟悉,粗略地想了一下,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水还没好,我也在语文组,我叫徐则。”他扶了下眼睛框:“水杯分我些吧,我帮你拿上去。”
温婉觉得一切都很神奇,因为她根本什么都没说。
他怎么知道的
年轻就是年轻,路痴的脑回路怎么够想明白。
“不用了吧…还要麻烦你。”温婉的老毛病又犯了。
“你自己又拿不了,别逞强了,那帮人就那样,我帮你。”他转向热水器:“看,水好了。”
徐则接过几个水杯,和温婉接满了水杯的水。
他们一起上楼,一路上温婉害羞地不敢抬头。
神奇,太神奇了。
他跟那群人不一样。
这学校也还是有好人在的,还有可爱的学生。
慢慢都会变好的,只是现在很艰难。
温婉这样告诉自己。
在世界里,有这么一个人,她总是把门关着,对着谁都不开。
有施舍的人晃亮门缝,她便以为是光照了进来。
拉紧窗帘,打碎镜子,拎着灯泡盲目地寻求开关键。哪有什么光,她只是在黑暗零碎的房间中,看不见自己了。
走进那寒酸的语文组,他们俩依次把水杯递到各个座位,随后又各忙各的了,温婉继续收拾剩下的东西,徐则打开电脑,弄起他的课件。
在这过程中,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
与其说没有感谢,还不如说每个人都传来鄙夷嘲讽的目光,来表达他们的谢意。
温婉却还是笑了。
女人都是孩子,天真是她们的本色。
收容欢笑吧,把喜悦留给那些会对你笑的人。
收拾完东西,走出教学楼,天已傍黑。
实验楼遮住天上仅存的亮光,身后是陆陆续续的人影,大半成群结队,都在即将到带来的夜里不断寒暄着。
她身旁自然是谁都没有,这已然成为习惯。
与此同时,于思泽和方正在教学楼附近散步。
他们走过围绕红旗的讲台,在放着班表的大架子旁偷闲地唠嗑。
“哎你家哪的啊”于思泽问。
“跟你一样也是乡下,表上有你初中同学吗”方正指了指班表。
“有好几个呢,在咱班的就一个。”
“挺好。”方正瞅了瞅那边的树。
树下排着的都是体育设施。
他们很快地来到那里,俩人在漫步器上看着教学楼,整个学校的风景尽收他们眼底。
“我喜欢打篮球,就是挺菜的,你怎么样有啥特别喜欢的运动”于思泽问。
方正打了个嗝,不好意思地说:“吃算吗”
于思泽被这话逗乐了:“算。”
天色忽暗,凝望上空,星星应约陆续露出头角,教学楼外的灯闪出亮光,夜空下拖着两个人。
两个人操场上就两个人。
很快他们意识到了不对,看了眼时间。
1908。
“六点半归寝,完了!”于思泽飞快地跑向宿舍。
方正见势也迈开沉重的步子,追随其后没完地跑,夜景划过,恍惚的映在他们面前。
飞吧少年,向着光。
宿舍门内,上了把大锁,陈西也被堵在外面。
这一幕很好笑,三人一齐咣咣敲门。
很快把宿管老头震下了地,拿起钥匙给他们开了门。
“都宿舍的吧,那黑板上不写着六点半回来吗”老头笑了:“算啦,第一天,都原谅你们。”
三人匆忙地上了楼。
回到楼上,秦宁的床位空不见人,询问了之后才知道是请假了,今晚没回来。
第一天晚上就不回来,这人呐。
在另一边,趁着天没黑透,温婉忙紧着步子到了家,一路上出租很多,不过她没选择坐,大概是留下阴影了。
从此她一个人再不敢坐出租车了。
可她身旁哪有人呢。
她本就一无所有的来到这片城市。
打开房门,屋子还是那般整齐,整齐地显着空虚。所有物件都规整摆好,有着属于它们的位置,回头看看温婉,似乎这旷荡房子没她的地方可留。
在哪都多余。
她照着床就扑了上去,瘫在软绵绵的被褥上拿出手机,卸下了一天的疲惫。
她很累了,她经历了太多。
不说以往的事,她也还是花一般的年纪。
本该纯真的向着阳光。
只是她毅然地选择当起老师,穿着成熟地高跟,画些忽浓忽淡的妆,还在遭受一大堆鄙夷。
一切都显得那么别扭,但也还是被安排的合理。
兴许也算得上满意了吧。
“林老师说把课表发给我了呀,在哪”温婉在一大堆消息中寻找课表。
“在这。”点开课表:“第一节语文,八班。”
还是期待的吧。
撂下手机,合上双眼,累与困意袭来。
窗帘没拉,月光淡淡照映她脸上,晃着她的微笑,黑长的头发零散地垂在枕头各处。
她就那样睡着了。
于思泽在厕所抽完烟,也躺上宿舍床上。
两个人都睡了,于思泽拿起被子钻到里面。
这是第一天住宿,他有些拘谨,穿着衣服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起来,三个人洗漱完去往食堂,一路上什么也没说。
食堂显得很陌生,他们坐在角落的位子上,安静吃完饭便去班级了。
值得一提,早餐有面条包子,粥蛋豆浆。都蛮便宜,只是味道差点。
进了教室门,他们坐在事先班级群里分好的位置。
他们三个是坐在一条直线上的,陈西是于思泽同桌,方正在于思泽左边的一行,三个人连在一块。
无聊地度过喧闹的早自习,迎来第一节课。
温婉走上讲台,连同于思泽,所有人都傻了眼。
这老师太年轻了,年轻的让人不敢相信。
这人教幼儿园的吧
不少女生传来鄙夷的目光,大概是温婉占尽了她们风头。
男生也没好哪去,巨大的恶意以及捉弄的想法浮现在他们脑中。
只是一旁的于思泽,一直在诧异。
这人不就是昨天车上那个又见面了。
她真是老师,不仅是,还是他的语文老师。
这都什么缘分也不知道这老师还记不记得他。
班里顿时炸了堂。
“安…安静一下…”温婉小声地说。
显然这么小声,根本斗不过那一片爆炸声响。
这乱糟糟地的环境让人烦躁,甚至能使人暴怒起来,大范围的声音吵地温婉脑袋生疼。
温婉随即调大嗓门:“安静一下!”
她喊了出来,如同大学那几年一样,同样地吵闹,同样的嘲笑,同样的她,无助地尖叫在一大片人群。
“呦,这小动静!”
“这人不是老师吧,估计是哪家酒店的小姐!”
“是啊是啊!”
“唔——!”
似乎所有人都跟着起哄起来。
炸锅了。
没等温婉再掉进那段回忆,班主任破门而入。
“都吵吵什么!菜市场啊!满走廊都能听到你们吵吵!吵吵啥啊,闭嘴,听到没有都他妈给我闭嘴!”
班里安静了,比起班主任,她更像个泼妇。
“还有你,你在台上干什么呢是你课吗”林班指着温婉。
温婉大感诧异,回过头:“是我的啊,你昨天不是发给我课表了吗,那课表上…”
“课表我发给你课表你脑子糊涂了吧,课表就在这贴着!第一节都是班主任的课!”
温婉看了眼课表,明确地写了第一节数学。
“可…”
“出去!”林班指向门口。
温婉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赶了出去。
“好了同学们,那老师新来的,太笨,不用管她,把书打开,第二页。”
占了她位置的人若无其事地讲课。
温婉打开手机,课表还是昨天那张课表,思来想去地想不明白。无形地东西压着她,她喘不上气。
她太软弱了。
她难过地想哭,于是再没回办公室,拎着包,从校门走了出去,便再没回来。
数学课于思泽什么都没听,他趴在桌上,但没睡觉。
他心里像是被什么搅着,异常难受。
或许是因为那老师被赶出去,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在为那老师心疼。
是啊,他太懂难过是什么了,像是他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像是他羡慕所有人时的格格不入。
她的背后也显得空虚,和他一样。
他们都生活在暗巷子里的人,外面的光亮照耀不到,只能听到彼此的哀嚎。
第二节是英语,老师迟迟没来。
班里还是没完的吵闹,他再耐不住,推开门冲了出去。
他翘课了。
因为这止不住的压抑。
顺着台阶下楼到翻出学校围墙,他几近一气呵成。
无休止地跑,听着风怒吼,任着气浪拍打在他身上。
管他什么,离开这个破地方就对了!
他跑到校外的花坛,站在那停下休息。
花坛内部是个亭子,四周排着座,中间空着一池水,处处都是叫不上名的花。
他慢慢靠近,隐约看到里面有个人。
那女孩在看花,他在看赏花的女孩。
风声敲打着她脸庞,像是代替别人吻上了她一嘴。
走进一瞧,是温婉蹲在花的一旁,她眼眶红润,应该是刚哭过。
于思泽笑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
只是见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充满了喜悦感。
好像他不再空虚,好像那人就站在他旁边使坏。
温婉注意到了他,连忙抹掉脸上的眼泪。
“你是八班的学生”她站起身。
“我们还在出租上见过。”
“好像是哦…不对,你不应该在上课吗,怎么跑到这来了”温婉这才反应过来。
于思泽笑着说:“我是坏学生。”
风没停,它吹来缕光,悉数打在少年脸上。
“坏学生我觉得你不像。”
“为什么”
她的回答很老实:“就是感觉不像。”
“你叫什么”他问。
“温婉。”温婉看着他。
“姓温的。”
姓温的
她心里那扇门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她顿时反应过来这不正经的名字,脸上气的发散红润:“你…”
她跺了一下脚。
于思泽只是一个劲的朝她笑。
“这样,算是个坏学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