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铁轮子是活的?!
冷月横空,夜色如墨。
人间火光冲天。
偌大一座临江城,此刻却笼罩在一片火光之中,宛若红莲涅槃,映照得曲鸣珂的面庞也艳若桃李。
她的身后,伫立着十道倩影,一般的高挑,一般的婀娜。
其中一个女子上前深深一福,说道:“师尊今日宏施大法,一举杀败江淮武林群豪,威名必定武林皆知,咱们凝仙教必定要与那少林武当,和四大剑宗齐名了!此后武林之中,必有咱们凝仙教的大名,如此成就,唯有师尊可为,恭喜师尊,贺喜师尊。”
曲鸣珂笑道:“你最会讨为师欢心,只是区区江淮武林,高手仍是不足,尽是些自诩不凡的臭男人,上官长松那初入三品的身手,竟也当得起领袖之位,若要与中原武林比肩,此刻尚不是时候,我们此次来到中原,乃有三件大事,你们可还记得?”
十道倩影一齐开口,各自话音清脆娇媚:“一则取回凝仙绝学,二则为蓝师叔出气,三则寻访当年毒中魁首。”
曲鸣珂略略点头,说道:“如此一行,临江焚毁,上官一族就此没落,算是为师姊出了一口恶气,只是上官氏那《竹影剑诀》终是自我教武学改编而来,却被叶小鸾一并盗了去,仍不算收回本教手中,何况这丫头竟还盗走教中宝物,委实可恨!今夜过后,务须要将她寻着!”
左首第三位女子上前说道:“回禀师尊,适才上官府中大火烧了个精光,未能寻见叶师妹。”
她话一说完,立时觉出不妥,马上说道:“弟子笨嘴拙舌,说错了话,是未能寻到那叛教出门的贱人!”
曲鸣珂双眉紧皱,说道:“她倒聪明,知道趁着我出门解决五毒教的功夫,偷走‘碧海一线青’和‘附骨盘银丝’,这两种暗器,在四色飞针之中,虽也算不得上乘,但她竟连咱们凝仙三宝之中的‘玄蝉经轮’也一并盗走,这却是决然不可!”
她身后右首第一名女子说道:“师尊,我们此次前来,仍需寻到当年‘武道七绝’之中的毒中魁首,重修《凝仙毒篆》,方为大事,依弟子之见,叶小鸾虽盗得经轮,但玄蝉经轮毕竟是当年那个天竺番僧留下的东西,连当初祖师那般通天大智慧都不曾参悟得透,百年光景过去,许多师祖大人都是惊艳之才,都没有通晓,这经轮其中究竟有没有武功口诀,究竟如何发动经轮,都尚未可知,或许只是那番僧随身的什么东西,此物若是毁于大火,与那贱人一同化作尘埃,或许”
她话未说完,却见着曲鸣珂目光如刀,已是横扫过来。
这女子连忙下跪,连连叩首,说道:“弟子愚鲁,妄自揣度师尊天意,还望师尊莫怪。”
曲鸣珂哼了一声,说道:“凝仙教三宝,在教中已有百年,乃是我教斩杀禅宗高手最好佐证,这玄蝉经轮虽始终未能参透其理,但岂能在我手中遗失?便是参透不得,本座将其毁了也好,拆了也罢,那也是本座自己的意思,哪里能教叶小鸾那丫头偷走?此物失窃,玉腰奴,你需全权负责。”
那女子应声跪倒,说道:“弟子犯了失察大错,师尊留得弟子性命,弟子势必要将叶小鸾与玄蝉经轮一同带回师尊脚下,方才罢休!”
曲鸣珂长出了一口气,目光又移回火光熊熊的临江城,一缕笑意,浮上她的嘴角:“上官青遥,如何了?”
玉腰奴拱手说道:“谨遵师尊意思,灌下了‘三尸夺魂散’,若能撑过今夜,咱们教中,便再添一只仙奴出来。”
曲鸣珂极是满意,妙目流转,望向茫茫星空,口中说道:“这一趟临江之行,可当真收获颇丰。”
徐厌背着叶小鸾,自西厢狗洞钻出来时,临江城已是一片火海,热浪灼人。
徐厌自幼便在城中暗巷玩耍,知晓这纵横暗巷,哪里背风,哪里清凉,这才在一片烟雾之中,逃出一条生路来,但饶是如此,两个人也被熏得咳嗽阵阵,满脸乌黑。
待得逃出城池,早已到了极深之夜,然而一场大火,却映照得江水通红,几如晚霞。
叶小鸾倒在地上,身上白衣早被血污和飞灰染得一片暗红、一片焦黑,再无半分仙气,而那白净姣好的面容,此刻也是沉沉憔悴,失了许多神采。
徐厌望向临江城,虽自幼在城中遭人轻贱,但毕竟是幼时成长之所,却不曾想一朝火焚,竟是这般惨烈,想到城中母亲与秦老头都不知所踪,更是悲从中来,忍不住泪盈于眶,呼吸之间,都略略颤抖起来。
“好歹也是条汉子”叶小鸾的话语传了过来,“这便要哭了?”
徐厌一言不发,站起身来,便要冲回城中。
叶小鸾惊道:“你不要命了?城中大火,你回去可是自寻死路!”
徐厌说道:“城中尚有我母亲和我朋友在,你们凝仙教的人不顾旁人生死,我可做不到,旁人我救不了,也不想救,但亲缘友人,却不能不顾。”
他听得曲鸣珂话语之意,便已猜出,叶小鸾也是凝仙教众,故而言辞之中,对这凝仙教的丫头,丝毫没有半分客气容让。
叶小鸾自然知晓徐厌话中敌意,只是她多年来见了许多师姊妹皆是一般的凶残行止,也不觉有什么不妥,更兼她性子本就独立,也无需旁人如何肯定。
当下也冷冷说道:“这阖城大火,全无活口,所到之处,鸡犬不留,这是凝仙教百年以来的规矩你要找谁想必都已葬身火海,你自己都还是泥菩萨一个,还要去救旁人,可不是痴心妄想?”
她此刻虚弱至极,话语更是断断续续,没有半分气力,但辞色锋利,却仍不饶人。
徐厌心中如何不知,满城大火,自家娘亲和秦老头不是神仙,哪里还有活路?
想到自己之前虽亲缘厌憎,但于世间总算还有娘亲尚在,算有归处。
虽人人轻视,但却有忘年之交,仍可谈心。
然而,日后却是踽踽凉凉,独善其身,不由自觉天高地迥,自己实在是天字第一号孤单之人,人生在世,哪有半分乐趣?此后一生,又当如何前行?
一念及此,心中悲苦交加,当即泪水流淌下来,伏地痛哭。
叶小鸾眉眼低垂,素日里,她只听闻师父师姊生杀予夺,耳濡目染,觉得畅快至极,但今日见了这少年如此悲痛,心中竟也泛起丝丝哀怜。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挣扎着起身,尽可能柔下语调,说道:“你如今只得先行随我离去,我身上有拔除你体内附骨银针的法门,你那银针若不拔除,当真毁你一生,而我身上所中掌伤也实在耽搁不得了”
她话到此刻,体内又是一阵冰寒恶心之感涌动起来,那是葛戾的寒潭掌力与曲鸣珂天仙灵掌的力道,在体内交织之故。
而此刻,寒潭掌力终究不敌天仙灵掌凶横,终是被消逝殆尽,只剩那名摄江湖的天仙灵掌力道,留存体内,凶险万分。
曲鸣珂当年自《凝仙金匮》之中,领悟这天仙灵掌,又隔多年光景,以活人为器皿,培养毒虫毒蛊,取其精华,蕴于掌间。
修炼毒功十几年,终于使得毒功大成,得入武道二品境界,一双毒掌,纵横西南,再无敌手。
她功力到了今日地步,自然掌下毒力强弱,全在一念之间,她一掌之中所含毒素,便是猛虎豺狼、牯牛巨犀也抵挡不住,何况叶小鸾这些许功力?
只是因曲鸣珂忌惮着那被叶小鸾盗走的玄蝉经轮尚不知所踪,这才稍降毒性,未取其性命,琢磨着待得寻回经轮,再以各类凶恶刑罚,将叶小鸾折磨致死,也就是了。
徐厌擦净泪水,心中寻思:“娘亲若死,日后也便再遇不着我,她本就厌弃我到了极点,若是能早些往生投胎,又做个美丽佳人,说不定一生喜乐无忧,还少了我这样一个惹她不悦的人,或许她还能高兴一些。”
他长叹一声,始终不明白,自己为着娘亲,不知与旁人打了多少必输无疑的架,却都无法与娘亲拉近丝毫距离,反倒是如今天人永隔,或许才是娘亲最喜乐之事。
思之及此,只觉心底灰冷,转身便一把拽住叶小鸾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叶小鸾惊道:“你做什么?”
徐厌话语低沉沙哑:“你自己可如何逃命?自然是带你先去躲上一躲。”
叶小鸾听罢,心下大喜,颤颤地问道:“真的?你并不会丢下我么?”
徐厌只是一把将她拉回背上,一言不发地朝着城外密林深处跑去。
不多时过去,徐厌忽觉左肩又是一阵剧痛传来,那附骨银针似乎随着他呼吸急促,血流加速,便也加剧活动开来,霎时之间,左肩深处又痛又痒,苦不堪言。
其时夜色昏暗,入林已深,徐厌腿下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摔倒一旁。
“臭臭小子!想摔死摔死姑奶奶我”
叶小鸾被吓了一跳,连话语都抬高了几度,只是身上伤势深重,一口气力不济,话到后头,便又衰弱下去。
徐厌只觉得左肩痛楚异乎寻常,却哪里得知,被植入这凝仙教的附骨盘银丝,实是如同在鬼门关口打转一般。
凝仙教中诸般暗器,无不精绝凌厉,尤其以紫白金青四色飞针名动江湖,其中紫、金两样飞针,珍贵异常,且毒性可绝天下,若非强敌围山,危急宗门等特殊条件外,皆极少施用,所藏之地,唯有教主一人得知,故也因此,叶小鸾未能盗出,但青、白飞针,虽算在下乘,但放眼江湖,亦是独步一方的狠绝毒物。
方才院落之中,尹贺便是折在那“洄梦青丝”之下,此针毒性霸道无伦,触体即融,再无痕迹,故此也并无创口可寻,只是这针烈则烈矣,比之这附骨银针之苦,却实在是痛快至极,顷刻便死,受苦不过一瞬。
而附骨盘银丝则是名副其实,乃是以南疆毒蚕配以至阴人骨炼制,银针入体,贴骨而入,纤细好似牛毛,却又锋刃无比,随着骨肉经络移动,遇穴便点、擦筋则挑,但凡呼吸急促、运功行气,便即针随气行,专朝着人体穴位突刺。
故而中此针者,即便是何等武功高强的江湖豪士,也再不敢活动运气,便与废人无异,体内时时受此针刺穴之苦,周遭穴位或痛或废,苦不堪言。
偏偏此针若无凝仙教独特法门,决然无法预防或者拔除体外,针行诸脉,随着血流,周而复始,永无宁定之日。
叶小鸾看着徐厌紧紧捂住左肩,呼吸沉重,心下倒也惊叹:“这小子竟还只捂住左肩按理说,银针入体,此刻当已随着血流,经由巨骨穴,走秉风,而至天宗穴上,此刻痛楚当移至背后,为何他所中银针倒似全不动弹?”
她心念稍动之际,忽然又是一阵晕眩,她身中葛戾一掌偷袭,再中曲鸣珂天仙灵掌攻势,此刻伤势之重,实是已是倒悬之危,她连忙碰了碰徐厌,朝着地上一副口袋看了看。
徐厌抬眼一看,这才看到,叶小鸾不知何时,竟在身上多负了一个布袋,原来方才她叫徐厌闭目不看,自己在院落之中取到的东西,便是眼前包袱。
徐厌左肩僵痛,行动不便,便以右手解开布袋,却见其中摆着一个青玉小瓶,其下便是五个大小不一,闪着幽幽蓝光的粗大铁轮。
叶小鸾朝着那青玉小瓶指了指,意思便是要他将瓷瓶取来。
徐厌见她脸色灰暗已极,不敢耽搁,连忙便将瓷瓶去了来,依着叶小鸾比划,将瓷瓶凑近鼻息,缓缓打开,随着那瓷瓶打开,一股辛辣苦涩的味道,登时便冲了出来,徐厌闻得一阵恶心,被呛得咳嗽喷嚏一齐招呼,又引得左肩刺痛起来。
“很好”叶小鸾闻下这辛辣气息之后,竟已能开口讲话,“你将瓶中药丸倒出来三粒。”
徐厌皱了皱眉,心道:“这味道已经这样恶心了,里头的丸子不得辣死你。”
他话虽说得无礼,但见叶小鸾命在旦夕,却不敢稍停,从瓶中磕出三个黄豆大小的药丸,辛辣之气更是浓郁,连忙塞到叶小鸾口中,又在一旁的溪水中,掬了一捧清水,和着服下。
说来也巧,这三粒药丸服下,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叶小鸾脸色果然和缓,竟自己坐起身来,只是气息仍旧微弱,脸色稍显苍白,少了几分方才那灰暗之感,想来是此药颇有神效,已是将那垂危性命救了回来。
“仙姑险些死了,那就真的上天去了”徐厌低声说道,“你待会恢复好了,可赶紧给我把那个鬼针取出来,我都按照你说的办了,你早早替我取针,我好去寻我娘亲。”
叶小鸾缓了几口气,才攒够说话的力气,但她盯着徐厌,眼神之中似有疑惑神色:“附骨盘银丝贴脉而行,若要拔除,或在未下之时,先行以凝仙教拿穴手法,封住肩头缺盆穴,由此银针难以入体,或者摸准行针路线,在银针将至的穴位处,割破血肉,以磁石吸出针来,但你体内银针,始终未及入体,滞留在肩上,你若不是先天体质与常人有异,便是已有凝仙教高手,在我埋针之前,封住了你的缺盆穴,可这实是匪夷所思。”
徐厌听得一愣,暗暗觉得又要不妙,连忙问道:“有什么匪夷所思的,你话别说一半啊!”
叶小鸾说道:“若是有我凝仙教高手,先替你封住穴道,银针无法入体,反而由那封穴之人功力牵引,逐步退出体外,这便是幸甚,可此针非比寻常,非我教内弟子不知其法,世间哪有旁人知晓这般法门,还能赶在我之前助你闭住穴位的?”
叶小鸾沉思片刻,忽然面露喜色,说道:“是了,你娘亲姓蓝,是不是?”
徐厌点了点头,不明所以。
叶小鸾说道:“如此便对了,我师父曾说,她曾有一位天资聪颖的师姊便是姓蓝,只是多年前破门出教,这次前来,便是为蓝师叔这些年的委屈日子做主的,也真亏了上官长松动这样的心思,找了你来做传承人,便是要卖凝仙教一个面子,他若收了我蓝师叔的儿子为义子,明面上便与凝仙教扯上了亲戚,我师父兴许还会念在蓝师叔的面子上,留他一支血脉,只是可惜”
徐厌问道:“可惜什么?”
叶小鸾说道:“只可惜,他对我师父的脾气太不了解,她若要杀人,只有如何杀,何时杀的规矩,哪里会有杀不杀的疑虑?可怜了上官长松,动了这么多闲心,最终也落得一个惨死。”
徐厌叹了一口气,说道:“说了半天,我肩头这劳什子针,倒是有没有法子拔除?”
叶小鸾冷眼一横,说道:“你急什么!你娘亲既然是我凝仙教前辈,必定早已封住了你缺盆穴位,因此那银针嘛,想来只不过皮外伤罢了,过些时日,自然退出体外,无需介意。”
徐厌心念一动,猛地想起昨日在上官府中,与娘亲说话,正是心灰意冷之际,左肩忽然一阵疼痛,如今想来,必定是蓝氏以凝仙教的诡秘功夫,先行封住了穴位,为的或许是怕曲鸣珂手段毒辣,以这银针折磨自己一生,想来是对自己这位师妹知之甚深,料在敌先了。
想到此处,他心中又是苦涩,又是欢喜。
多年来,只道娘亲心如铁石,但如此思索来,蓝氏为自己所做,竟是全在无声之处的守候,而昨夜一场大火,娘亲又与自己分离,生死不知。
看来,娘亲心中竟是有我的。
他心下一横,立时说道:“既然如此,我不管我娘是不是武林高手,我都要去将她救出城来。”
忽然间,却听得不远处传来“沙啦啦”的几声响动,旋即一声极细极长的叶笛曲调缓缓传来。
叶小鸾脸色一变:“黄泉调!是我师父到了!”
徐厌只觉得那曲调幽咽之中,似带有几分隐隐张狂,诡异万端,绝非正道之音。
他知晓曲鸣珂身手超凡,手段阴狠,若是与她撞个满怀,当真是与直接投胎无异了,也是心下一沉,连忙将那地上包裹匆匆捡拾起来。
包袱沉甸甸地,只见一个黑沉沉的铁轮从包袱之中缓缓被晃了出来,与徐厌臂膀接触在了一起。
他方才将那包袱拎起来,忽然便觉出一阵透体寒意,侵袭而来,左臂之上霎时间痛如刀绞,随之便听得叶小鸾一声惊呼。
“这经轮活过来了!”
徐厌猛地低头望去,只见那原先散发幽幽蓝光的五个铁轮,此刻好似重获新生一般,兀自旋转不休,发出嗡嗡急响。
其中一个稍小些的铁轮,竟已攀上徐厌左臂,未及他二人反应,那铁轮自行急速旋转着,将他左臂衣袖尽皆撕扯粉碎,在他臂上,死死地紧扣下去,铁轮扭动,将他皮肉也一并卷在其中,霎时间血流如注,急痛彻骨,他一时难忍,猛地便痛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