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块脯肉
杖责是在含元殿外进行的，有内侍在一旁监刑。
“打——” “噼啪。” “第一下。”
“打——” “噼啪。” “第二下。”
……
从始至终，苏小婉都强忍着一声不吭。
二十下打完，苏小婉的屁股包括整个后背都麻木了。
她是被人架着送回教坊司的。
回来后不久，金吾卫送来了天后的赏赐。
天后是金口玉言，说过的话一定是算数的。
罚是罚，赏是赏。
毕竟她的表演，毫无瑕疵。
苏小婉把金锭献给了司丞，把脯肉分给了众人，自己只留下了一点。
可能是金锭起了作用，司丞不光没责怪她，还让她好好休息。
“砰”侍酒的婢女推门进来，怪声怪气的说：
“苏姑娘，请洗漱更衣吧。”
她叫颜洛儿，比苏小婉大一岁。
先前仗着司丞撑腰，横行跋扈。
现在做了苏小婉的侍女，大家看她失势，都冷嘲热讽的孤立她。
苏小婉趴在床上，屁股刚刚恢复了知觉，正疼痛难忍。
但还是从她满口的怨气中，听出她不高兴。
苏小婉可以断定，刚才的脯肉她没有分到。
怕是又会归罪到我的头上。
但她也是苦命人，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食盒里还有一块脯肉，你拿去享用吧。”
在教坊司里，除了逢年逢节的时候，平时是吃不到肉的。
脯肉是难得一见的珍味佳肴。
“你不用假惺惺的装好人，我不领你的情。”
苏小婉淡淡一笑：“你要不吃，那就算了。”
颜洛儿一把抢过食盒：“不吃白不吃，这是你该补偿我的。”
苏小婉轻声叹息。
只不过是一块脯肉，就可以让人丧失立场，真是可怜又可悲。
“你去吧，我不用你伺候。”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若司丞责怪……”
“司丞那里我来说。”
颜洛儿抱着食盒出门去了。
休养两天之后，苏小婉感觉好多了。
只不过屁股上挨了二十下杖刑，还不能久坐。
一大早，院子里就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是颜洛儿。
那天苏小婉给她的脯肉，她没舍得吃，而是去求司厨：
“上官，求你把这块脯肉带给我母亲。”
司厨可以自由进出教坊司，所以女伎们平常会请他捎带物品。
“可以，你拿什么感谢我？”
“我……你想要什么？”
颜洛儿只是一个婢女，根本就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司厨上下打量，忽然抱住了她，一张臭嘴啃了上去。
颜洛儿虽然面相普通，但身材玲珑，颇有风情。
“你滚……放开我！”
颜洛儿用手推他，可连她自己也知道推得多么无力。
“司丞已经冷落了你，你就跟了我吧，今天陪我一次。”
“不要啊……别这样……嗯……”她的手无力地晃动着。
半个时辰后，颜洛儿才拖着疲倦的身子离开。
反正早就失去贞操，她已经破罐子破摔。
可没想到这司厨是个人渣，占了颜洛儿的便宜，却没办事。
苏小婉给的那块脯肉，被司厨自己吃了。
颜洛儿气不过，就闹了起来。
苏小婉原本认为自己做了件好事，可没想到她竟因此受辱。
最后闹到司丞那里，司厨被罚俸仨月，颜洛儿却被罚三日不准吃饭。
司丞自诩公正，真可谓是“各打五十大板”。
可这对颜洛儿公平吗？
“这世上哪里有公正？只有弱肉强食。”
“我听说你家只有你和母亲了。”
这是苏小婉和颜洛儿第一次像朋友一样面对面的说话。
“我不像你，有显赫的家世。”颜洛儿哀怨的说。
苏小婉冷哼一声：“谈什么家世？天子之下，皆是草民。生杀予夺，只在天后一念之间。”
颜洛儿的父亲是一个坊正。
他在宵禁的时候，替一个醉酒的宦官开了坊门，被金吾卫当街抓住。
结果宦官被杖毙，他被判流放。
“我父亲身体多病，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那你母亲呢？”
“我母亲被送到掖庭做杂役，我被送来了教坊司。”
苏小婉长叹一声，虽然出身不同，也算是同病相怜。
“我给你一块脯肉，没想到却害了你。”
颜洛儿摇头。
“不怪你，要怪就怪这世道。”
苏小婉看到颜洛儿在轻抚桌上的琵琶。
很专注，很小心。
她忽然产生一丝怜悯。
她猜颜洛儿也想学琵琶，也想上台表演，也想出人投地。
谁又甘心做一辈子的侍酒呢！
颜洛儿虽然来教坊司的时间比较早，但才艺浅薄，一直在干最苦最累的活。
教坊司里有才艺的人很多，但谁也不会把自己的才艺教给别人。
因为才艺就是各自的本钱。
“你想学琵琶吗？”
苏小婉的问题把颜洛儿吓了一跳。
她一怔，意识到苏小婉是在问自己，但她不敢回答。
“这……我……”
苏小婉轻柔的笑了笑，“你要想学我可以教你。”
颜洛儿慢慢抬头，“你为什么要教我？我以前对你……你不记仇？”
苏小婉平静的注视着她，她猜她是开心的。
只是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她一时不敢相信。
“我记仇能怎么样？杀了你吗？”
颜洛儿沉默。
“我教你琵琶，不只是为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为你自己？”
“对，你学会了，也能替我表演，我也可以轻松些。”
她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她很感动。
她当然愿意学琵琶，在教坊司里，只有提升才艺，才能提高地位。
才能被授予更多的特权。
虽然同样是乐伎，但衣食用度是有区别的。
“好，我学。可是我能学会吗？”
“来，先试着感受一下。”
苏小婉发现她并不笨，学起来也很快。
“你从没学过音律吗？”
“没有，我父亲死前月俸才五百钱，禄米只有一石。度日尚且勉强，哪有多余钱粮让我学习音律？”
苏小婉一愣。
从小到大，哪怕是如今身在教坊司，她也从没觉得钱财有多么的重要。
她是太常寺卿的女儿，自小衣食无忧，不愁生计。
她从没意识到，自己当年给下人的随手打赏，就抵得上别人一个月的俸禄。
唉，真是同为人，却不同命。
大家看到苏小婉对颜洛儿好，都在背后说她收买人心。
颜洛儿道：
“是又如何，她们想收买我，还没有本钱呢！”
苏小婉淡淡笑道：“我请司丞买了一块脯肉，给你母亲送去了。”
“苏姑娘……我……”
她虽然赶紧低下头，苏小婉还是看到她眼睛里满是泪水。
她以前冷傲泼辣，但还算直率大方。
可能像自己一样，表面孤傲只为隐藏内心的脆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