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居家隔离

    一、续

    那是毕业那年八月平平无奇的一天，宋伊航登上了由上海飞往纽约的飞机。经历了十三个小时的飞行，跨越了半个地球，也跨越了十二个区时。从此他的白天是她的黑夜，他们抬头看到的，不再是同一片天空。晰羽很喜欢在微信上和伊航共享位置，他们的位置甚至都不会出现在手机同一个屏幕上，天各一方的两个人，彼此心中的距离却越来越近。虽然那些大大小小的节日他不再陪在她的身边，虽然遇到麻烦时他不再第一个跳出来给他出主意，虽然闲暇时他不再跟她一起消磨时光，但两个人在屏幕前的彼此陪伴就是最有趣的事，胜过天底下一切虚头巴脑的浪漫……虽然他并不在眼前，但她依然底气十足，因为无论她遇到了什么，总会有一个人做她坚强的后盾。

    二、陪伴

    后来遇上疫情大爆发，伊航所在的地方成了重灾区，学校停课，超市停业，生活出现了巨大的变故，每天能做的事就是待在家里。

    居家隔离的日子真的很难熬，尤其是对一个住在十几平米的小房间出不了门的人来说。伊航为了能让隔离生活更舒坦些换了一个大一些的房子，但虽然活动空间大了，外面的景色好了，但依然改变不了每天憋在家的事实。除了彼此上网课的时间，伊航和晰羽都在视频聊天，晰羽最起码还可以出门遛弯，而伊航却是真正的无法踏出家门一步。每天看着伊航在屏幕上出现的郁闷的脸，晰羽心里全是心疼，她经常让伊航把摄像头对着自己的脸，然而自己从不露面，她喜欢躲在镜头外，静静看着伊航，看他脸上的喜怒哀乐。他看好玩的视频时大笑的样子；他打游戏遇到猪队友时生气的样子；他看到自己喜欢的品牌出了新品时惊喜的样子；他思念家人不能回去时伤心的样子；他做出好吃的料理时得意的样子；他想到漫漫无期隔离生活时抓狂的样子……晰羽喜欢看他的各种样子，也喜欢各种样子的他。因为时差他们失去了彼此的下午，但每个上午和晚上，他们基本都要视频3个小时，手机每天6个小时都在高负荷工作，以至于两个人的手机一直都长在充电宝上没有拔下来过。

    “宝宝，等我回去我们订婚好不好。”不论是视频还是语音，伊航最常问的就是这句话。因为每次他问，都会遭到晰羽的拒绝。

    “你回来的时候我才研二，哪有上着学就订婚的。”

    “人家上学还有结婚生孩子的你咋不说？”

    “那都是个例。”

    每次聊这个话题他们都会争论个没完，对于伊航来说，回国工作了就是安稳了，这个时候成家当然不为过。而对于晰羽来说，她还是一个学生，还要每天在学校应付老师交给的任务，要发表论文，要学习，要毕业。这个阶段就成家多少让她这个传统的脑子有点接受不了。至于订婚，她们家就没有订婚这么一说，也不讲究这，所以订婚对于晰羽就相当于结婚，没有什么本质性的差别。

    “我是想着，等我毕业了，工作一年之后，一切都稳定了再结婚。”晰羽说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伊航不高兴。她其实不是不想结婚，也不是不想早结婚，她对自己真的很没信心。她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抗压能力极差。刚刚入职，很多工作都没有熟悉，很多东西都需要学，她很有可能会因为无法承受压力絮絮叨叨。如果让她一个人，她还可以去跑跑步、跳跳舞、吃吃喝喝，可能压力也就排解了，可是如果回家看到伊航，就免不了要向他倾诉，跟他倒苦水，什么话都反反复复说，她真怕这样久了，伊航会开始讨厌她，讨厌这样没完没了，懦弱无聊的她。如果她上班的时间长了，她都适应了所有工作，得心应手起来，那等他们结婚了，她就可以专心应对家里的事，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也是她计划中的景象，理想的生活。

    但伊航理解不了，她就要一遍又一遍地解释。解释的太多遍她也累了，伊航一遍又一遍的劝说她也听腻了，后来晰羽也开始觉得上班得压力可能也没那么大，于是松口答应毕业就结婚，一天都不耽误。两个人终于在这方面达成共识之后，来来回回兜圈子的话题少了一个，引发吵架的由头也少了一个。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原因吵架，吵架完又和好，吵架完又和好，依旧孜孜不倦地每天视频很久，天南地北地聊着闲天儿。

    北京的疫情已经控制的差不多了，晰羽想出去找个实习，去看看她喜欢的公司部门里是怎么运作的，也可以为自己的简历添上一笔色彩。可一想到这样就没办法每天和伊航视频了，他一个人在房间只能无聊寂寞，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虽然去实习很吸引她，但在她看来，每天陪伊航说说话，让他无聊的隔离生活没有那么无聊更重要。

    有一次聊天中伊航问她为什么不去找个实习，“我身边的很多同学在国内都去找实习了，你怎么不去找一个啊。”

    被伊航这么一问，晰羽愣住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要告诉伊航她不去实习的真正原因。她觉得“为了他”的这个原因说出来很难为情。

    “我打算等开学之后再去，先好好上课，现在的机会也不是很多。”

    伊航“哦”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本来也是随口问一句，听晰羽说完之后就接着又打他的游戏了。

    然而晰羽却是千头万绪。她是想去找实习的，如果她告诉伊航她不去找实习的真正原因，他会怎么想呢？晰羽也从未想过要将真实的原因告诉伊航。她总觉得让伊航知道自己为他做的事很难为情，她也不是想要显得自己有多高高在上，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三、清晨

    “醒了。”

    每当接到伊航的这条微信，都是晰羽最快乐的时候。每天晚上六到七点，晰羽都会按时收到这条信息，如果超过八点还没有收到，晰羽一定会主动发过去询问。北京和纽约时差12个小时，他们只需将自己的时间变换一下上下午，就是对方的时间。伊航醒的早，每天早上六七点就会醒，很少有超过八点的时候，如果超过了八点，要不就是忘了给她发消息，要不就是做了噩梦醒不过来，再不然就是更坏的事情……所以只要一过八点还没有得到伊航的任何消息，晰羽就会开始找他。当然，有的时候晰羽会在他睡着的时候看见一些好玩的、想说的就会发给他，等他醒来就会给她回，只要在晚上差不多的时间手机响了，晰羽都会第一时间掏出手机，一定会看到那个他期待中的名字。这一点一直都让晰羽觉得很安心。

    但同样的情况，却不会发生在伊航的身上。他曾经抱怨过很多次，为什么你早上醒的时候不能给我发个信息告诉我呢？每次问完之后，晰羽会持续那么几天按照伊航说的做，然后再不知不觉变回去。

    虽然看着很不通人情，但实际上却透露出晰羽深深的自卑感。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她都会想很久要和伊航说些什么，她没做什么梦，按时醒来，醒来之后像每天一样的神情气爽，起床之后还是要像昨天发生的那样度过一天的生活。她不知道要和伊航分享些什么，分享什么才会不让伊航觉得无聊，才会让伊航有的可回她。而不是像之前的那样：

    “我醒啦。”

    “嗯啊。”

    两句话就结束了交流。晰羽害怕会带给伊航无聊的感觉，更怕伊航捧着手机思考该如何回她的微信。她宁愿不给他发，尽管很想他，也不想给他发废话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

    虽然每天早晨伊航给她发“醒了”的时候她真的很高兴，但回复有时她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让伊航不会觉得无语，才让天儿可以一直聊下去。每天绞尽脑汁想话题虽然也是一种别样的幸福，但这样纠结的过程，晰羽不想让伊航经历。

    她只有在有想和伊航分享的事情，或者很想知道他在干什么的时候，她才会主动给他发，因为晰羽知道她可以回什么。

    可这件事，伊航却从来不懂，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会懂她这种心情吧。晰羽内心深处的自卑感让她羞于表达自己内心的喜欢与想念，甚至有时候认为自己的感情是在给别人添麻烦。有时伊航口中的“晰羽不爱他”其实是晰羽心中的自卑与不确定在作祟。她真的很想说出来“我爱你、我想你”，就像伊航经常说的那样，但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尴尬的一笑，还要尽力掩饰不让伊航看出来。

    很多年之后，晰羽回想起来这些，也有一些搞不清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在这份安全感百分之百的感情里自卑，大概是自小就是一个不上不下的孩子，除了父母无条件的爱之外，从未得到过如此的偏爱，如今得到了一份这样奋不顾身的爱，她反倒开始患得患失，不知该如何把握。晰羽的态度也是让宋伊航吃尽了苦头，他一直感受不到一个正常女朋友的爱，总是觉得自己的爱没有任何回应，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看到了棉花的凹陷，却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心疼的感觉伊航向晰羽倾诉过，但更多的，还是在一个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一个人独自思考着、猜测着晰羽的想法。他那么爱她，他多希望，她也是一样的爱他，或者只是有他的一半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