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庄子
翠清院里沿着墙根种着西府海棠,晚秋海棠花早就谢了,红红的海棠果挂在枝头,樱桃般的海红果,一簇簇拥挤着,玲珑剔透,煞是喜人。
慕晏兰扶了扶头顶的海棠枝,看着阿娘正插花,而曾姨娘在一旁帮忙递花,一来一往,颇为默契。
慕晏兰走上前,坐在石墩上,上面垫着一层厚厚的棉花锦垫,坐起来软绵绵的,她忍不住晃了晃身子。
婚事解决了,慕家不违抗圣旨,全家不会流放益州,慕晏兰觉得浑身松了股劲儿。
“阿娘,我想去庄子散散心,你同我一起去吧。”若是井水有问题,出去待上一段时间探探情况,再说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去安顿。
看见女儿期待的目光,慕大夫人轻轻剪了一朵菊花,插进青釉弦纹瓶,笑着说道:“好,那我们过两日去庄子上散散心。”
曾姨娘相貌平平,身体宽胖,为人忠厚老实,多年来同慕大夫人相处甚宜。
听说要去庄子,她放下手中的话,炯炯有神看向慕大夫人,“夫人,我都十几年没去过庄子了。”声音洪亮如钟。
“好,带你一起去。”慕大夫人笑盈盈地说道。
“阿娘,这回咱们不去西边的庄子,去钟山那边的庄子吧,秋季鱼儿肥美,做出鱼脍肯定好吃。”慕晏兰拉着慕大夫人你的手臂撒娇道。
“好好好,都听你的,咱们去钟山的庄子。”慕大夫人看见女儿有了笑的模样,心里畅快许多。
生完两女一子后,身子受了损,全靠汤药养着。自从大女儿早夭后,身子骨日益孱弱,只留下一女一子,自然是当成眼珠子来疼。
“夫人,三公子过来请安了。”赵嬷嬷说道。
慕晏兰放下手臂,伸长脖子,有些期待的看着门口,许久不见弟弟慕致了。
东府人口简单,后院只有慕大夫人和曾姨娘,曾姨娘是慕大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慕老夫人强行纳的妾室,来到东府各种作妖,最后都被曾姨娘打得鼻青脸肿,赶了出去。
曾姨娘天生力大无比,声如洪钟,虽然是名义上是慕镇的姨娘,实际上是慕大夫人的女护卫。
绕过坐地屏风,一个瘦小的身影慢慢走进来,小脸板着,亦步亦趋,一副拘谨的模样。
“母亲。”慕致行完礼,便恭敬站在一边。
看着慕致瘦弱的模样,慕晏兰忍不住问道:“你吃早饭了没?要不要再吃点驴打滚?”
“三姐姐,我吃了。”慕致一板一眼答道。
真看不出,梦中费心养家的弟弟,小时竟然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明明才八岁的小人儿,现在就是一副敛声屏气的架势。
“致儿,你平时功课紧,不用日日请安。”慕大夫人说道。
“母亲,不可,请安乃子女应尽之责,致儿还是日日来的好。”慕致连忙阻止。
夫子曾说,百善孝为先,他谨遵师命,这样夫子应该会喜欢他一点吧。
“阿娘,我们带上弟弟一起去庄子吧。”慕晏兰撒娇。
弟弟明明八岁了,可体质瘦弱,看着只有六岁的模样,若是真的井水有问题,那可就耽误不得了。
慕致听说能去庄子,眼前一亮,他很少能出府,可是功课怎么办?他的目光随即暗了下来。
“我还有课业,就不去了。”慕致抿抿嘴,垂着头说道。
“听说钟山的庄子挨着燕雀湖,里面的鱼儿最是肥美,山里的枫树林红叶满天,风景如画,你真的不去吗?”慕晏兰故意说道。
“我……”慕致犹豫片刻。
“好了,你别逗致儿了,明天咱们一起去。”慕大夫人眉眼盈盈说道。
东府就他们姐弟两人,慕大夫人自然是想看着他们相处融洽。
“那感情好,到时候能一起怕刨土豆,烤红薯。”曾姨娘兴奋拍手说道,她出身贫穷,对庄子田园生活很是向往。
慕晏兰看了看憨厚的曾姨娘,心里有些复杂,在去益州的路上,曾姨娘的任劳任怨,照料他们一大家子,到了益州更是靠洗衣服换取家用,最后落下一身毛病。
“你呀,整天就惦记烤红薯。”慕大夫人说道。
“奴婢觉得最好吃的就是烤红薯,当年奴婢逃荒到都城,还是夫人的红薯,救了奴婢一条命,那是奴婢吃过最好吃的红薯。”曾姨娘说道。
当年曾姨娘逃荒来到建康,流落街头当乞丐,快要饿死的时候,是慕大夫人接济她,给了她生路。
别的府中,正室跟姨娘斗得跟乌鸡眼似的,而母亲和曾姨娘却很融洽。
慕镇听说妻女解要去钟山庄子,顿时恨不得跟着一同前去,不过不到休浴时间,只能作罢。
临行前,慕晏兰偷偷溜到父亲书房,把心中的怀疑告诉了父亲。
毕竟父亲在朝多年,底下的人手多,调查起来会更方便。
庄子就在外城,从慕府往东北方向走,出了东篱门,狭窄的土路有些颠簸,莫约过了一个时辰才到了钟山庄子。
这个庄子就在钟山脚下,一条溪水绕过庄子,流入燕雀湖。
秋高气爽,钟山枫叶层林尽染,红的似霞,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枫树的清香。
慕晏兰费力地爬下马车,庄子在半山腰的位置,里面还有天然的温泉,是阿娘当年的陪嫁嫁妆。
慕致从来没出过建康城,看着这景色,古板的脸上逸出一丝笑容。
“阿娘,你看,这里风景真美。”慕致指着远处钟山说道。
“嗯,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慕大夫人慈爱笑着,摸了摸慕致的头。
儿子自小被其祖父接走,留在外院教养,直到前两年,公公去世,她才能接手教养,不过那时致儿已经六岁了,到了启蒙的年纪,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族学念书。
他们母子难得有这么一起出游的机会。慕大夫人身子骨不好,走两步便喘不上气来,一下马车,就坐上仆人抬得竹椅。
“这个地儿真宽敞。”曾姨娘脸上多了笑容,眼角的皱纹,自小长于田野,虽然在慕府锦衣玉食,但终究不如乡下的生活充实。
一行人沿着蜿蜒而上的小径,慢慢走着,枫树林很茂密,枝桠时常斜逸出小径,需要抬起树枝才能过去,慕晏兰笨拙弯着腰,浑身沾满汗。
慕致刚开始还端着,后来就玩得不亦乐乎,在枝桠间钻来钻去,脸上洋溢着笑。
慕大夫人也被这情绪带动鲜活起来,她自小接受的便是大家闺秀的教养,少女时才有这么鲜活的耍闹,后来成了当家主母,更是分身乏术。
曾姨娘守在竹椅旁,笑着说,“夫人,咱们上次来这里还是十多年前呢,一眨眼晏兰和致儿都这么大了。”
“是呀,”慕大夫人笑着说,“俩孩子都这么大了,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夫人,快别这么说,当年若不是你一饭之恩,我早就化成皇城跟儿的一抷土了。”曾姨娘拿开前面遮挡的树枝。
慕大夫人眉目舒展,含笑看着一旁的曾姨娘,等晏兰出嫁,也给她寻个好的出路。
庄子里管事早就侯在门口,慕大夫人娘家姓郑,管事是郑家的家生子,后来成了慕大夫人的陪房,多年帮忙管理庄子。
庄子整洁不失野趣,看来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郑管家笑着迎上来,“夫人,后面的院子都备好了,老奴引你们先行歇息。”
一路上玩闹,倒也有些倦意,他们回到房屋歇息洗漱,下人传话,中午准备了烤鹿肉。
慕晏兰的院子就在主院旁边,三间正房,东西各一厢房,院内种着青竹,深秋时节,竹叶页边微微泛黄,她靠在美人榻上,看着窗外的青竹。
“姑娘,该喝药了。”白术端过一碗药。
慕晏兰这次来带了白术和白霜,她现在摸不清白霜的底细,还是留在身边看着为好。经过前面敲打,想必该安分下来了。
“白术姐姐,我不想喝,太苦了。”慕晏兰脸皱成一团,不知道李大夫开的药怎么就那么苦呢。
“姑娘,你必须按时喝,李大夫说了,你脾胃虚弱,虚寒瘀滞,只有把身体调理好了,才能瘦下去。”白术义正言辞说道。
“哦,好吧,那你先把蜜饯准备好。”慕晏兰皱着脸,一口喝干了碗里的药汁,好苦。
这药简直苦得灵魂出窍了…
赶紧往嘴里含一颗蜜饯,轻轻嚼了嚼,蜜饯甜香蔓延,直到苦涩味道散尽,她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晚秋时节,晌午不冷不热,凉爽的风穿过枫树林,吹过堂屋。
堂屋里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庄子产的美食,烤鹿肉的香气丝丝袅袅的飘出来。
慕晏兰半天就闻见味道了,李大夫的药别的效果不知道,开胃的效果肯定是有的,平时倦怠不思饮食,现在一闻见香味,就食指大动,跃跃欲试了。
慕大夫人梳洗完,款款走出来,扶风弱柳,翩如仙子,把一旁的曾姨娘映衬的更加高大粗壮。
曾姨娘扶着慕大夫人坐在交椅上,然后她才坐下,看见烤的外焦里嫩的鹿肉,顿时眼睛亮的发光了,满眼期待看着慕夫人。
慕大夫人向来不喜苛刻下人,从来也不拿曾姨娘当下人使唤,有时候慕晏兰甚至觉得她们两个就跟姐妹似的相处。
“行了,别瞪着眼瞅了,想吃就动筷子吧。”慕大夫人嗔了她一眼说道。
慕晏兰看着曾姨娘,直觉得好笑,等吃上一片鹿肉,她就没心思胡思乱想,这烤鹿肉实在太好吃了,鹿肉上抹着蜂蜜,烤的焦黄,再撒上香料,吃起来香味浓厚,她连着吃了一小盘子鹿肉。
慕致还从未吃过烤鹿肉,这时也是吃的不亦乐乎,一眨眼半盘子就吞进肚子里了。
慕大夫人见三人吃了不少鹿肉,还不肯停,便阻拦:“鹿肉大补,不可多食。”
慕致乖巧的听话,不再吃鹿肉,转而吃碗里米饭。
慕晏兰吃了两口米饭,趁母亲不注意,又偷偷吃了几块。
慕大夫人发现,淡淡扫了她一眼,她连忙撒娇,“阿娘,就吃这一回。”说完又吃了两片,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
乐极生悲,吃完鹿肉后,慕晏兰又被按着喝了一碗酸酸苦苦的消食汤剂。
傍晚时分,慕晏兰围着庄子走了两圈,这是刘大夫的叮嘱,气淤血滞,脾胃虚弱,每天要多走动。慕大夫人听了,命白术日日傍晚陪着走上几圈。
深秋时节,而慕晏兰觉得仿佛是在盛夏,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后背的褙子被汗水浸透了。
“不行,我走不动了。”慕晏兰抱着前面的木桩子说道。
“姑娘,再走上半里,我们就回去歇歇。”白术哄她。
白术的状况也不好,她本身就胖,围着庄子走两圈,她觉得腿种的跟灌了铅一般。
“我真的一米都走不动了。”汗湿的额发粘在脸颊上,杏眼水盈盈的。
白术看着不远处的庄子,“姑娘,咱们回了庄子就是泡温泉,天然的温泉,可舒服解乏了。”
真的假的?
慕晏兰的杏眼里满是质疑。
“姑娘,我没骗你,真的有温泉。”白术信誓旦旦地说道。
慕晏兰想到温泉,咬牙迈着步子往前走。
一回到院子,取了换洗了衣服,俩人就奔向后院的温泉,温泉是从山上引的活泉水,温热舒适,还带着淡淡的硫磺味。
慕晏兰一进去,就舒适的喟叹一声,她痛痛快快泡了个澡,浑身的倦意一卷而空。
歇了两日,慕晏兰就开始打听庄子偏僻少人之处,经过数次勘探,最后终于选定一个隐蔽的山洞。
是的,慕晏兰这次来庄子,除了散心养身子,还是为了藏钱。来之前,她就做好了万足准备,不起眼的簪钗首饰全部当了,换成银两。从父亲母亲那里搜刮一些银票,加上她平时积攒的银两,零零星星约有四千两。
这些银子和银票被她装在密封好的陶瓷瓶里,混进盛着衣服的木柜。
梦中,未来几年时局动荡,南朝并不是一片安宁,西北有柔然雄踞,西南有党项虎视眈眈,如今皇帝年事已高,各个皇子蠢蠢欲动。内忧外患之下,最苦的就是下面的老百姓。
有了这笔钱,若是出现变故,最起码不会再受饿挨冻。
慕晏兰独自一人,偷偷溜出去,掘地三尺把钱藏好,上面撒上陈土。出洞口的时候,还不忘用杂草遮好。
钱藏好后,慕晏兰又解决了一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