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二故乡
从广东方向过来的火车,客流量往往比其它地方的要多。对很多应阳人来说,珠三角几乎是第二个故乡。
当改革开放的春风率先吹拂东南沿海区域,发展的光芒刺透逶迤的南岭,把广大内陆劳动力如潮水般吸引过去,有人叫他们打工仔,后来也有人叫他们农民工。
应阳县所在的永州市位于湖南最南方,与两广毗邻,因而又处在这股南下潮流的浪尖上。
只要一张火车票,在拥挤的车厢里熬过一天,就能踏上那片崭新的土地。从老牌大城市广州到新兴都市深圳,再到电子工业中心东莞,以及珠三角各个工业聚集的城镇,到处活跃着永州人的身影。
成千上万的永州人背井离乡,挎着用彩条布做成的袋子,与成百上千万其它地方南下的打工仔们汇聚成所谓的人口红利,怀揣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一头撞在现实的壁垒上,迸裂开来,化作四散的水滴,流入到一个个电子工厂、制衣厂、制鞋厂里,消耗着年华和血汗,以换取比种田更高的收入。
后来,南下去广州的公路越来越好,客运大巴车也开始火了起来。从永州各县始发,途经长安镇,最后到达樟木头的双层卧铺大巴,车票总是供不应求。
“如果去广东其他地方打工还好,但是去那种工厂,赤裸裸地接受资本家的剥削,还是要不得的。”苏飞记得初中一堂政治课上,老师在讲剩余价值时,如此在课堂上嘟哝。
但苏飞又想,那些什么都没有的打工者们,不去那些工厂里,还有其他选择吗?那时候卖一担谷子只有五十块钱,一亩田一年忙到头才能赚两三百块,比起打工差太远了。
那时候,整个县里又没有什么其它企业,原有的一些国企和乡镇企业也半死不活,在破产的边缘苦苦挣扎。很多发达地区的沿海乡镇,甚至一些村,都比内陆一个县的经济都要好。
更何况,明明那些工厂的老板,不正是在榨取工人们的剩余价值么,这不跟政治教科书上一直批判的罪恶而又无耻的资本主义一样么?但为什么他们又出现了,而且越来越多。都说存在就是道理,但这道理是什么呢?
这些道理,苏飞想不通,很多同学也想不通,纷纷诘问政治老师。
政治老师有些尴尬,只能解释这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需要一些人先富起来,然后再带动其余人富起来。
面对这个结论,苏飞是越长大越不相信,那些先富起来的人,会舍弃自己面对穷鬼们高高在上的心理优越感,以及舒适的生活,去分享自己的财富吗?
但无论如何,社会在进步,生活总是在好起来。“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口号,老一辈人喊了几十年之后,突然一天就悄然实现了,反而没人当回事了。大家都在想买新的手机,年轻群体里已经开始在流行一种叫苹果的新式手机了,据说叫智能手机,像一台小型电脑一样。联通公司也开始率先推行4g网络了,手机上网能跟wifi一样快。
爷爷辈们还会谈及小时候逃避日本兵锋荼毒的惊恐记忆,父亲辈们最多的还是回忆小时候吃不好穿不好,苏飞这一辈,已经不存在这种情况了。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痛苦。
车上的车载cd一直在循环播放着beyond的歌,苏飞一边听着一边看着旅客出站。
从八九十年代开始,应阳县城开了不少录像厅,有光明正大的,也有偷偷摸摸的,香港电影在里面是绝对主流。后来随着家用录像机和影碟机的普及,录像厅渐渐消失在市井间,音像店又红火了起来。
音像店开始是出租录像带,像一个扩大版的磁带。后来录像带逐渐退出市场,又开始以出租vcd光盘为主,再后来盗版vcd光盘多如牛毛,都是给个价钱自己选几张。
那时候的光盘也是以香港和好莱坞电影为主,是小城居民们最宝贵的精神食粮之一。到了二十一世纪以后,光盘的内容开始多了许多国产电视剧和电影,好莱坞的电影依旧多,只是香港的电影开始逐渐减少。
音像店里除了卖光盘,还有大量的磁带。在mp3没有普及之前,谁有随身听,谁就掌握了音乐潮流。
那时候苏飞他们上英语课,老师用一个硕大的录音机,播放有课文朗读内容的磁带。
“i’m li lei,haw are you”
“i’m han meimei ,i’m fine”
……
无数香港影视剧和歌曲伴随苏飞度过了年少时光,远方的弹丸之地,陌生而又熟悉,竟有如此的影响力。
对哦,宾鹿现在也在珠海那边一所大学里教书。
苏飞对珠海最深刻的印象,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大海的地方。
苏飞有不少亲戚很早就去珠三角那边打拼了,也很幸运地扎根下来了,因此九十年代中期的时候,苏飞跟着父母去深圳珠海那边转了一圈。
从珠海坐渡轮去深圳,每个人都要携带边防证,姓甚名谁,籍贯和事由,写得一清二楚。
那天黄昏,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一片灰蒙蒙。苏飞坐在船舱里,透过舷窗,第一次看到了大海。
没有沙滩,没有海鸥,只有一层又一层深绿似墨的海浪,带着白沫,不断拍打在岸边的水泥墩上。尽管只是这样的海景,依旧让小小的苏飞兴奋不已。那时候大海给苏飞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真的如同传说里的那般无边无际。
不过彼时的珠海,相比海湾对面一日千里的深圳,显得有些落寞和安静。
对于珠海,苏飞已想不起有什么其他印象深刻的景象了,依稀记得市中心有一条无比宽阔的马路,还有一个有钱老板停在楼顶的私人直升机。
不过现在,珠海对他的意义又不一样了,让他心生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