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剑癫了红尘
半年过去,依旧是练剑,依旧是于凌云阁中与书为伴,蜀山还是那座蜀山。
林景阳的境界至五品后便再未有提升,而这半年过,吕尚贤、唐如溪、裴湘湄三位的境界已至六品,已远超半数世间习武之人。这习武不光是看天赋、勤加练习,还得有好的师父指教。这三位若不是得蜀山几位长老指点,想至六品境,怕还得五六年方能行。
林景阳虽用功,可天赋始终不及那三位,可三清殿中面对破虚境的陆千秋比三位多刺出一剑来,五品的境界在蜀山中的受人的待遇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自身强,则身旁都是好人。
吕尚贤本就不善言语,所以很少与人交谈。可自那一战后,与林景阳碰面偶尔也会打打招呼。
唐如溪是个话痨,对谁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林景阳每次碰到绕道而行,落得个耳根清净。
倒是从未与林景阳有过交谈的裴湘湄,与林景阳渐渐熟络起来,二人时常一起谈论剑道感悟。
与其他人不同,每次少年郎与裴湘湄交谈时总是面红耳赤,心砰砰的跳。
裴湘湄总会时不时谈起断红尘,夸赞林景阳这断红尘使的如何精妙。林景阳多次问起其是否想学,自己可教给她,裴湘湄总是拒绝。
其实林景阳心里清楚,这裴湘湄忽然与自己如此热情,又总将断红尘挂在嘴边,多半是想学。司空莫雪曾和自己说过,若有人想学可传,不知这裴湘湄为何推托。与裴湘湄交谈时,林景阳总有意无意说些断红尘的心法,高兴时也会舞上几剑,算是想偷偷的教给裴湘湄。每到此处,裴湘湄也是异常开心。
可有一日,裴湘湄将约至后山。待林景阳至后山,发现梁儒修也在,见林景阳前来便大声呵斥道:“好你个乞丐小子,竟将这错的断红尘教给我,看我不教训教训你。”
林景阳瞬间就明白了,原来这些时日,裴湘湄嘴上说着不学,其实一直在偷偷学,且今日看来是同梁儒修一道在学。
可林景阳所教断红尘并未有错,为何梁儒修会有如此言语。
林景阳一边逃,一边解释自己所使断红尘并非错版。梁儒修并未罢休,追赶时怒斥道:“还敢骗我,这断红尘练起来胸前剧痛,越练越痛,世间可有此功法?”
这一刻林景阳忽然茅塞断开,合着这断红尘练起来会心痛,难怪叫断红尘了,以心气换剑气。这少年有羽涅丹护体,此心痛常人或忍受不住,对少年来说,这疼痛如瘙痒。
常人若想修得这断红尘需渐进而行,因其忍受不了锥心之痛,林景阳却可以一直练,方才有了短时间内快速的提升。
梁儒修哪里会听林景阳解释,只想逮住这骗子,让其教出“真正”的断红尘心法。梁儒修如今也至六品境界,自知再想提升有些困难,便想走些近路。见上次林景阳几日便境界大升,便想学那断红尘,不想如今却被心痛所累。
林景阳境界不如梁儒修只能逃跑,一直逃到陈文卿的墓旁,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借着月光,抬头一看竟是一具枯骨。此时梁儒修与裴湘湄也至此,见此枯骨大吃一惊,裴湘湄尖叫起来。
此时坐在地上的林景阳发现,此枯骨身着一件破旧道袍,眼熟的很。忽然全身寒毛四起,摇头道:“不会的。”
此时齐桓真同无明、冷玄、净灵几位长老听闻裴湘湄的叫声也至陈文卿墓前,见墓碑前枯骨上前查看。见这枯骨双手环抱,怀中有一剑鞘,无明仔细瞧了瞧那剑鞘,瞬时眼泪夺眶而出。
这具枯骨正是那位穿着破旧道袍的蜀山剑癫。
齐桓真问无明何以断定,这便是司空莫雪,因为一直从未离身的蓝玉葫芦并未在其身旁。
此时越来越多的蜀山弟子聚集在此处。
陈文卿兵解前有言,蜀山弟子若有心,每至清明至墓前祭拜即可,平日自己想得清净,故这尸骨在此多日却无人知晓。若不是今日梁儒修将林景阳追至此处,恐怕要到来年清明,才有人发现这枯骨。
半年前,司空莫雪来找无明,就是那日二人闭门争吵。
司空莫雪告知无明,孤星剑乃师父陈文卿遗物,决不可落在君安城中,自己要去君安城中取回。无明极其反对,因其知道,凭司空莫雪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取回孤星剑。
君安皇城,戒备森严,且不说能否躲得过皇城护卫进入靖王府。即便进了王府,怕易进难出。
皇城中藏有四大宗师级高手,传闻已至大乘境,这四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身份极其隐秘,目前还未有活人见过。除去这四人,君安城中有八大破虚境高手,那位在破虚境独领风骚的枪仙陆千秋是受了伤,可其他七位司空莫雪也非对手。加之十几位扶相境,这皇城真可称有命去,无命回。
无明便极力反对司空莫雪独自一人去往君安城,可自己武道已毁,阻止不了他。也深知这位剑癫秉性,阻止也没用,二人便有了些小争吵。
司空莫雪临走时托无明一事,若此次只身入君安城未能回,来年九月九时去往邺城帮其探望一位故友。不曾想回是回来了,不过是一堆白骨。
而这白骨怀中所抱的剑鞘,正是孤星剑的剑鞘。而这破旧道袍内侧绣着司空二字,是邋遢道人一直穿着的那件,因此无明断定这便是司空莫雪。
听至此处,齐桓真低头叹息,这位师弟本是修道奇才,只是年少时受了打击,才有些疯癫。可齐掌门同蜀山上的长老都知道,他的疯癫有些故意,是其伪装而已。还有那断红尘,也是意难平。
众人皆悲痛,林景阳呆呆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葫芦呢?葫芦呢?”
无明欲扶起少年,可扯不起坐在地上的林景阳,少年口中反复就只有那句:“葫芦呢?”
人活一世,唯情难断。
遵司空莫雪之愿,蜀山将其简葬在陈文卿墓旁。
于司空莫雪而言,此生有两大憾事。其一,待自己如子的师父,不曾有过敬孝,甚至师父为何自行兵解都未可知;其二,送自己蓝葫的红颜,始终觉得亏欠。一份恩情,一份恋情,是蜀山剑癫欠这个人世的。
至于林景阳,这些时日也无心练剑,每日浑浑噩噩,虚无度日。这种颓废无力感,母亲去世时也曾有过,可对于司空莫雪,说来仅见过几面,为何有如此羁绊。
无明藏的那些酒几乎都被少年偷饮殆尽,但也不知如何去劝慰少年,这时言多无益。
少年不修边幅的拿着酒坛瘫坐在地,醉意朦胧。
“这酒比起竹叶青如何?”
虽囚首垢面仍不失俊朗之气的少年努力的抬了抬眼皮言语含糊道:“师父!”
少年欲起身,赤发道人却将其按下,随后席地而坐道:“今日为师陪你。”
林景阳急忙放下酒坛,无明大伤未愈,实在不宜饮酒。
“怎么?不愿与为师对饮?”
少年使劲摇了摇头,借着微风,稍稍清醒了些。
“司空莫雪说我这醉生梦死比不过竹叶青,你觉得如何?”
少年微微颤动嘴角,似笑非笑。
这竹叶青各地都有,可要论正宗,还得是蜀地藏于活竹内几年的陈酿。有商贾将新酒藏于竹内,以假酒卖之,故想要饮到正宗的竹叶青也并非易事。司空莫雪常年在外,对小池镇的竹叶青一直念念不忘,总想再品尝一番,未曾想到,那是最后一次饮到此酒。
“师父!能和我讲讲他吗?”
无明轻叹一气道:“他常年不在蜀山,除了陈掌门,也没什么亲近之人。以前话极少,后来有些疯癫后话才多了些。”
司空氏世居江南,家族庞大,祖上曾三世为相,书香世家。七十年前,南平遭遇沧桑浩劫,司空氏变卖家财,抵御外敌。后江南沦陷,为报复司空氏,外敌将其族人屠戮殆尽。那时江南百姓中,凡姓名中有“司”“空”二字的都未幸免。
司空莫雪是为数不多幸存下来的司空氏后裔,陈文卿三次游历江南,第二次去遇到了少年时的司空莫雪便将其带回了蜀山。
陈文卿曾说,司空氏几百年的气运全在这孩子一人身上,此子无论所从何时,必有大为。可陈文卿遇到司空莫雪之时,其正在街边贩履为生。
陈文卿最后一次下江南带着司空莫雪,本想着寻找些司空氏的故人,可这一次却为后来的事埋下了“祸根”。
最后一次下江南,寻得些司空家的故有,找到当年与司空氏定亲三世的秦家。当年秦家可不如司空家,靠着与司空家的关系,慢慢的也成了江南望族。
七十年前秦家隐姓埋名躲过一劫,如今在江南秦家也算得上门阀贵族了。
按约定司空莫雪这一辈是三世定亲的最后一辈,秦家老爷子秦甫最重契约,秦家有女秦云儿天生丽质,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当陈文卿寻得秦家时,秦甫便有意将秦云儿许配给司空莫雪,也算完成了祖上所承之诺。
那时的司空莫雪雅人甚致仪表不凡,处于深闺之中的秦云儿一见倾心。
一个是身无一物的穷小子,一个是亭亭玉立的大户小姐,这美人看上了穷小子,按常理穷小子当高兴。可司空莫雪似乎心不在此,虽看到如此倾国倾城的美女有些心动,可还是婉拒了。
秦云儿是个烈女子,当陈文卿带着司空莫雪回蜀山时她便偷偷的跟着来到蜀地。见不到司空莫雪就在山下住着,司空莫雪不想耽误秦云儿便下山将其送回了江南。
可没过几日,秦云儿便又来到蜀地,一来二去司空莫雪便渐渐的爱上了秦云儿。可司空莫雪背负的太多,最重要的是七十年前的国仇家恨无论如何都放不下,还是不敢表露心意,仍然拒绝着秦云儿。
世上至柔物唯溪间流水,世上至刚者唯动情女子。
秦云儿有着至死不渝的气节,司空莫雪却没有试一试的勇气。
后来司空莫雪为了让秦云儿回到江南,便假意接受了秦云儿所赠的酒葫芦,将秦云儿送回了江南。
而那精致的蓝葫芦自此从未离开过司空莫雪,几年后的九月初九,秦云儿忽然暴毙,听秦家人说是突染重疾而亡。司空莫雪独自一人赶赴江南,见到秦云儿遗体后一把将其拥入怀中,狂笑不止,猛捶胸口,此后便有些疯癫了。
可每年的九月九无论身处何处,司空莫雪总会梳妆修整一番,对着月光,醉饮至天明。
疯癫道人也时常前往江南,看看那位痴情的女子。
后来陈文卿毫无征兆的自行兵解,司空莫雪便变得更加疯疯癫癫的了。
少年听闻后笑道:“是他负了人家。”
无明点了点头道:“师父在世时常说,世间少见这般痴情的女子。”
“不止是那蓝葫芦,他的那柄红袖剑也是秦云儿送的,当年秦家可是花费了好些人力财力才打造了那柄红袖剑,蜀山的师兄弟们都羡慕不已。”
少年端起酒笑道:“我从未见过那红袖剑。”
司空莫雪很少用剑,很少有人见过红袖剑。无明见过,听他说,红袖剑一尺多长,剑身通体雪白,上刻着精致花纹,看起来极为高贵,剑柄处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梅花图案,剑身刻有一个雪字,泛着淡淡的寒光。
少年忽然大笑道:“剑也没了。”
无明心情沉重道:“这两物从未离身,如今却不知若踪,何其悲哉。”
“师父!他是死在君安城吗?”
无明知道林景阳心中所想犹豫了片刻道:“那一日,他来找我说要前往君安城寻回师父留下的孤星剑,这是师父生前最喜爱之物,绝不能离开蜀山,如今只夺回了剑鞘,却失了性命。”
“是陆千秋?”
无明摇了摇头道:“司空莫雪全身筋骨尽断,该是两位大乘境的高手或是有飞升境的高手所为。况且陆千秋那日同我一战,想必也跌了境界,应当不是他所伤。”
“君安城!”林景阳语气凌厉,眼泛泪花沉声道。
无明缓缓起身道:“如此这般颓废终日饮酒是去不了君安城,即便去了也是送死。”
林景阳长吼一声,双手用力抱住酒坛,任凭酒坛崩裂在手中,鲜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