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军败之后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纱照进来,俞尚临缓缓睁眼,打量着屋内,让思维渐渐恢复起来,想起自己受了伤,来了此处。
他微微偏一下头就扯着肩头上的伤口,顿时冷汗惊起,但他瞥见了一个穿着青衫的人就趴在案前。
他没看清,于是又忍着痛偏过头去看,这下可看清楚了,此人身着青色长袍,发至腰间,木簪子挽起一半的发别再脑后,其余的铺散在背上。
俞尚临心想:昨夜是他救的自己?还在思索间,就听见那人的声音传来。
“看来是好得不错,眼睛转得挺溜。”谁一大早起来被人盯着不被吓一跳,不吓一跳看着也瘆人。
俞尚临自知方才唐突,缓缓地转过头“多谢大夫昨晚收留之恩,在下俞尚临。”牵扯着伤口,额头直冒冷汗。
沈白舒还思忖着这到底是不是真名时,就听见他问道“不知大夫如何称呼?”
“叫我沈大夫就好。”沈白舒说完就轻轻掀开毯子去看伤势。
因为伤口不能被压,沈白舒就给他换上了毯子,初夏夜即使下雨一床毯子的厚度也不会凉。
“尽量别动,也勿转头。”看完伤口并未过多渗血才又给他盖上。
侍卫这时端着药进来看见自己主子醒了,激动得差点把药给打翻了。
沈白舒微蹙眉,这药很珍贵的!
“主子,主子现在还疼吗?”梁郁尘跪在床前,摇头晃脑的看着绑着细布的伤“主子来喝药,昨夜我就煎好了。”
说是昨夜,据现在也不过两个时辰。
沈白舒见主仆二人深情款款的互相关心着,便退出房门,雨不知何时停了。
梁郁尘喂完药出来见沈白舒背着背篓要出去的样子,又多此一问“沈大夫这是要出门吗?”应是他主子告诉他姓沈的。
沈白舒不想和他废话,背着竹篓不出门,难道我背着当饰品傍身?这是第二次侍卫让他解释。
他心堵得慌,懒懒地应和了道:“嗯,出门。”
“昨晚下了雨,路也泥泞,沈大夫出门作甚?”
他不想解释……沈白舒背着竹篓头也不回的走了。
侍卫浑然不知哪里惹得这个大夫不高兴了。
俞尚临喝了药就又陷入昏睡,因为沈白舒的房内有助眠香,他睡眠不好易惊醒,而俞尚临闻着这助眠香就会睡得很沉,这样也好,他喜欢安静的病人,因此他可以省去很多废话。
沈白舒穿梭在竹林里,捡着野菌,细雨过后,笋也冒头。
一斧头下去就掰出鲜嫩的笋子。沿着山路走去,竟然找到几株知母草,可解了燃眉之急。
沈白舒回到家时,村中刘婶提着鸭蛋上门来了,因为昨日沈白舒给她捡了药材却分文为收,于是就提着蛋前来答谢。
见着沈白舒从外面回来,家门却是开着的,还看见那侍卫从厨房窜进正屋。
刘婶愕然:“小舒,你回来了,那刚刚进屋的是谁?”
沈白舒微微笑着迎上去:“刘婶早,哦~昨晚我救得两人,其中一人受伤严重,就留着他们歇息下了。”
刘婶拉着他的手,把蛋递给他,仍担心道:“今早你李叔回来了。”
李叔是刘婶的丈夫,在码头做工。
“你李叔说澜州守备军剿匪败了,听说土匪要杀到咱们这边来,你可得当心些,万一那是土匪呢?可别引狼入室。”
沈白舒作揖:“多谢刘婶提醒,我会当心。”
沈白舒目送刘婶离开,目光转向屋内,眉头微皱,心中警惕起来。
梁郁尘见沈白舒回来了,就过来接竹篓,“沈大夫这么早出门,原来是捡菜去了。今天吃这些吗?”
沈白舒左思右看也看不出这侍卫的傻样是能击败澜州守备军的土匪,更不像军纪严明的军士。
“山野小菜,粗茶淡饭能吃否?”沈白舒微眯着眼笑着问道。
“能,这对于我们来说算得上好菜了。”
沈白舒仍心存疑虑,守备军是正师部队,有朝廷养着,每年朝廷养军的费用就是几百万两,更别提粮草,都是有平南江城而出,都是精品粮。
就一些野菌也能算好菜?沈白舒顿时想不明白,看他们身着是霓虹短衫,而守备军则是有正规军装的,他们虽然穿着军靴但未必就是士兵。
自己可能真救了土匪!
可若不救,也不是沈白舒的作风,医德则是:见伤者,无论身份之尊卑,不论地位之高下,力所能及皆不弃,力之所尽皆无憾。
沈白舒收回思绪,进了厨房,见梁郁尘正在洗野菌,好奇道:“你会做饭?”
梁郁尘洗着野菌,答道:“会的,之前跟着主子在野外作战,咳咳咳……做饭,学了一点点。”
沈白舒斜倚着厨房的门框,偏头盯着他,看他接着编。
作战?是兵是匪,难以辨别。
“你口吃吗?”沈白舒漫不经心的问着。
梁郁尘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偏过头疑惑道“啊?”
“哦,没什么,我随口一问。”沈白舒转身离开,“那你做饭吧,我偷个闲。”
“行,没问题,沈大夫稍等片刻就好。”
“米在左边柜子的布袋里。”沈白舒转身进了里屋。
掀开帘子见着俞尚临躺在床上,并未醒来。他解开细布,见着伤口已凝结了血痂,遂又上了药再换了细布缠上。
沈白舒打量着俞尚临的躯体,上身分布着几处愈合的疤痕,可见是常年游走于刀剑箭口,无论是士兵还是土匪,都是在刀口边擦身而过。
还是难以辨认身份……
沈白舒不肯就此放弃,若此人身份不确定,自己随时都可能深陷危险境地,他尚有自保能力,可附近有村民,若这土匪联系其他地方的匪群,他一个人护不住。
遂捻起俞尚临的一只手放在眼前观摩,手倒是被擦得干净,手指细长,虎口却有厚茧,指甲缝里也还有泥,沈白舒把手放在鼻前嗅了嗅,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低沉又喑哑的声音。
“糙汉粗手,不值沈大夫细赏。”
沈白舒一惊,俞尚临盯着他,他也盯着俞尚临,两人心里各自估量着对方。
沈白舒眨巴着眼,掩饰局促之意,将俞尚临的手轻放下去,“查看伤口,无暇细赏。”
俞尚临知道沈白舒的举动是为何意,但他的身份岂能轻易告诉沈白舒。
萍水相逢,不必事无巨细。
俞尚临扯着嘴角轻笑:“沈大夫救了我,自当感激不尽,俞某日后定当报答,至于我和我的随从什么身份,也请沈大夫不要深究。”
沈白舒心下了然,他的意思就是,是自己救了他,他并无恶意,也不要深究他的身份,如果一定要深究,他不保证自己会安全。
沈白舒很是识时务。也回他一笑,道:“良民与否?”
“良民。”
“这就好,你的伤,我自当竭尽所能。”
“那就多谢沈大夫了。”
俞尚临即不肯告诉他真实身份,那么沈白舒自然不会告诉他全名。
“你的随从如何称呼?”
“梁郁尘,你可使唤。”
于是梁郁尘端着菌汤站在门边便听见他的主子把他“卖”给了一个大夫……
沈白舒见梁郁尘进来,嘱咐道:“米饭不可食得过多,菌汤宜多饮,饭后一个时辰再饮药。”便只身出去了。
见沈白舒出去后,梁郁尘服侍俞尚临用饭。
俞尚临靠在床头,对梁郁尘道:“此次兵败,父亲知道后定然要怒,你回去打探现在军情如何,昨夜行军路线泄露,营中定有奸细,至于这奸细是土匪那方的人还是自己人,还未可知。”
俞尚临饮着菌汤。
梁郁尘俯首道:“可我若离去,主子怎么照顾自己。”
俞尚临面色微缓:“那位沈大夫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主子该如何和州府大人交代。”
俞尚临低头盯着碗里的汤,沉声道:“我自会向父亲请罚,确实是我疏忽大意,此次贼寇未灭尽,四处逃窜,如若逃到澜州附近,就怕他们会狗急跳墙,劫杀四周村民。”
说到此处,俞尚临重叹一声:”军中无主将,你回去报平安,统计伤亡人数,再通知聚风城县丞加强对聚风城的戒备军力,以防贼寇来袭。”
澜州处西南方,左右环着涣州和地仓州,接壤中擎。澜州州府俞宗廷掌握澜州驻防军力,澜州七城巡防兵力部署皆由州府统一指挥。
此次剿匪由兵部下书,势必是要铲除匪患的。出了纰漏总要有人担着这责任。
匪群建立在涣州与澜州界限处的柳叶群山,时常骚扰两州百姓,劫略粮食,欺压民生。
这群匪患是当年天佑征战时期形成,后来天启帝接手启真大境,一心改革朝政,收复失地,对境内的匪患也是有打击,但力度又不是完全强硬,每次作战都不彻底,才让他们由此壮大规模,汇成一股势力。
这次剿匪本该由涣州和澜州合力出兵,但不知为何,兵部下达的文书示意只有澜州出兵。
俞宗廷坐镇澜州首城——雁鸿城,距离柳叶群山较远,不利于长途跋涉之后打伏击战。
而与柳叶群山相近的就是聚风城,所以此次带兵的就是守备聚风城的俞尚临。因为后备粮草有聚风城,所以计划是短距离交战,速战速决。
可他败了,意味着柳叶山群匪如今的势力又壮大了许多。
仅一夜之间,匪患受了打击后四处逃窜,挨着涣州与澜州边界处的百姓就很可能命丧匪徒之手。
聚风城距离柳叶群山不过四五十里,倘若匪徒追击而来,这周遭百姓就有危险。
而这桃蹊村就是处在这之间的一个村庄,像这样的村子这几十里还有十几个。
眼下俞尚临又受重伤,即使回去也难肃清奸细党羽,还会动摇军心,昨夜兵分两路,一路由他的副将昔明带领从柳叶群山东南方撤退,一路由俞尚临带领从西南方撤退。
半路遇上伏击,山路错综复杂,土匪又比军士熟悉地势,打得艰难才撤退出来。
梁郁尘带着他穿梭在林间,和大部队走散,一路向南撤退,大部队按照脚程此时也该退回到大营了。
俞尚临抬起头看着梁郁尘,温声道:“郁尘,辛苦你了。”
俞尚临让梁郁尘去探消息,主要是让他回去稳定军心,昨晚一败,主将不见了,必定让有心人利用,导致城内人心惶惶;其次主将身边的副将回去,那奸细定然会心急,要么继续夸大战败事实,惹群众恼怒,要么就给自己的主子报信,想法脱身。
这时候就能盯着那奸细冒头而出。
“主子不用太过担心,据之前侦察的情况,土匪不过千余人,不敢往聚风城硬碰硬。”
俞尚临听了也并未舒展皱着的眉头。
因为他也带领了近三千人赴战,三千人军士对战一千人土匪竟落败而逃,这一战估计就是个笑话吧。
梁郁尘接了令,仓促用过饭后就告别了沈白舒。
沈白舒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旁边栽着颗与竹屋齐高的桃树,现正枝繁叶茂。结着拇指大小的桃儿。
梁郁尘抱拳道:“沈大夫,我家主人拜托您照顾几日,待事一了,我便回来。”
沈白舒作揖,虽然知道他姓甚名谁,却还是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便颔首示意他明了。
待梁郁尘离开,沈白舒独自一人坐在桌边撑着脑袋。
想来梁郁尘的离开是有要事要办,那么照顾俞尚临的汤药就成了他的事,沈白舒有些郁闷,他只想负责看病开药,不想负责服侍喂饭喂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