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新政实施,朝堂历经一段时日的震荡之后,终于日趋平稳。
科举取士并非绝对公平,但通过考试出仕,比起举荐出仕,至少要墙上百倍,给朝堂带来了难得的生机。
大唐天下太平安定,尤其是长安城日夜不眠,汇聚了天下英才,繁盛到达了顶峰。
因着天底下胡人的涌入,不仅仅是长安城,大唐其他如洛阳等州府,对于胡语的译官需求日盛。
在这期间,通胡语与汉话之人涌入长安,寻求到了译官的差使。
但是,仅仅会说,当然比不过胡语学堂能写能读的学生们。
学堂的学生虽都是娘子,还有好些是贱籍。再瞧不起她们,也不能阻止她们真正走到台前,大放异彩。
起初,这些娘子们只是受雇于来长安做买卖的胡商,朝堂的四方馆管译官,依旧是男人的天下。
在一次四方馆的译官出了错漏,使得波斯来觐见的使节团与李隆基之间造成了不悦之后,张九龄提出,四方馆应当对外雇用有能力者,不拘泥于男女。
谏言一提出,张九龄就招到了攻讦。
首先,胡人学堂学生的受欢迎,已经招到了无数人的眼红。
谭昭昭是胡人学堂背后的创办者,世人皆知,张九龄被弹劾有私心,是在引荐胡人学堂的学生入朝。
起初张九龄极力杜绝举荐制,其实他早就做好了打算,欲扶持自己的势力。
这种弹劾本就属于无稽之谈,四方馆的译官,不参与朝堂议事,对于政令等无任何建议的权利,如何算得上扶持自己的势力了?
因为举荐制限制了自身利益的这部分人,又蠢蠢欲动死灰复燃罢了。
不过,这次李隆基的态度很值得琢磨。
既不干涉,也不支持。
时光疏忽而过,离上次举荐的风波,已过了十余年。
宋璟的年纪太大,早已经致仕。张说在与姚崇的斗争中落败,被罢了官。而姚崇也因身体原因,前两年已去世。
如今中书省的宰相为张九龄,裴光庭,王晙,萧嵩。
武夫人年岁虽大了,精力却比以前还要好,贵为丞相夫人,比以前声音要响亮,亲自跑进宫了一趟。
出宫后,武夫人就赶到了学堂,谭昭昭被她拉到了值房,见她铁青着脸,不由得问道:“夫人,谁给你气受了?”
武夫人望着谭昭昭欲言又止,抿了抿嘴,终是没好气地道:“还不是李三郎!”
谭昭昭愣了下,李隆基惹了武夫人?
武夫人深深呼出口气,道:“李三郎自小被关在宫中,我与他来往少,既不交好,也不算交恶。武惠妃连生了几个儿女之后,李三郎很是高兴,与武氏之间的关系也亲近了些。”
武惠妃便是以前的武婕妤,武皇的侄孙女,自小养在宫中,被李隆基看上封为了婕妤。
“武氏偷偷同我说,李三郎喜欢美人儿,花鸟使在民间到遍寻美
人进宫,张相出言阻拦了好几次,引起了李三郎的不满。”
李隆基爱好美人,奢侈享乐,一大把年纪还看上了自己年轻娇美的儿媳妇杨玉环,强抢入宫中,被后世广为传唱其爱情,实在是荒谬至极。
武夫人担忧地道:“李三郎可不是善茬,他既想要胡语学堂娘子们的本事,也想要广纳天下的美人儿。九娘,你劝劝张相,想着法子退后一步,不要惹得他厌恶了。”
谭昭昭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低低地道:“因为花鸟使在民间到处寻找美人儿,造成了多少人家父母子女分离。进宫的娘子,多少人在宫内蹉跎了一生,从红颜到白发。”
武夫人道:“实在是有伤天和,这些话,我也只在你我之间说说,进了那座皇城,有几个得了善终。武惠妃也一样,她主动同我亲近,对我说这些,就是想着卖个好,一来进宫的美人儿少了,她就能更得宠,二来,她想着替十八郎争一争。”
十八郎是武惠妃所出,原名李清,后来改名为李琩,娶妻杨玉环,妻子被李隆基夺去,便是杨贵妃。
谭昭昭只感到无比的荒唐,她笑了下,神色若有所思。
武夫人也无可奈何,与谭昭昭说了一会,便去忙碌了。
到了下学时,谭昭昭回了府,张九龄不大一会也回来了。
张拯考中进士,他并未选择出仕做官,如今在外游历,前些时日来信,他到了扬州,打算出海去东瀛。
如今府里只有他们夫妻,秋日庭院里依然繁花似锦,桂花树上缀满金黄的花朵,一靠近院子,便幽香扑鼻。
谭昭昭绕过影壁,看到张九龄端着提篮,借着月光在树下摘花,听到她的脚步声,转头看了过来。
月辉下的张九龄,人到中年,身材如以前那样笔直挺拔,温润内敛,如静水流深般,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度。
走近了,便能看到他专注深邃的目光,眼眸里含着笑意,柔声道:“昭昭今晚怎地这般早?”
谭昭昭道:“学堂无事,我就回来了。大郎摘花作甚?”
张九龄将手中的花朵放进提篮里,晃了晃已经铺满篮底的花朵,道:“该晨间采摘,只我没空,便趁着月光好,就采一些,待晾晒干了,昭昭拿去用蜜渍了,冬日煮酒酿吃。”
谭昭昭最喜欢的便是各种酒酿甜汤,尤其是喜欢加了桂花的酒酿,闻言不由得笑道:“那大郎多摘一些,我进去换身衣衫。”
张九龄笑说好,立在树下继续摘花,谭昭昭去净房换了身衣衫,出屋来到树下,与他一起采摘。
谭昭昭垫着脚尖去拉花枝,张九龄一伸手,就将她够不着的树枝拉在了她面前。
谭昭昭斜了他一眼,道:“我够得着!”
张九龄便干脆放开了树枝,笑道:“那昭昭自己来。”
谭昭昭拼命垫脚,腰间突然一痒,她忍不住扭身,噗呲笑了出声。
张九龄若无其事收回手,装作淡定看花枝,看了两眼,就止不住看向了她。
谭昭昭懊恼地瞪他,道:“好你个张大郎,敢使坏!()”
张九龄忙赔不是,昭昭,是我的不是,平时你在府里操劳,阿娘,二郎他们来长安考试,成亲,都是你在忙碌,我都没如何管。闲着时,就想有些用处,能帮着你做些事。()”
宰相难做,劳心劳力,张九龄要殚精竭虑,谭昭昭能做的事情,就没让他操心。
他们夫妻到了如今,他待她一如既往,她亦愿意多做些,与卢氏之间的那些过往,她早就忘了,尽最大可能韶州送去钱财。
张九龄离不开长安,谭昭昭便不辞辛劳,带着张拯,在张二郎他们成亲时都回了韶州府。
谭昭昭想到武夫人给她说的那些事,张九龄只与她不咸不淡提过,想必是所有的艰辛,都是他自己扛了。
也是,她能做些什么呢?
谭昭昭盯着面前只有米粒大,却香得惊人的桂花。
不起眼的花朵,却有惊人的力量。
过了一会,两人一道回屋,净手用饭。饭后一同散步消食,谭昭昭略微提了武夫人对她说的话。
张九龄身在其中,他肯定知晓好歹。哪怕有武夫人提点,谭昭昭相信,张九龄就算知道,也不会改变。
因为,他是真正的端方君子,无法对李隆基的荒唐视而不见。
果然,张九龄只歉意地道:“让昭昭担忧了。”
谭昭昭瞥了他一眼,道:“我担心作甚,该如何就如何,要是你不说,就不是张大郎了。”
张九龄眼底的笑意弄得化不开,拥着她道:“我就知道昭昭会这般。我不同昭昭说,昭昭也懂。陛下如今不再同以前,行事愈发随意乖张,只喜听奉承之言。有个叫安禄山的胡人,他随着幽州节度使张守珪进宫面圣,因其身形巨胖,行动举止滑稽,陛下看得高兴,就经常召他进宫逗乐,着实令人看不过去。”
安禄山!
谭昭昭陡然一惊,她听到张九龄的声音低了下去,勉强道:“是人都会这般,身居高位,掌控天下大权太久,太过顺当,人就会变。”
张九龄宽慰她道:“民怨太重,花鸟使这个差使,走出去如同牛鬼蛇神,人人避之,连带着家族亲人都被看不起。陛下还是能听进去一些,收敛一二,不算太过昏聩。”
花鸟使只是李隆基发癫的开始罢了,到了后期他会越演越烈。李林甫未能上朝为官,但李隆基身边,绝不会缺李林甫这般的奉承小人。
谭昭昭未再多言,翌日,她让人给高力士带了消息,说是府里桂花开了,让他来吃桂花酒酿。
高力士接到信,没过两日就高高兴兴前来了,他一进屋,四下打量之后,问道:“咦,今朝张相旬休,他怎地不在?”
谭昭昭道:“张颠说是认识了一个叫王摩诘的年轻人,与大郎很相似,一定要介绍给他认识,他去了张颠府上。”
王摩诘便是王维,张九龄本不打算前去,谭昭昭听到他一说,便想法子将他劝了去。
今朝张九龄不在,高力士却来了,正是大好的时机。
谭昭昭让灶房用桂花做了好些吃食,趁着秋高日爽的天气,两人在庭院里,难得清净地吃酒说话。
高力士连吃了两碗甜汤,饮了两盏桂花甜酒便放下了杯盏,道:“我不能吃太多,免得明朝起来后,身上还有酒气,被陛下闻到了会责骂。”
谭昭昭眼神微转,问道:“难道陛下不吃酒?”
高力士笑道:“陛下当然吃酒,他晚上歇不好,总要在睡前吃上几杯才能安睡。九娘,这些事,我只同你说,张相那边,你千万莫要透露。”
谭昭昭心头砰砰跳,她拼命平缓着情绪,道:“你同我说了,我就不会与大郎说,你尽管放心。不过,歇不好可不行,陛下没请太医诊治?”
高力士向来相信谭昭昭,听了就未多言,道:“陛下只是入睡时难一些,身子并无异常,就未请太医诊治。”
谭昭昭哦了声,边吃着酒,边状若无意道:“听说朱砂能安神,就着酒吃上一点,就能快些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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