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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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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九龄的回信,同样用了波斯语。

    谭昭昭跟着雪奴学习波斯语,说得流利些,写就很是一般了。

    老师雪奴在大唐长大,水平本身就不高,只会浅显的,比如天气如何呀,身子好吗?太贵了,不能便宜!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酒的写法。

    谭昭昭绞尽脑汁,将汉字的内容,翻译成了波斯语,硬拼凑出了四张纸。

    张九龄的回信,足足有十张纸。

    不过,十张纸中,倒有两张是汉文。

    谭昭昭暗戳戳以为,张九龄也是拼凑出来的,她这般以为,还是有一定的依据在。

    她一张汉文,拼凑出四张波斯文,张九龄两张汉文,凑出八张,恰好对得上。

    “昭昭,我望穿秋水,方收到你的回信。知晓通信不易,朝廷的驿站,少有到岭南道的文书公函。到韶州府更少之又少。幸好到长安的信件容易送些,我多写些信就是。”

    “看到昭昭的波斯文,汉字的进步,甚慰欣慰,并深觉羞愧。昭昭聪慧,好学,我在韶州府,岂能无所事事?”

    “有幸从刺史府中寻到胡文的书籍,加之刺史府上有门客粗通胡语,向其请教,粗略学了些,能读懂昭昭的来信,互通往来。”

    “昭昭怎可如小儿般无赖,汉胡文字各写一遍应付交差?”

    谭昭昭轻抚着信纸,张九龄的字遒劲有力,眼前仿佛看到了他写字时的模样。专注,跪坐在案几前,乌发垂耳拂体,月白广袖宽袍,灯火昏黄,美如画卷。

    再拿起波斯文的信,谭昭昭的心情就没那般美妙了。她努力辨认,只能读懂一半。

    雪奴见谭昭昭读信,一会神色凝重,一会微笑,一会眉头蹙起,抓耳挠腮,她看得好奇,问道:“九娘,张大郎究竟写了甚?”

    谭昭昭想了下,将信纸蒙住,露出一行字递到雪奴面前:“你可认识?”

    雪奴歪着脑袋,仔细辨认了一阵,干笑道:“呵呵,我亦不认识。”

    谭昭昭冲她翻白眼,看吧,就是老师的问题!

    雪奴咯咯笑道:“玉姬的学问好,她懂!我去让人叫她来教你。”

    玉姬住得也不远,今日刚好在家中,没一阵她就来了。

    听完两人的问题,玉姬哭笑不得道:“我还以为九娘生产了呢,急得不行匆忙赶了来,竟然是为了这个!”

    谭昭昭不认识的太多,知晓张九龄在韶州府,给她写信也不会涉及到朝政机密,干脆厚着脸皮,将信递给了玉姬,由她读出来。

    玉姬捧着信看了几眼,再看向谭昭昭,笑得意味深长,清了清嗓子读了下去。

    “昭昭,夜里下了一场急雨,被吵醒再难入眠。遥望长安,盼着再见昭昭。”

    雪奴听得嘻嘻笑,搂住了谭昭昭的胳膊,催促着玉姬:“快念快念!”

    谭昭昭虽觉着不好意思,但她还是极力装作淡定。

    玉姬笑骂雪奴一

    句,

    叫她别急,

    继续读了下去。

    两人起初还在玩笑,玉姬念到了最后,声音低了下去,说不出的惆怅与艳羡。

    “昭昭,惟盼你平安喜乐,我待昭昭的心,如日月也。”

    日月永恒。

    良久之后,雪奴轻叹一声:“九娘,那些人给我写诗,讨我欢喜,终是流于虚浮,好似我就是一坛美酒,一块金饼子,他们争来夺去,茶余饭后的炫耀罢了。”

    玉姬轻轻嗯了声,道:“真情假意,一看便知,实在没劲得很。”

    谭昭昭收起信,认真地道:“你们都很好,我认为你们比我都好。说实在话,我就是出生比你们好一些,你们能靠着自己的双手,从贱籍脱离出来,自强自立,赚到丰厚的家产,有安身立命之本。你们值得更好的男子,世间最美好的男子。别丧气啊,大唐大得很,我都能遇到张大郎呢!”

    玉姬眼眶一下就红了,与雪奴那样,抱着谭昭昭的手臂,亲昵地贴着她,道:“怪不得雪奴喜欢你,我以前不明白,如今我可明白了。在世人眼中,我们就是群商户女,还是胡姬。客人轻佻调笑,旁人习以为常。寡妇抛头露面,胡姬酒娘以色侍人,何须值得看中。不仅是男子如此,好些娘子也这般看待,嫌弃我们低贱。”

    雪奴吸了下鼻子,扬起笑脸道:“别说这些丧气话,我们都要快活一些,九娘还大着肚子呢,别让肚子的孩子听到了,不然又得踢九娘。”

    话音刚落,谭昭昭就哎呀一声,低头看着鼓起一块包的肚皮。

    雪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惊奇地道:“还真是听见了,哎哟,真是聪明,跟九娘一样呢!”

    谭昭昭轻抚着鼓起之处,朝着雪奴伸出手臂,苦着脸道:“快快扶我一把。”

    玉姬不明所以,跟着雪奴一起搀扶起谭昭昭去了净房。

    出来后,玉姬惊骇地道:“我没生养过,以前听说了些,还不以为意,如今亲眼见到,怀孕真是辛苦。九娘独自在长安,实在太不容易了!”

    谭昭昭缓缓在苇席上坐下,伸直双腿,背靠着软囊,总算舒服了些,开始琢磨起来。

    这次厚着脸皮让玉姬读了信,为了隐私,她还是得多学。

    毕竟,张九龄已经超过了她,她比他有更好的条件,无论如何都不能落于他之后。

    谭昭昭眼珠一转,看向了玉姬。、

    玉姬察觉到谭昭昭的打量,问道:“怎地了?”

    谭昭昭凑上去笑,道:“玉姬,我拜你为师,学波斯文如何?”

    雪奴故意不悦道:“好呀,九娘嫌弃我,要改拜老师了!”

    玉姬作势欲打她,笑骂道:“都怪你这个老师学得不好,九娘另外拜师,乃是明智之举!”

    她柳眉一挑,喜道:“好呀好呀,我能当九娘的老师,求之不得!”

    谭昭昭忙撑着苇席,俯身见礼,道:“我身子不便,着实无法行大礼,老师莫怪。”

    玉姬忙搀扶起她,道:“快坐好,我就是说

    笑罢了,

    哪敢当人的老师。九娘也别这般唤我,

    显得生疏了。反正我得空时也无聊,正好前来同你玩耍。”

    雪奴想了下,道:“我也来,一起学习!”

    玉姬一口应下了,豪迈地道:“都学,都学!我还会突厥语,你们可要一并学了?”

    突厥语?!

    安禄山与史思明,两人都会七八种语言,他们是突厥人!

    谭昭昭毫不犹豫地道:“我要学!”

    雪奴凑趣,吵闹着也要一起学习。

    玉姬嘀哩咕噜说了一通,谭昭昭估计,这就是突厥语了。

    要是张九龄能学习,于他来说就更有益处。

    谭昭昭仿佛记得,大唐的名将哥舒翰也是突厥人,他同安禄山不合,要是张九龄能与哥舒翰结交,早些扼杀掉安禄山史思明,可能避免安之之乱呢?

    几人说笑学习了一会,雪奴望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阳,擦拭着额头的汗,抱怨道:“这天气真是热,真盼着下一场雨呀!”

    鸣蝉叫得有气无力,树木耷拉着叶片,太阳炙烤着,地看上去都好似波浪起伏,泛着水光。

    谭昭昭道:“晴了好些时日,肯定会下场暴雨。”

    雪奴拿着羽扇扇风,皱眉道:“街上几乎都没人,铺子里的买卖也不大好。对了,裴氏与朝中大臣都去了东都洛阳,乳母还未送来,要是昭昭生产时,赶不及怎办?”

    谭昭昭并不反对请乳母,生产后,夜里有乳母帮着喂养,她可以好生休息,早些恢复。

    裴光庭贺知章等朝廷官员,都随着圣驾去了东都洛阳。

    他们只需得吩咐一声,仆从前去准备。迄今还未送来,谭昭昭心知肚明,肯定是东都洛阳局势变得愈发紧张了。

    谭昭昭亦未多言,免得传递不安情绪,宽慰她们道:“无妨,我自己可以喂养。”

    雪奴见她气定神闲,赞道:“还是九娘厉害。夸张大郎,也莫要忘了九娘,九娘也值得更好的男子。”

    谭昭昭想大笑,却极力控制,道:“雪奴,你的话我很爱听。只是,雪奴还是少说一些,我听得太高兴,想大笑,却不能大笑,真是太难受了。”

    雪奴噗呲一声,同玉姬笑成了一团。

    日子就这般过去,芙娘得空了,也一起来探望谭昭昭。

    芙娘来自是西域龟兹,著名的高僧鸠摩罗什便是龟兹人。

    龟兹属于安西都护府,从龟兹来的商人,一般都会讲多门语言。芙娘亦一样,她不但会汉语,吐火罗语,还会讲梵语。

    这下可好了,突厥,波斯,汉语,梵语,吐火落于,五种语言混杂,她每天都在怀疑,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不过,有友人陪伴,一起说笑,彼此督促学习的日子,实在是太快活,谭昭昭连腿脚浮肿的难受,都觉着没那么难熬了。

    这天,晴朗了许久的天,终于在傍晚时分开始乌云密布。

    大风呼啸,云被吹得在空中怒卷,好像悬挂在头顶,一伸

    手触摸,

    就能劈天盖地落下来。

    小拇指大的冰雹,

    随着风搭在屋顶,咚咚咚,沿着瓦当滚落,在地上铺了一层晶莹的珠子。

    天气热,珠子很快就化了。冰雹来得及,去得也快,大雨随后而至。

    暮鼓的钟声,被暴雨掩盖,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兵马嘶鸣,铁蹄驶向靠近皇城,达官贵人居住的几坊,将宅邸团团围住。

    雪奴浑身湿淋淋,沿着廊檐疾奔进来。她慌得连木屐都没顾得上穿,软底绣鞋早已被打湿,在木地板上留下一长串的脚印。

    “九娘,九娘!”雪奴压低声音,焦急呼喊。

    屋内灯火通明,雪奴稍许松了口气。门很快被拉开,眉豆迎上前,惊道:“快快进来!”

    谭昭昭肚子已经太大,躺坐久了不舒服,正托着腰在屋内慢慢走动,见到雪奴的模样,愣了下,道:“眉豆,取我干爽衣衫鞋袜来,雪奴快去换一身。”

    雪奴担心谭昭昭的身子,拼命克制住焦急。

    外面街上到处都是兵马,坊门早早关闭,所有人都不得出入,雪奴心知肯定出大事了。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偏生,算着日子,谭昭昭这些天就该生产了。

    产婆虽在,却无法出去请大夫,若是她有个不测

    雪奴不敢想下去,换了衣衫,刚掬水在掌心,便听到外面屋子,谭昭昭发出急促的惨呼声。

    韶州府。

    张九龄每日睡前,皆会翻看皇历,在册子上,慎重记下日子。

    随着谭昭昭临产的时日接近,张九龄夜间总是无法睡得踏实。

    韶州府的夏季,闷热潮湿,既便有风,亦吹不散心头的烦躁。

    张九龄坐在廊檐下乘凉,透过纱绡帐幕,眺望着夜空中的繁星,想到他告诉谭昭昭,他喜欢观星。

    谭昭昭并不觉着害怕,并未劝说他。

    她甚是平淡,同他一样以为,斗换星移,四季变换,并非皇家以为那般神秘,皆为寻常。

    能得人理解,真是此生大幸啊!

    不知不觉中,张九龄嘴角含笑,睡了过去。

    突然,张九龄心头猛烈一悸,蓦地弹坐起身。

    四下空寂,只有偶尔的虫鸣声,漫天的繁星,不知藏到了何处,只余下稀疏的几颗。

    张九龄抬手拭去额上的冷汗,按住胸口,眺望着眼前的某处。

    昭昭,肯定是昭昭生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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