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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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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韶州府今年的回南天来得晚一些。

    天终于放晴之后,墙脚屋檐爬满了绿色的青苔,青苔上细嫩的野草,叶片随风摇摆,好像在同人努力打招呼。

    回廊上晒满了卷轴,庭院里杜鹃等花盛放,张九龄仰躺在其中,手枕着头,望着天际一望无垠的蓝。

    上次晒书,还是同谭昭昭一起。

    他借口带走她,让她无需晨昏定省。

    她看似温婉柔顺,偶尔露出的棱角,从不越过世情规矩,让人无可指摘。

    若没有他,她也能护住自己。

    此次归来,他方深深察觉,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改变他良多。

    从以前的桀骜,变成不动声色的委婉,家人以为他温和,平易近人了。

    实则的他,如谭昭昭一样,外圆内方。

    此时的长安,定当花红柳绿,万木争春。

    院中的樱花辛夷接连开放,接下来就该是海棠。

    去岁的海棠果,他离开时尚青绿,不知后来成熟之后,昭昭可有熬成海棠果酱。

    长安今年下了几l场春雨?

    雨打芭蕉,可有扰了昭昭清梦?

    怀着身子守孝,困在方寸的庭院之间,昭昭该有多难熬。

    千山前去长安,不知可否平安到达。

    几l月有余,还未收到昭昭的回信,她是否一切安好?

    新来的仆从万水放轻手脚,在墙脚蹲下,准备清理青苔。

    张九龄声音不高不低,道:“留着,出去吧。”

    万水停住,迟疑地道:“回大郎,娘子吩咐奴前来清理,说是大郎喜洁,往年待下雨之后,皆要清理庭院中野草,青苔等等杂物,不得耽搁。”

    张九龄未多加解释,只淡淡道:“出去吧,无需清理。”

    万水忙恭敬应是,起身告退。

    到了门边,张九龄问道:“去韶州府城,询问可有长安来信。”

    万水昨日方进过城询问长安消息,不过他不敢多言,忙应下匆匆离开。

    过了没一会,万水小跑着进了院子,急声道:“大郎,长安来信!”

    张九龄猛地起身,探身伸手:“快拿来!”

    万水上前递过信,道:“奴刚出门,便遇到了韶州城前来送信的差人,顺手取了回来。”

    张九龄唔了声,飞快拆着信。万水见张九龄没别的吩咐,知晓长安消息对他的重要,躬身悄然退下。

    信封厚实,谭昭昭足足写满了五张纸。

    张九龄迫不及待从头看起来,眼角眉梢,久违地笑意隐约可现。

    昭昭的字,现在愈发见好,秀丽端庄中,不失风骨。

    她在长安一切皆好,肚子里的孩子乖巧得很,并未过多折腾她。

    报了平安之后,就是对他的关心问候,盼着他能保重自己,她同孩子,在长安等候他归去。

    第一张看完,再继续看下去,张

    九龄愣住,一下傻了眼。

    信上,是密密麻麻,如蚯蚓一样的文字。

    张九龄翻余下的三张,皆是如此,他一个字都看不懂。

    长安宅邸的坊中,住着好几l户胡商,分别来自波斯,大食,西域等地。

    坊中还有间不大的波斯胡寺,张九龄曾在胡寺中,见过信上的文字。

    再一想同谭昭昭交好的雪奴,张九龄不由得笑了,重新躺下去,将信纸盖在脸上,无声大笑。

    果真是他的昭昭呵!

    不知不觉中,她不但写字进步飞快,还学会了波斯语。

    要是他不努力,待回到长安时,就再也追不上她了。

    张九龄一个翻身坐起,唤来万水,道:“备马,我要进城去。”

    自长安归来之后,张九龄除了在张弘愈墓前去拜祭,便留在府里守孝,几l乎连大门都极少出。

    听到张九龄要进城,万水尚未回过神,待他望来,平静的眼神,万水感到一股莫名的威压,他心里一紧,赶紧应下,转身出去准备。

    张九龄前去正院,去与卢氏打招呼。

    三郎前去了私塾开蒙。与二郎一起,由着张弘政照看。

    正院里此时安安静静,卢氏与小卢氏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已经快一岁的四郎,在乳母看顾下,在摇车里呼呼大睡。

    见到张九龄,几l人一起齐齐朝他看来,起身见礼。

    卢氏眼神中的慈爱浓得快要滴出来,亲昵地道:“大郎快过来坐。”

    张九龄见礼,道:“阿娘,我前来与你说一声,我要进城去一趟。要是来不及赶回来,阿娘无需担心。”

    卢氏怔了下,忙道:“大郎你病了一场,身子还未养好呢,快别累着了。”

    张九龄年轻,病在年前就已痊愈。听到卢氏这般说,他并未多加解释,耐心地道:“阿娘,有些外面的事情,耽误不得。”

    卢氏一听外面的事情,便不再多言,唯恐误了他的前程:“快去快去,路上小心些,多带几l个人伺候。哎哟,我就说多买几l个奴仆,千山去了长安,怎地还未归来,平时你习惯了千山伺候”

    张九龄不紧不慢打断了卢氏,道:“阿娘,时辰不早,我得先告退了。”

    卢氏忙道:“去吧去吧,等下天黑了,路上不稳妥。”

    张九龄转身离去,卢氏目送着他,望着他的背影,久久都舍不得挪开。

    小卢氏见状,恭维道:“大郎果真是厉害,以后定会有更大的前程。”

    卢氏听得虽高兴,嘴上却道:“可不能胡说,大郎如今还在守孝呢。张氏族人他都约束过,不许借着他的名头,在外胡作非为。”

    小卢氏觑着卢氏的神色,道:“姐姐同从前也不一样了,大郎回到长安,再给姐姐请封,姐姐以后就是老封君,享不尽的福。”

    张九龄中进士,连刺史都与有荣焉,于政绩上添了大大的一笔。

    进士后派官,张九龄

    更是一举得了六品的官身,

    在韶州府,

    除了刺史就属张九龄的品级最高。

    张九龄从长安归来奔丧,前去张弘愈墓前祭奠,比起他去世安葬都还要隆重。

    岭南道的官员派人前来拜祭,韶州府的刺史亲临,文人们争相替张弘愈写祭文。

    张氏眼下仍旧住在始兴,身居乡下,门前车水马龙,前来递帖子求见的人络绎不绝。

    张九龄借着守孝,下令闭门谢客,方才逐渐得了清净。

    卢氏丧夫的伤痛,因着张九龄有出息,很快就淡了。

    小卢氏所言极是,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卢氏勉强憋住了得意,矜持地道:“待以后再说吧。”

    小卢氏打趣道:“以后姐姐随着大郎前去长安,荣华富贵等在那里,宅邸等在那里,连孙儿都等在了那里呢。”

    听小卢氏提起长安的谭昭昭,卢氏的眉头微蹙,忧心忡忡道:“九娘怀着身子独自留在长安,到底小门小户出生,要是不小心得罪了贵人,给大郎招来祸事,那该如何是好啊!”

    小卢氏宽慰道:“姐姐,长安离得那般远,你在这边担忧亦无用,有大郎在呢,大郎是何等人,定是离开之前,早就安排得妥妥帖帖。”

    卢氏一想也是,谭昭昭没了张九龄在,长安是何等地方,肯定连大门都不敢出,哪敢得罪人。

    长安今年的夏季,比去年还要炎热。

    谭昭昭的肚子大了起来,孕妇本就不耐热,她只能在早晚稍微凉爽些时出门散步一阵。

    幸亏夏日瓜果多,谭昭昭选了糖分不那么足的瓜果,在凉水中镇过后吃,苦夏就不那么难熬了。

    雪奴见到她,抚摸着她的手臂,再看她隆起的肚皮,忧心忡忡道:“九娘,你的手腿同以前一样细,没见长肉,这样可会不妥?”

    肚子此时鼓起一团,谭昭昭嘶了一声,轻抚着突出之处,轻声安抚了几l句,对雪奴笑道:“你看,孩子已经听懂了,在向你抗议呢。”

    雪奴看得新奇,跟着谭昭昭一起轻抚肚皮,仔仔细细打量着谭昭昭,道:“也是,倒是我多虑了。只是啊,孩子乖巧归乖巧,就是出来的时日不对,大热天坐月子,实在是苦了你。”

    谭昭昭道:“没法子,这个也不能选择。”

    离预产期还有大约半个月左右,裴光庭府上介绍来的稳婆,已经住了下来。乳母也已经备好,要过几l日才来。

    谭昭昭备了礼答谢,感激归感激,至于生产的这一套,她还是照着自己的安排来,早就吩咐眉豆收拾了屋子,将屋子彻彻底底清洁过。

    花大价钱买了棉布来做成孩子的里衣,尿布。做好之后,再用沸水蒸煮晾晒干。

    谭昭昭以前看过医生的建议,在医药不足的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保持清洁。

    她平时也照着这般做,怀孕之后,连喷嚏都没打一个。

    雪奴道:“张大郎就是不托付人,你也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比稳

    婆医官还要厉害。()”

    “♂()♂[()”

    雪奴张大嘴,忍笑赶紧搀扶起谭昭昭前去净房。

    收拾干净出来,雪奴想了下,低声道:“外面最近气氛不太对,武皇自从回了东都洛阳,铺子里的买卖就清淡了。可是最近西市的买卖又好了起来,我听说,好些都是从东都洛阳回来的人。我总感到,洛阳有变了。”

    武皇在二月初,启程回了东都洛阳。长安的官员们都随行前去,热闹繁华的长安,一下清净了不少。

    听到雪奴这般说,谭昭昭凝神想了下,道:“武皇在洛阳,长安城不会有事。你平时只小心就是,别参与这些事情。”

    雪奴点头,道:“我听你的,谨慎使得万年船。”

    两人说着话,眉豆走了进屋,笑道:“九娘,大郎从韶州府来了信。”

    上次回了信,时隔近半年,总算收到了张九龄的回信。

    按照这般算下去,非兵情急件,再无千山急行军送信,他们差不多一年能通上四次信。比起牛郎织女一年只见一次面,还是要强上一些。

    谭昭昭伸手接过,雪奴故意使坏凑过来,道:“哟,远方情郎来信呢,快给我瞧瞧!”

    张九龄的信可不能给她看,谭昭昭伸手推她,道:“去去去,有人给你写诗还不够啊?”

    雪奴抿嘴笑,嗔怪地道:“给我写诗的人,写的诗,恨不得唱给天下人听,真是没劲得很!”

    说是没劲,雪奴却美滋滋的样子。谭昭昭斜睨着她,朝她翻了个白眼。

    雪奴买卖做大了,整个人容光泛发,神采飞扬,比之从前还要迷人,给她写诗,追求者不计其数。

    无论什么时候的女人,只要有本事,就能过好日子。

    谭昭昭感慨着打开信,只扫了开头,嘴角就开始抽搐,无语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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