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何泽书第一次知道,小时候课本里说过的,“日子就像潺潺的流水,一不留神就溜走了”。
可能这才是生活的原貌,不需要每天都在知识上充实自己,不需要每天都用来创造价值,只是在那里坐着,看朝阳、看夕阳,躺着打盹儿,甚至坐没坐相地倚在沙发上看些无聊的综艺,跟着发出两声傻笑……
如此这般,太阳一个升落,日子也就“虚度”了。
盛缙能感觉到何泽书逐渐松弛的状态,最直观的:同自己说话时嗓音就提高了不少,再不是那副谨小慎微、生怕冒犯的样子;有时候甚至会主动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盛缙回头看他,何泽书就若无其事地别看眼睛:日子久了,他甚至会跟来家做饭的保姆撒娇:“姐姐!明天做糖醋排骨嘛……”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深秋。
秋日的太阳暖融融的,盛缙像以往的许多天一样,跟何泽书一起吃饭早餐,站起身,披上风衣。
“盛先生拜拜!一路顺风!”何泽书笑吟吟地冲走到门口的盛缙摆手。
何泽书身量纤瘦,又畏寒,但毕竟只是秋天,实在没到开地暖的季节,他就围着咖色的针织围巾,一张白净漂亮的小脸埋在里面,带着极淡的红晕——这是一种安静又炫目的美。
一瞬间,盛缙几乎被眼前这画一样的构图“吸”了进去。
他从未对生活有如此具象化地体会。是的,生活,他和何泽书,两个人一起,在这栋房子里。
以后,盛缙曾无数次地回忆起这一刻,这平平无奇的一刻,安安静静的一天,但又散发着引人沉溺的醇香。
盛缙竭力不表现出任何异样,他冲何泽书淡淡笑了笑,声音不大,像已经过去的很多个日子一样:“中午见。”
盛总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比如合上门的瞬间,他想要将餐厅里的这幕永远装裱在门后
——那朵小桃花落在空荡荡的别墅,从此冷冰冰的钢筋水泥间生出了春色。
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周末,何泽书靠在门边,指着院子里光秃秃的花田:“这些地就这样空着?”
盛缙的眼睛从书本上抬起来,含糊“嗯”了一声:“没时间侍弄。”
何泽书摇摇头,连说了好几遍“暴殄天物”。
他将围巾往上提了提,将半张小脸躲在柔软的布匹后面,挡住秋风的凉意,小跑到院子里,像一片从天而降的枫叶。
他仍旧纤瘦轻盈,完全看不出肚子里揣着一个小小的幼崽。
“要不让我撒两把花生进去?”何泽书围着花田转了两圈,然后笑着冲盛缙招招手,抬高声音,幼稚得跟个小孩儿一样,“盛先生——可以吗——”
“哦?这就不算暴殄天物了?”盛缙看着他,嘴角不自觉上扬。
何泽书很不服气,坚持自己提议的合理性:“总比空着好吧?”
盛缙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跟着何泽书走
进了秋风。
“确实浪费。”盛总第一次觉得自家杂草丛生的园子有些荒,可能是往常来去匆匆,没太在意过自己的生活环境。
有钱确实是件好事,比如这个时候,盛总能轻易许下承诺:“那就利用起来,就这两天,我找几个花匠做个简单的规划。”
何泽书:瞠目结舌jpg
他结结巴巴:“这、这么随便的吗?”
盛缙反问他:“你不是喜欢吗?”
何泽书:“倒、倒也……就因为这个?”
盛缙:“我觉得动机很充分。”
何泽书不说话了,把脸扭到一边,小脸微微绷着,小声嘀咕“可、可恶的资本家”,但是比测谎仪还精准的耳垂完美暴露了他——一片通红。
“不过,”盛缙继续说,“我会嘱咐他们,这一块田给你空着,随你怎么玩。”
何泽书:“?”
盛缙:“比如种花生。”
何泽书的耳垂更红了。
秋去冬来,这乱七八糟的一年一眨眼就到了尾巴。
——小半年下来,这栋原本冷冰冰的北欧风装修的别墅已经变了样,不只是门口漂亮的花圃、石子路还有人工喷泉,房子内也一样,地面铺满上好的羊毛地毯,冬天地暖一开,何泽书甚至能光脚单衣在房子里打滚。
原本只具备遮光性能的黑灰色窗帘也被何泽书全换了一遍,这一换吧,顺带着就多买两个花瓶,挂两个吊饰……
到如今,这原本只是拿来住的地方真的能称之为“家”了。
大年二十九这天,吃午饭的时候,盛缙明显看出何泽书的心神不宁。电视里一片大红,喜气洋洋的祝词从音箱里传出:“各地的年味越来越浓,人们在喜庆祥和的氛围中喜迎新春的到来……忙碌了一年的人们都赶在除夕前回家,不图别的,就是为了一顿团圆饭……”
团圆
——这两个字出来的时候,盛缙明显看到何泽书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他手轻轻搭上自己的小腹,那里已经微微鼓起,已经能隐约看到生命的轮廓了。
盛缙张张嘴,原本酝酿好的话到嘴边,竟突然有点干:“我……”
何泽书像突然被惊醒了一样,抬头看向盛缙,冲他一笑,主动开口:“盛先生,您明天要回家跟父母吃年夜饭吧。”
盛缙:“嗯。”
他没有邀请“要不明天跟我一起回去”,这话实在尴尬,又明知道何泽书会婉拒,还不如不开口。
两人相对坐着,场面陷入微妙的尴尬。
还是何泽书主动打断了沉默,他指指面前的蛋饺:“今天阿姨放假,这些是我做的,尤其是这个蛋饺,很要功夫的!”
“很好吃。”盛缙莞尔,“尤其是这个蛋饺。”
何泽书露出“算你识货”的表情,继续品尝自己亲自掌厨的大作。
他看着轻松,但盛缙能轻易发掘他埋在心底的不安。
这么多天来(),何泽书看似慢慢放松下来(),但埋在心底的不安从未消解——这株飘荡的浮萍仍旧没有上岸。
盛缙:“明天放假,白天我不走。”
何泽书看着他。
盛缙:“晚上吃完饭就回来。”
何泽书攥着筷子的手在无意识地用力,指尖微微泛白。
盛缙轻声说:“我们一起守岁。”
何泽书咽了咽口水,过了两秒才慢慢开口,但声音有明显的艰涩颤抖:“你、还是陪伯父伯母吧,大过年的,我没事儿,我往年一直——”
盛缙很少见地打断他说话:“明天吃完饭我就回来,别睡太早,等等我。”
几乎是一瞬间,何泽书眼眶就红了,他有些仓惶地把头低下来,盛缙眼尖,看到有颗晶莹的透明液体砸到碗里,对面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嗯”了一声。
不知道明年我们都在哪里,但至少今年烟花绽放时,我们在一起吧。
第二天除夕,盛缙在何泽书的目光中出了门。
这孩子懂事到可怕,即便怀着孕——按说激素作用下正是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他仍旧笑着跟盛缙摆手,看不出难过:“拜拜,haveaniner!”
盛缙走到车库,坐在车上,却没有发动。
他在没有打火的车上安安静静坐了几分钟,半晌,掏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妈。”
盛夫人的声音传出来,知性、优雅:“怎么这么晚还没来?菜快上齐了,就等你了。”
盛缙停顿了几秒,然后:“妈,我今年不回去了。”
盛夫人没有着急,而是沉默了会儿,轻轻叹口气:“陪那孩子?”
盛缙:“嗯。”
“好,我知道了,”盛夫人轻轻说,“我来转告你爸爸。你……唉,你陪陪他吧,是个命苦的孩子。”
盛缙低下头:“嗯,谢谢妈,我明天回老宅。”
挂上电话,盛缙迅速打开车门。他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手脚发热,几乎感觉不到深冬的寒意。
“砰——”
打开门的瞬间,盛缙对上了何泽书泫然欲泣的脸——像是刚刚哭过——带着诧异、震惊和显而易见的雀跃,他撑着桌子迅速站起身,几乎是小跑着迎上来。
何泽书抬头,那双漂亮眼睛从眼眶到眼尾都在泛红,倒比平时更像桃花了:“你不是回家了吗?!”
“走,”盛缙按住何泽书的手腕,语速很快,甚至可以用急切来形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大年夜,车往更僻静的郊区方向驶去。
何泽书扒着车窗,看外面逐渐后移的万家灯火,又偷偷转头,小心看了一眼盛缙俊朗的侧脸,再装作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他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在哪儿,但又觉得不重要,这趟不知终点的路,于他而言,已经有了足够的意义。
但在下车的时候,何泽书还是震惊了
——这是一
() 家相当高档的植物人康复中心。
何泽书感觉到自己左侧胸腔里的器官正“砰砰砰”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跃出,他下意识抬起手,想攥住些什么,另一只更大的手牢牢握住了他,温暖顺着相贴的肌肤传来,几乎能融化冬日的一切寒意。
“半个月前,我把你外婆接到这里来治疗,”盛缙一边轻声说,一边牵着何泽书往里面走,“之后就是寒流,这半个月你来得及出门探望她,我本想先瞒着,连带另一个礼物一起给你个惊喜……”
何泽书呆呆扬起脸:“另一个礼物……?”
康复中心里地暖开得很舒服,盛缙帮何泽书摘下围巾和外套,挂在自己手臂上,牵着他往长廊深处走。
有除夕值班的护士路过,笑着冲他打招呼:“盛总!您怎么今天来了?过年好呀!”
她目光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微微泛光,带着点压抑不住的兴奋冲何泽书也摆摆手:“漂亮弟弟,你也过年好呀!”
何泽书忙点头:“过、过年好。”
盛缙无奈地看向这位活泼的小护士:“你别闹他。”
“好嘞好嘞,两位请随意。”护士姐姐满口答应,冲何泽书wink了一下,笑着走远了。
何泽书另一只手轻轻握紧:他不傻,看到护士的反应可以明确知道,盛缙亲自来过这儿,而且不止一趟。
盛缙低沉的声音悠悠响起:“另一个礼物,我总犹豫着怎么告诉你不显得刻意。”
他牵着何泽书往病房的方向去:“今年盛氏的投资了一个研究植物人唤醒的医疗项目,走的公益投资渠道。”
何泽书感觉自己脑子“嗡嗡”的,复杂又激烈的情绪在胸腔振荡,打开病房,亲眼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外婆时,各种交织的感情达到了巅峰——
他站在外婆的床边,一手落在盛缙掌心,另一只手攥着病床旁边的护栏,挡不住的泪水瞬间汹涌而出。
外面,疗养院的庭院里,响起烟花升空的声音。
各色烟花在空中炸开,又是一年辞旧岁。
何泽书哭得话都说不出来。
恍恍惚惚地,他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轻声说:“小书,新年快乐。”
何泽书觉得自己愿意死在这一刻,就这一刻,他终于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