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车上,两厢无话。
如果是几年后的盛总,他处理这种事应该要稳妥得多,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烦躁不可控地外泄在脸上。
盛缙沉着脸,指尖夹着细支烟,白色的烟雾婷婷袅袅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坐在后面的青年低低咳了一声,手落在控制车窗升降的按钮上,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按下。
盛缙:“……”
他示意司机把窗户打开,然后碾灭了手上的烟。果然,没过几分钟,他从车内后视镜看到,后座上名叫“何泽书”的青年苍白如纸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盛缙觉得这人矛盾又古怪,费尽心机爬床,但无论是昨天在床上,还是现在,他的痛苦和歉疚都不像作伪。
尤其是那双眼睛,生得美丽纯粹,就是里面压抑着一种被巧妙掩饰后的难过,看着扎眼。
想到这儿,盛缙越发烦躁,眉心越皱越深。
他一手支着下巴,从后视镜里打量着何泽书的表情,他踌躇了很久,才攥紧手心,鼓起勇气开了口:“对不——”
盛缙却不想再听他道歉:“你昨晚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何泽书讪笑了一下,有点仓皇地低下头。
盛缙有点懊恼自己话说重了,他停顿了两秒,再开口时,声音稍微柔和了两分,只是气氛实在尴尬,何泽书又实在紧张,怕是留意不到盛总这点体贴。
“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我、我,”何泽书的眼神显露出迷茫,他斟酌了片刻,几次欲言又止,才找到一个自认为最合适妥当的措辞,“请您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我不会给您找麻烦的。”
盛缙:“……”
见这位“贵人”不吭声,何泽书囫囵算作他对自己识相的态度还算满意,于是小心翼翼开口:“能不能麻烦您放我下来,我要坐地铁回校。”
盛缙心里突然翻上来一种荒谬的好笑感,他回头不咸不淡在何泽书身上扫了一遍:“现在这个时间,你这幅样子,直接回去?”
何泽书咬住了下唇——只是他紧张的时候下意识地动作,连自己都没意识到:“我会在路边随便买个外套,不用您操心。”
盛总心里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更甚。
他面无表情开口:“前面那条商业街,停车。”
司机点点头:“好的。”
何泽书欲言又止:这条街上的衣服他大概率是买不起,能不能让车再往前面开一点儿,也让他这两条饱经摧残的腿多休息休息,但以他尴尬的身份,这种“过分”自然是不敢提的,于是只能安安静静在后座上装吉祥物。
车停下。
何泽书迅速识相地走下来,冲前座那位不知道姓甚名谁的贵人点点头:“多谢您。”
谁料盛缙也跟着从车上下来,走到他面前:“走吧。”
何泽书:“?”
“愣着做什么?”盛缙示意旁边的一家店,
“进去。”
漂亮青年的步伐一直落后盛缙半步(),他注意着何泽书脸上细微的神态变化——很不安()[(),似乎周围人的视线都会让他受惊。
盛缙又扫了一眼他露出来的腰线,上面还带着没消下去的红痕和手印,何泽书局促的手挡在自己的腰腹部,但他细的跟麻杆差不多的手腕实在起不到很好的遮挡效果,反倒让人更想把目光投到他身上。
盛缙随手拿了件灰色的运动外套,直接递给店员:“结账。”
店员就没见过这么干脆的顾客,直接愣了:“不、不用试一下?”
“不用,”盛缙重复了一遍,“直接结账。”
付费流程走得很快,盛缙没有让店员把这件外套包起来,直接递给何泽书:“穿上吧。”
何泽书咬咬牙,停顿了半拍,还是伸出手接过了这件外套,他小声冲盛缙道谢:“多谢您。”
说话,他很迅速地把外套披在身上,“哗啦”一下把拉链拉到顶——严丝合缝把自己的身体遮蔽住的那一刻,盛缙肉眼都能观察到,何泽书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冲盛缙很淡地笑了一下,重复了一遍:“真的谢谢您。”
今天盛缙先是听了一耳朵的“对不起”,现在又开始反复听“谢谢你”。
他点点头,轻描淡写含糊过去:“没事。”
这外套并不合何泽书的身,刚刚盛缙也只是随手拿了一件离自己近的,想着赶紧帮他挡一挡。事实上,这件灰色运动装多少有点过大了,何泽书骨架纤瘦,这衣服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显得他像是顶着一张苍白的小脸埋进了衣服里,有种说不出的可怜劲儿。
仿佛是思维的惯性使然,盛缙转过身,开始挑其他衣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举动放在“盛缙”这个人身上有多么异常。
“您、”身后突然响起声音,那青年踌躇着开口,“您能给我一下联系方式吗?”
盛缙转身,淡棕色的眼睛居高临下看着他,不辨喜怒。
何泽书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并不合适,赶忙解释,语速越来越快:“我不是想趁机勾搭您,对不起,我刚刚想的不周到,我真的只是想把这件外套的钱转给您,要不您给我一个转钱的账号,或、或者给我一下司机或者助理的联系方式……”
盛缙看着他。
他仍旧惴惴不安,或者说更惶恐了,他似乎很想把衣服的钱还给自己,但又纠结于他所不清楚的“贵人心思”,因而越发的无措。
盛缙并没有说“一件衣服的钱而已”,相反,他拿出手机:“我扫你。”
何泽书一愣:“……”
盛缙冲他晃了晃手机界面:“微信。”
何泽书这才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调出了二维码界面。
盛缙语速不快:“今天他们店里做活动,我刚付款的时候是吊牌价打对折。”
站在旁边的店员和店长:……
现在店内干干净净,完全没有做
() 什么半价活动的迹象,盛缙刚刚随手捞的秋季新款顶多就是个九五折,哪来的对折?
但她们当然不会拆穿,冲何泽书笑着点头,帮盛缙鬼扯的谎话打了个圆场。
何泽书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慢慢缓和下来了些,他冲盛缙露出了到目前为止最轻松的一个微笑:“谢谢。”
只是他对着微信上的好友界面又扫了一眼,咬咬下唇,又稍显局促地开口,问了个难以启齿的问题:“您……贵姓?”
盛缙也是一愣:这小孩儿真的连自己是谁就不知道就来爬|床?
说实话,他不信,但是何泽书脸上的神情又不像作伪。
盛缙今天第数不清多少次压下心里的异样,开口:“我叫盛缙,盛开的盛,绞丝缙。”
何泽书赶紧点开备注,把名字输进去:“我把我名字给您发过去——”
他声音一顿,大概是突然想到,盛缙或许并不关心自己到底叫什么,是哪三个字,但他还是郑重在输入框里打下了自己的名字,点击了发送键。
何泽书抬头:“多谢您,前面就是地铁站,我自己回校就好,之后就不麻烦您了。”
他说话得体,声音温润,遮住他那件不合身的香艳衣服,盛缙才发现他浑身上下浓重的书卷气,昨晚的一切跟没有重量的泡沫一样不真切起来——站在自己面前的好像真的只是个漂亮纯粹的优等生。
盛缙淡淡“嗯”了声,没有再主动多管,在何泽书的目光中上了车。
车辆往前徐徐行驶,盛缙打开手机,拨通助理电话:“小李,额外工作,给你加班补贴,帮我查个人。”
“嗯,姓名何泽书,h大在校生。”
对面又问,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信息。
盛缙翻开刚刚添加的微信,点进朋友圈,眉毛微微一挑——丰富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看样子是个比自己以为的更标准的优等生:朋友圈琳琅满目,全是各种各样的活动总结,赛事总结,盛总粗略扫了一眼,看到他是h大计院的学生会主席。
他截了张图,发给自己助理:“查查他的人际关系,近两天的动向,尤其是跟我昨天饭局上的几个老家伙有没有接触。”
盛缙停顿了一下:“跟盛家有没有接触也要查。”
安排完事,盛缙没有立刻放下手机,而是继续看起了何泽书的朋友圈。
这小孩儿很忙,是一棵兢兢业业生长的树,按常理说不可能干得出来“爬有钱人床”这种丑事,看他的反应也确实不像自愿,至少绝对不是主动谋划,但如果说他只是被算计了、拐骗过去……那作为完完全全的受害方,也不该是现在这个反应。
至少,他大概率并不是什么都不清楚。
在这个结论蹦出来的瞬间,盛缙脑海里,何泽书咬着下唇、难过又难堪的样子一闪而过。
那声“对不起”,还有“多谢你”也跟着钻出来,在他脑海里盘桓。
这小孩儿明明一副不谙世事的优等生样子,身上的谜题却多得出奇,跟蒙着一层雾气似的,让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