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他明白“信仰”二字的分量很重,下意识就想推却:“这不合适。”
“不会。”
——在张导之前,老妪先一步开口。
“邳灵快没了,”邳灵的最后一位祭司,哀伤地看着手中的衣服,说着“大逆不道”的话,“但人还得活着。”
“拿去,”她将衣服塞进何泽书手里,“如果山神愤怒,我受神罚。”
何泽书很震惊,这样大年纪的阿婆,居然愿意为了族人的生计,愿意背弃上百年绵延下来的信仰、规章甚至于荣耀,尝试着走出这条既定的死路。他不敢说自己对老太太的痛苦感同身受,但在接过禄孖服饰的时候,多少能感受到信仰的沉重。
“多谢阿婆。”张仲再次朝老妪鞠躬,“我们明天就把禄孖服饰完好无损还回来。”
老妪不再多言,也不再看他们,拄着拐,背手慢慢回了内室。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何泽书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阿婆,会有新的邳灵延续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老太太脚步似乎是停顿了一下,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
一群人离开了小屋。
张仲:“好,那准备工作完成!”
何泽书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撼中,他将手中神官的华服捧在胸口处,不敢太高也不敢太低,胳膊都在发酸:“节目组就不能编个架空背景吗?再说为什么要我扮演禄孖?明明现成的影帝就在咱们队伍里。”
张仲示意工作人员从何泽书手里接过衣服,含糊着回答:“为什么要你来演,等你待会儿穿上衣服就知道了。”
何泽书:“?”
张导在他背上“啪”一拍,用轻快的语气说:“诶呦,你想这么多干嘛?人家邳灵族和当地政府都同意了,哪轮得着你来想这么多?好好演你的npc就行了,你小子就是读书读太多了!”
沟通无效,何泽书索性放弃思考,轻叹口气:“我知道了。”
“好,”张导点头,“我来带你们适应场地和剧本。”
下午,田佑和辛伍带着自家崽,从木屋出发,准备去出发前往邳灵。
辛导尤其兴奋,一路上,眼睛都没从车窗上移开过,一直在讲构图、讲打光,讲他当年拍xxx电影时在深山老林里的艰苦故事……见田佑不怎么搭理他,辛导也兴致不减,一会儿拉着自己儿子讲,一会儿又对工作人员夸夸其谈。
田佑倒是安静——直到前方遗世独立的小村落出现在视野中。
邳灵确实是个足以惊艳四座的宝地,除了依山,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山中湖,清列的山泉从山顶引下,数百年来,邳灵人靠山吃山,孕育了这个封闭又独特的小文明。
“这真是……”辛伍都停止了吹牛逼,啧啧称奇,“你们节目组可以啊,还能找到这种地方,人家还配合拍摄,张导有一手。”
车停在距离山村不近不远的位置,一下
车,正碰上第一位迎面走来的npc——田野。
不得不承认,尽管田大画家的性格有点2,但脸是实打实的好看。他一头金发披散着,只精巧地了几绺小辫,用一根带着新叶的树枝盘起来,一身月色的长袍,只在边沿处用精妙的刺绣装饰着弯月细纹,并缀有流苏,配合上田野的脸——完全可以用典雅高贵来形容。
“嚯!”田佑被亲弟弟吓了一跳,又饶有兴致地凑上去一个劲儿地打量,“可以呀你!”
田野面无表情地伸手,狠狠一巴掌把田天王凑上来的脸打开,面向几位嘉宾,清清嗓子,开始背词:“欢迎各位贵客。”
田佑指着自己受伤的左脸:“你就是这么欢迎我这位贵客的?!”
田野无视他:“我是禄孖身边的侍官,各位初到邳灵,由我为大家引路。”
田佑哈哈大笑:“侍官!哈哈哈哈哈!你小子也有今天!”
田野又忍了,维持着自己高贵神圣的形象:“……但邳灵如今混乱,没有余力招待各位贵客,听闻几位是远道而来拯救我族的勇者,恕我冒昧,还请各位助我族一臂之力,救禄孖于水火。”
田佑:“啧,跪下来求我。”
田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轻轻说道:“三次。”
田佑:“?”
田野:“你打断我说话,已经三次了。”
田佑看着自己亲弟弟,一脸的“所以你能拿我怎么办?”,非常嚣张。
田野突然抬手,白月色的袖袍在阳光下反射出粼粼光泽,显得优雅非常:“来人。”
出乎田佑意料,真的有几个工作人员扮成的黑衣人利落地跑出来,在田野面前单膝跪下:“神侍大人。”
田野指着田佑:“这个人不敬禄孖,把他拖下去关禁闭一小时,再允许他出发。”
黑衣人齐声:“是!”
田佑:“?!”
他震惊看着田野:“你还记不记得咱俩是亲兄弟,属于一个家庭组,我输你也输?”
田野冲他咧嘴一笑:“只要你不爽,我就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田家的怨种兄弟真的笑死我】
【哈哈哈哈哈鉴定为亲兄弟!】
【不是亲生的干不出来这缺德事】
【田野:我可以不赢,但我看不得你赢】
【哈哈哈哈哈哈田佑老师这张嘴啊!】
【昨晚他在书书面前“一个有故事感的男人”形象又崩了】
【话说,如果田老师知道,他要去拯救的“禄孖”是书书演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谁去告诉他!我要看他悔恨的样子!!!】
【告诉他!告诉他!告诉他!(疯狂摇旗呐喊ing)】
【哈哈哈哈哈哈田老师你这张欠嘴啊!】
几个黑衣人架起田佑,非常干脆地把人带走了,mia跟在他爸身后止不住地叹气,眼神活像在看二傻子。
田野整理了一下衣袖,转向辛伍和他家毫无存在感的鹿鹿,语气都温和了不少:“那就请两位勇士跟我一起先行一步吧。”
村落的中央有五座木楼,占据邳灵的“核心地段”,视野极佳。
此刻,何泽书就穿着神子的祭祀服端坐在其中一座木楼正中央,神服上缝缀着日月星辰的组合而成的纹样,邳灵人将本族口口相承的神话、承载着代代宏愿的星象……都绣在禄孖华贵非常的服饰上,他们将神子装点成信仰世界的载体,然后向禄孖低头,祈求山神庇佑。
何泽书眨眨眼,想起刚刚从当地向导口中听到的,最后一位禄孖的故事。
他是个年轻人,长得漂亮,性子也活泼,不大像冷冰冰的信仰载体,而是活成了了一个真正的人。这位禄孖对山外的世界很是关心,但他走不出大山,于是转而热情同偶然进山的异族人交朋友。
“然后呢?”何泽书问。
那向导犹豫了一下,看着何泽书身上的神服,神色复杂,想来,是有哀伤和缅怀在里面的。
“他年轻,想法激进,胆子又大,做了些很是‘大逆不道’的事,说来也巧,当年爆发了一场泥石流,冬天又格外的冷,整个村里到处都是‘神罚’的流言,”向导眯起眼摸着下巴,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讲,“最后的祭祀上,一个村民嚷嚷着邳灵不需要背叛神的禄孖,发疯一样冲过去,把他捅死了。”
何泽书:“……”
很快,他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张导非要自己来演这个npc。听那位向导的话,最后的禄孖跟自己身量相似,年岁也相仿,虽然长得不算像,但给人的感觉颇有几分相似——与人交谈都挂着笑,身上带着浓重的书卷气,是个很讨人喜欢的样子。
何泽书身下跪坐的蒲团很柔软,周围并立的五栋木楼是整个邳灵的最高处,从这儿可以俯瞰整个村庄。旁边有神龛、木桌,和几卷泛黄的老书,若是有心远眺,四周都是旷远的山景——很寂静又很安心的地方,让人感觉自己的心都澄澈起来。
可何泽书会不由自主地去想:
倘若一年四季、年年岁岁都坐在这里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闭起眼睛,安静养神。
但思维却不如人意,他几乎不自控地想到了一个不在此地的人。
或者说,从昨天开始,何泽书就发现,自己不能清闲下来——他才发现盛缙这个人的可怕之处。
盛缙只在小木屋里待了区区一天半。
他不大说话,可不管在哪儿静静站着、亦或者优雅坐着,总带有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似乎不管什么样的地方,只要他“入镜”,就完美得像一幅高级油画。
何泽书看到空荡荡的沙发会想起盛缙坐在那儿的样子,看到炉灶会想起盛缙挽起袖子生火的样子,看到床,会想起盛缙安然躺在自己身侧的样子。
想起自己偷偷放在他唇上的那根手指,想起指腹的触感,想起那个人墨一样漆黑的眼睛……
而无所事事时,何泽书还是会想到他
——这个人悄无声息地嵌入了自己的生活里,似乎从他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何泽书”就被撕去了一部分。
何泽书紧锁着眉,抬起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侧脸,最后落在头顶。他想起来盛缙落在发丝间的手,温度、触感,伴随着光怪陆离混乱驳杂的思绪碎片,在脑中来回穿梭,让人……
让人有点难过。
半小时后,张导亲自把田佑从小黑屋里提前放出来,甚至很贴心地照顾了网友的愿望,给他卖个一个很缺德的关子:“佑哥,你猜猜你们要营救的禄孖是谁演的?”
“何泽书吧。”田佑张口就答。
张仲有点诧异:“我还以为你会先猜邢影帝呢。”
田佑含糊“唔”了一声,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多说,拍拍mia的肩膀,冲张仲一摆手:“我们先走了,回聊。”
【哈哈哈哈哈哈哈佑哥他真的好急啊】
【佑哥:挂了,有急事】
【哈哈哈哈哈哈佑哥,现在后悔嘴欠了不?】
【谁懂啊哈哈哈!看他急吼吼的样子我真的好想笑】
【滑稽jpg】
田佑这个人,乐坛地位和成就颇高,还硬生生靠文化课考上了h大,按说应该是“别人家的传奇孩子”,但此人的成长轨迹其实比他弟弟田野要野得多。
如果生在较为传统的家庭里,那田佑大概率会长成“别人家的叛逆儿子”,“你千万别跟人那个小子学”系列常驻嘉宾。
巧了,田佑的父母偏偏是开明得很,不给大儿子一星半点儿的黑化机会。
小时候,田佑就展现出来极高的歌唱天赋,父母又是有名的艺术家,有人脉又有钱,于是理所当然地把孩子往这个方向培养。
就在所有人以为田佑会顺着这条路一路向下的时候,当事人突然一甩手——说什么都不愿意走艺考,非要走文化课路线。
对此,田家父母虽然遗憾,但也由他去了。
田佑天性比牛倔,干什么都一门心思地往前冲,真跟头拉不回来的铁牛一样,因此学习起来也相当扎实,直接一脚踩进了顶级学府的大门。
见他好不容易考上了h大,所有人又以为他会顺着学术路线深造——谁料当事人表演了一个反复横跳,转身就拉着几个同学组了个乐队,整日混迹在m市的各大livehouse里,迅速积攒下一票不低的人气。
兜兜转转,又跑回了最初的赛道。
对此,田家父母表示:不懂,真的看不懂。
但他们也不干涉,就由着田佑的性子来。
这位蜜罐里长大的富家少爷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何泽书。
——说准确一点,其实是田佑单方面“遇到”了何泽书。
18岁的田佑生性热爱“自由”,很看不上那种被一堆“琐事”捆绑着,死气沉沉又百无聊赖的“好宝宝”。
现在回头看,他年纪小的时候所崇尚的那些“自由”用更加负面的词汇替换也没多大问题,比如“情绪化”“不负责任”。田佑本科的时候沉迷乐队,从大三开始休学了两年,又跟队里的贝斯手女生“一拍即合”,以非常迅猛的速度搞在了一起,一落火花带闪电——结婚又生崽。
但很明显,这两个年轻人都没有做好组建家庭的准备。女方把孩子一生下来,赶紧往田家一甩,然后迫不及待离婚走人,揣着一把贝斯潇潇洒洒勇闯天涯了。
乐队四分五裂,学业一塌糊涂。
田父第一次甩了大儿子狠狠的一个巴掌,眉间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
——田佑看着面前哇哇大哭的幼崽,才突然发现这乱七八糟的几年带给了自己什么。
“我要继续读书。”田佑静静地说。
他重新开始上学,读书,钻研乐理,练声,再度拉起来一个乐队,试图把自己想走的路用更踏实的方式再走一遍。
田佑有家世、财力、才华和文凭,有摔两次跤还能爬起来继续的资本,中间的两年弯路不过是年少绮梦,一旦回头了,田佑还是那个天之骄子。
他确实成熟了不少,但这并不代表田佑就融入了“好宝宝”的世界。
偏偏何泽书就是“好宝宝”当中最具典型性的那种,就算没有交集,田佑也多多少少听人提过这位学弟“如雷贯耳”的“大名”——一天到晚卷生卷死,从学生工作到成绩甚至到科研竞赛,可谓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管是为人还是做事全部无可挑剔,甚至发了两篇专利,国奖常驻选手。
是学弟学妹口中的“大佬”——也是田佑最反感的那类人。
一个没有精神追求,沿着世俗意义上的“好路”循规蹈矩往前走的人。
一个无聊的人。
第一次跟何泽书见面的时候,田佑已经在摇滚圈子里小有名气。
当时,田佑受邀参加校园音乐节,而何泽书正是那年音乐节的总负责人。不得不承认,这个优秀的假人,至少跟传闻中一样漂亮——即便已经听过一票人十分浮夸的吹嘘,再见到本人,仍然不会觉得失望。
何泽书工作能力很突出,干练,但不强势,这样一个人没理由不讨人喜欢。
——当然,田佑这个神经病除外。
他们很快定好彩排和节目的基本适宜,何泽书也交代了具体的学弟跟田佑对接,这次短暂的会面就终止在这里。只是从头到尾,田佑的态度都冷淡得有点过头,索性何泽书并不在乎。
“演出顺利。”何泽书笑着冲他伸出手。
田佑蜻蜓点水碰了一下他的指尖,很敷衍地“嗯”了一声,扭头就走了。
“学长!”何泽书的声音突然在身后想起,不是刚刚那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而是热情的、很有鲜活气的,“两周前的data(酒吧名)的那场live我去看了,第二首原创,我很喜欢。”
田佑情不自禁扭头看向他:“……”
“加油
,”这个漂亮的学弟冲他挥手,眼里是很赤诚的欣赏,“学长,你会家喻户晓的!”()
未来的天王下意识就想说我不需要什么玩意家喻户晓,但看着何泽书那双眼睛,硬是没来得及嘴欠,一句话僵在了嗓子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
20本作者穿山提醒您最全的《穿成团宠崽崽的团宠爸》尽在[],域名[(()
田佑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发呆,他皱着眉,两手插进兜,很响亮地“啧”了一声,以这种很拽的姿势头一扭,走了。
后来他“不经意”听到一些何泽书相关的传闻:穷,非常穷(甚至去看田佑的live都是通过学生会拿到的免费票),拼命三郎,性格好,永远的单身黄金汉……
或许他对这个“好宝宝”破例有了点兴趣,但也仅此而已。
田佑再次见到何泽书是一年后——何泽书大四那年。
那是个雨天,但是下得不大,大概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程度,田佑不打伞,单手插着兜儿就在校园里闲逛,来往行人不多,可能是雨下得突然的缘故,大都匆匆忙忙,好像只有田佑这么一个清闲的“该溜子”。
也就是一眼的机缘,田佑突然看到花坛后面有一截白花花的……手臂?
有人在这种天气躺在这儿?!
田佑赶忙快步走近了些,然后,他看到了几乎此生难忘的名画
——那个他“有点兴趣又有点讨厌”的漂亮学弟紧紧抱着自己,背靠着花坛,在葱郁的灌木下缩成一团。雨水打湿他的衬衫,近乎透明地粘在那具孱弱的躯体上。
“……何泽书?”
漂亮学弟稍微有了些反应,他头微微一动,近乎吃力地抬起来,失焦的双眼循声看过来,鬓角和前额的碎发被雨水沾湿,黏在他苍白的脸上,一黑一白,对比近乎惨烈——这一瞬的画面深深刺激了田佑对“美”的触感。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走近了何泽书,慢慢蹲下来,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声音开口:“你怎么了?”
何泽书似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无措又茫然地看着他,惨白的唇跟身体一样止不住地颤抖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无声地碎在空气里。
田佑伸手,抚上他的脸,又探了探额头:“你在发烧。”
他轻轻伸出手,试图把人抱起来,却遭到了怀中人第一次堪称激烈的挣扎。
“别碰我,”苍白脆弱的美丽人偶牙关都在打颤,但还是一遍遍重复,“别碰我,别碰我……”
“你在发烧,你病了,”田佑这辈子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哄人”和“耐心”这两个技能点,他紧紧抱住怀中人,低下头,在他身边小声说,“听话,我送你去医院。”
谁料何泽书那双空荡荡的漂亮双眼突然涌出泪水,他哽咽着,揪住了田佑的前襟:“不要……不要去医院,不去医院……”
田佑突然心就软了,哄着他:“好,不去医院。”
“去哪里都好,”何泽书声音沙哑,大滴大滴的眼泪溢出,“去哪里都好……”
于是田佑扭头就把何泽书
() 送到了校医院,检查出来问题不大,就是流感发烧,来势汹汹看着吓人。
“男朋友?”护士一边给何泽书扎针,一边随口问旁边的田佑。
这位未来的天王先是条件反射点点头,又赶忙摇摇头,含糊道:“不是,同学。”
护士一挑眉,也不多说什么,叮嘱了两句就走了。
于是田佑就稀里糊涂在何泽书床边静静守了一下午,跟魔怔了一样盯着他的侧脸一直看——直到人的高烧退下。
兜里的手机一直在振,田佑挠挠头,走出病房,半是不耐半是暴躁地按下接听键:“喂!”
对面的吼声震天响,平均每句一个国骂:“md你小子死哪了?明天有live你丫主唱鸽了排练,你小子tmd脑子进了吧!”
田佑:“……急事。”
“滚蛋!你他妈能有什么急事?”队友咆哮声再升一级,“现在给我滚过来,马上!”
——然后就是嘟嘟嘟的占线声。
田佑很少被骂,一般都是他骂别人,但这次他确实理亏,揉揉鼻子,硬是一句都没还嘴。
他回到医务室里,视线落在病床上纤瘦的人身上,问旁边来拔针的护士:“他没事儿了吧?”
“嗯,”护士点点头,“烧退了问题就不大,你有事?”
“嗯。”
“那你去忙你的吧,我们多留心。”
“好,谢谢。”田佑点点头。
他最后看了何泽书一眼,心里突然翻涌起来一点说不上来的滋味儿,酥酥麻麻,烧得人心焦,多年之后,他才明白这滋味儿叫“不舍”。
田佑本想在床头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再给何泽书留几句叮嘱,但再一摸,身上没纸没笔。
算了,就当一次不留名的活雷锋。
田佑心想,反正我知道他是谁,回头再见吧,总有缘分在的。
可能他们之间确实有点虚无缥缈的“缘”——
仅仅半个月之后,田佑就又一次看到了何泽书,但并不是多么值得感动的重逢。
他远远看到何泽书的背影,很纤瘦、修长,即使是病好之后,这人也没有养胖一点。
“何——”他刚想出声,何泽书突然低下头,快步走向了小路,他紧抿的唇,整个人苍白又紧张,如果非要形容,那就像是——扯着一条岌岌可危的蛛丝。
田佑有点奇怪,很难说是在什么心理的作用下,他悄悄跟上了何泽书的步子,一路尾随走到了学校一个人烟稀少的小门。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何泽书坐上了一辆豪车。
田佑:“……”
“家境贫寒”“努力”“漂亮”“豪车”——一堆交织的关键词似乎很明确地指向那唯一的真相。
田佑不知道自己那天在小树林里占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蚊子咬了一腿的包。
他狠狠抹了两把脸,骂出声:“妈的……”然后两手揣兜,沉默地走向了回宿舍的路。
田佑再也没有提过“何泽书”这个人。
但在之后的很多年里,田佑常常回想起那个人的眼睛,疲惫的、复杂的,神采奕奕的;回想起那个人的身量,修长、单薄,甚至是有点孱弱;回想起那个人的声音,无论是含着笑意还是哭腔,都好听。
事实会不会不是自己看到的那样?
再或者,他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吗?
他现在在哪里,又在干什么?
“何泽书”这个名字永远是田佑学生时代不为人知的一抹隐秘的亮色,他总会不经意想起,但不同外人说。
两年多之后,田佑已经声名鹊起,就像何泽书当年所说的那样——“学长会家喻户晓的”。
他虽然身在圈子里,但对娱乐圈的热点并不关心,也不爱同圈子里的人多大交道。但巧了,田佑的助理很着迷地追起一档选秀综艺,常常抱着手机痴痴傻笑,搞得田佑都有点好奇。
见老板感兴趣,助理娴熟地调出公演视频向他激情安利:“这个是唐渊,糖糖!天生c位!超超超可爱,而且实力——”
田佑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突然肃穆起来,他打断助理说话,按下视频暂停键,把画面放大,指着唐渊身后的一个人问:“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哦,”助理恍然大悟,笑嘻嘻地调侃老板,“田老师眼力见真厉害,这么多人里面一眼就挖出来了门面担当。”
“他叫何泽书,”助理小姐姐没有留意到老板的神态变化,一边叽里呱啦地说,一边翻找起别的视频,“这个人啊,好看是好看,但是性格太差,实力不行,人品又糟糕,关键是还特别蠢。”
“性格差?”田佑重复了一遍,表情颇有几分奇怪,“蠢?”
这两个词怎么可能出现在那个完美的乖宝宝身上?!
“对啊!”助理坦坦荡荡点头,“您是不知道,现在网上骂他骂得啊,那个激烈,啧啧啧。不过这个人确实欠骂,我给您找找他的单人镜头啊……”
她一边说着,翻找起何泽书的黑料视频。其实根本不用找,一搜一个准,随随便便就有好几十万的播放量。
助理把手机往田佑面前一放:“喏,您看看。”
这是田佑第一次对同行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巨大热情,他皱着眉,盯着视频一帧一帧地看,严肃得像在做什么学术研究,看完一条又接着看下一条——整整一个下午,他刷完了“何泽书”几乎全部的黑料视频。
这是何泽书?
强烈的怪诞感涌上他的心口。
他试图说服自己:或者这才是何泽书的本来面目,贪图荣华,选择被包养,被人玩腻了扔掉之后,灾难由奢入俭,于是选择进入娱乐圈挣快钱,把曾经的知识、品德和眼界全部抛掉。
——这听起来很合理,或许这就是真正的何泽书。
但记忆中,学弟那双眼睛在田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那双失焦的、悲怆的、复杂但又美丽至极的眼睛——跟视频里那个“何泽书”有完全不同的人格厚度。
他轻轻按住自己胸口:田佑突然发现,即便是数年后,他还是会为了记忆中的那双眼睛而心动。
何泽书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田佑还是不知道。
他周身的迷雾越发浓重,像一道永远看不透又解不开的谜题。
说实话,来到《追太阳的爸爸》这档综艺确实不是田佑有意为之,他一如既往延续“自由”风格,在公司运营和工作选择这些“琐事”上全部放权,到最后也不知道这档综艺的嘉宾是谁,美滋滋地骗了亲弟弟带着mia去了综艺,然后自己躺平快乐。
——直到他在节目组半般叨扰下,不得不来《追爸》半天意思意思。
真是奇妙,或许他和何泽书只见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微薄的“缘”。
远远从屋外,田佑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的轮廓。那遥远的、学生时代的回忆轻轻被拂去了一层灰,慢慢明晰,所有遗憾的、困扰的、愤怒的但又珍重的情愫像潮水一样涨上来——在何泽书抬眼的瞬间,大水漫灌,把田佑淹了个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