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食言
机械的女声传来,电话挂断了。王怡鸿僵硬的开口,“不会的,一定……不会吧。”沈宜陌一言不发,死死的盯着还在闪烁的公话,一手紧紧抓着办公椅的扶手,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整个人都是抖的。
“我们这边有一份信息文件需要您前来确认销户,经调查:今早八点一十二分四十八秒,于渤东海湾因巨大爆炸失事的轮船,为贺氏集团所有。船上十二人包括贺孟锦先生与其新婚太太陆仪姝女士坠海,经搜寻无果,结合当时的种种情况可确认为丧生,现通知各家亲属销户。另外,我们在事发地找到唯一残留的遗物手机,经核实为陆仪姝女士所有,鉴于目前未寻到其仍在世的亲属,因此麻烦沈小姐您代替进行销户,并领回逝者遗物。”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烦请节哀……”
节哀?怎么可能?闪烁良久的公话无人理睬终于熄了绿屏,执意戴在小指上那枚不合大小的戒指终究割伤了攥紧的手指,矮柜上那自动计时的沙漏终是不可能停止,时间还在继续,却又好像……已经陷入永久的沉睡。
“走……”沈宜陌无力的吐出一个字,踏着轻浮的脚步向外狂奔,没有停歇,没乘代步工具,一路狂奔。
今日午后的太阳调皮的很,忽的隐匿在一片云雾之中。
浑浑噩噩离开的两人心不在焉。
隔壁房间,安稳摆在王怡鸿办公桌上、那原本反着光的合照,陷入短暂但可怖的黑暗……
警局警局,又是警局!但这次沈宜陌承认,自己人生第一次打退堂鼓。
许靖桉接到电话直接撇下刚刚见面的客户,头也不回的就奔来了警局,带着满头大汗撞开会议室的大门,不管不顾的翻弄着向熙刚调来的详细调查报告。
向熙和韩翊姩沉默的坐在一旁;王怡鸿蹲在墙角揪着盆景的新叶;沈宜陌靠在墙上捣腾着那个已经被泡过的遗物手机。坐着的两人红着眼,另外两人昨天刚洗过的白大褂又有些脏了。
会议室里只有许靖桉哗哗哗翻档案的声音,此时响彻云霄。
看了一遍又一遍,许靖桉抬头碰上向熙的视线,声音沙哑的问道:“这是真的?……是吓唬我的对吗?是你们用来骗我玩的对吗?”询问声一次比一次大,她无比的希望这群人能像高中时期耍她那样笑着说,‘这是我们逗你玩儿的。’但这次,没有人说话。这是真的!
向熙抬头对着天花板上那处刺眼的灯光,狠狠吸了吸鼻子。她们中的哪个人没有像许靖桉这样,一次次的,一遍遍的,渴望寻找到一丝去证明这场恶作剧的线索?
韩翊姩有些忍不住了,忽的将头一倒,埋在向熙肩上抽噎。许靖桉往桌脚旁的地板上一坐,垂着头将手机的铃声调成了静音,扎不上的刘海儿挡住了半边脸,泪水从鼻尖缓缓淌下。
流程要走,户籍要销,不管某人信不信,愿不愿,都是要做的。
向熙也送走了不少人,但如今是亲手给好友的档案按下注销的烙印,终究是不忍的。她抹着眼角的泪水不让它们滚落到干净的档案之上,晕染上面微笑着的那人。
褐色的印章落下去了,却没能拓上鲜红的印记;向熙的右手落得决绝,沈宜陌的左手拦得迅速。指间的戒指反着光,上面的刻着的弯月愈发明亮,没有图案的一角歪歪扭扭的写了字:ys……
“抱歉,现在不能注销。”沈宜陌忽略向熙疑惑安慰又略带恼火的眼神,直接拍开了向熙的手。她的力气很大,鲜艳的印泥溅了两滴在雪白的瓷砖上。
“宜陌……这是事实,不管你多么不愿接受,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你再如何调查结果都不会变的!你难道能比我们查到的多吗?你不能。”向熙按捺着内心的哀痛企图说服某人早点认清现实。
“我说了,现在不能注销。”
“那什么时候可以?这是你我能说了算的吗!你觉得拖两日陆仪姝就会回来吗?你清醒点儿,她死了!”
“收起你所谓的证据,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最起码,在找到能说服我的证据之前,我说!不能注销!”沈宜陌径直抽走了那几张轻飘飘的纸,又将那张死亡确认报告撕了个儿粉碎。拽着还在扣叶子的王怡鸿推门便走。
“她不会死……”沈宜陌撂下不容置疑的结论,她不接受任何反驳。
其余三人望着门,半晌过后还是选择了妥协。
没有其它多余动作,没有先前欢笑打闹,只是陆续离开。
锁上的会议室里,残留着零星的碎纸,三两鲜红的墨水,以及一地绿叶的“尸体”……
在清晨无边的蔚蓝之上,白色的巨船尤为明显,也着实渺小。陆仪姝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贺孟锦站在她身后。
“是时候了。”陆仪姝将手中的手机一扔,声音坚定有力。
“轰”的一声,海平面上一声巨响,火光冲破天际,巨轮支离破碎。这场“灾难”,成为一条爆炸性新闻。
3月17日:陆仪姝沉船
……
你一定还活着!你在哪儿?
沈宜陌站在大道上,望着林立的高楼,看着眼前穿梭的人群,听着耳边的喧嚣。
“妈妈,你今日来的好晚呐!我差点以为你不要我了!”不远处,幼儿园的小朋友放学了,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扑进来迟的母亲怀里“控诉”。“怎么会?妈妈只是被大怪兽绊住脚啦。”
“大怪兽会把我抓走吗?”
“不会的,有妈妈在呢,妈妈会保护好宝贝的。”
“可是我跟妈妈有时候不在一起阿?”
“那也不会,妈妈会保护好你,哪怕我不在你身边。”
“嘿嘿,我的妈妈是大英雄!”
……
“你放心,烂橘子不会找上你的,我会保护好你,哪怕不在你身边。”
‘陆仪姝……你说过会一直挡在我前面的!你想过有一日会食言吗?’
你没想过,我,也没想过……
沈宜陌已经把自己关进书房三日了,没出来过一次;眼下是王怡鸿敲得第五十三次门,里面的人一如既往的不应,外面的人却是急的要死。
“姐,你开开门让我进去看你一下呗?或者你把饭拿进去再锁上?姐?……”书房里有水无饭,王怡鸿实在不敢让沈宜陌再这么绝食下去,急的在门外直跺脚。双眼肿的厉害,眼下的乌青十层粉底应该都盖不住,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多日没睡过觉。
房内的沈宜陌“昏睡”了两日,起来后就对着那个废手机较真到现在。她不是故意不应王怡鸿,而是她真的……没听见。她只是机械的认为,将自己像先前那样关起来,总会等到那个扬言要踹了她大门的人。
又入夜了,门外的王怡鸿已经等的快要精神崩溃,她决定索性直接把门锁撬了,但又不知道进去之后怎么开导比她懂心理的沈宜陌。
看着满地的门锁零件,还在纠结进去之后如何疏导某人的王怡鸿,被一阵门铃拉回了思绪。停诊许久的咨询所终于又来了客人……
韩翊姩拎着食盒算是来替向熙“道歉”,王怡鸿看见这姐们像是看到了神仙下凡,“妈耶终于算是来了个能帮忙劝劝她的人,不然那位可能真准备去西天!”王怡鸿的怀疑不无道理,以这俩人那过命的交情和那位的性子,沈宜陌真有可能去给她陪葬。
韩翊姩看着面前这殷切的人无奈,她不认为自己能拦住执意归西的沈宜陌,两人在虚掩着的门前客套的推脱着让对方先进挡枪。
透着微弱的光亮,两人只看得到沈宜陌带着耳机的背影,桌上凌乱的放了一堆东西,地上也摆满了刚刚规整好的某人遗物,几乎站不下脚,房间内的留声机是开着的,循环播放着一首歌。不知道是因为声音太小还是房间隔音太好,关上门就听不见了。
dandelion已经身先士卒闯进去了,成功惊扰了沉浸隔世中的沈宜陌,她抬眸看着挤在门口偷偷观察的两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韩翊姩佯装轻松的走进去,“这么悲伤的音乐可不兴现在一直听下去。”落在后面的王怡鸿一个箭步捞起地上的dandelion,调头关门一气呵成,还给了韩翊姩一个加油的手势。
韩翊姩os:……玩儿呢?
心里一万头羊驼呼啸而过,感觉自己被人给卖了,马上就要完蛋了,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沈宜陌回答。
看着对面人清澈的眸子,毫无颓唐,韩翊姩忽的一惊,紧张且期待的开口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沈宜陌摇头,“不够,不足以算作证据。”面前的人沉默了。
“但我这人就是这样,不管你们信不信,在我这儿,她都……”沈宜陌平淡的把玩着手中的耳机线,准备送客,结果话未说完就让人断了后路。
“她不会死,我知道……她会没事的,我相信。”
转身的人停住了,怔怔的看着韩翊姩。是啊,大家都一样,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肯相信,一个人就这样走了?
沈宜陌笑了,笑的开怀,一把就将自己刚刚恢复数据的手机抛给韩翊姩,手机里只有两个软件,显然其他app也不是沈宜陌删掉的,聊天框宜陌的那一栏上赫然是一条未发出去的短信:我走后,你最好忘了我……
留声机的唱词还在循环:“所以生命啊,它苦涩如歌。想不想看花海盛开?想不想看燕子归来?如果都回不来,那么我该为了谁而存在?”在封闭又昏暗的房间里愈发清晰。
又是静默的时间,“她只留下了这个吗?”韩翊姩再次询问,声音淹没在音乐里,她扭头看着乐此不疲的留声机,反反复复基本就这一句,一听就是个悲伤的故事,听久了自己也会跟着伤心,也不知道这三天她听了多少遍。
沈宜陌不说话,将手中的耳机拔掉,将陆仪姝的手机里还仅剩的音乐app打开,收藏的歌曲只有一首,正好是留声机的后半段:所以生命啊,它璀璨如歌。你一定要看到花开,你一定等燕子归来,想着它们都会回来,你誓死为了这些而存在!
“她费劲心思让我别一时想不开去找死,就是不肯摆明告诉我她去哪儿了。”沈宜陌说道,“这人,当真拿捏了我的性子,知道我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知道我一定会查下去。”她对上韩翊姩略微带着丝羡慕的眼神,“一旦我查下去,就能找到她留的消息……”
“不愧是你们,明明是一文一理,一武一文,确总是能猜到对方的心思。”韩翊姩如是感慨,“看来我来劝你这件事真的多余了呢。”
看着陷入沉思的沈宜陌,她当真觉得自己其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要走吗?好像不太行。
沈宜陌没注意正在慢慢向门口挪动的韩翊姩,她的精力全部集中在那个手机上。她在看手机的屏保,一张普通的风景照。
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到底在哪来着?服了这脑子了!
对了,相册集!!!
“不,来的正巧,跟我去佐证最后一个猜测。”沈宜陌揣上相册,拉着韩翊姩就出了房门,将候在门外的王怡鸿吓了一跳,给她激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里暗暗给韩翊姩竖了个大拇指。没想到韩翊姩这么一会儿就把人哄出来了,比陆仪姝说话都好使。决定了!以后跟着她混!
韩翊姩表示这事儿跟她真没关系,人家本来就没寻死觅活,都是你恶意揣测的。奈何自己已经被沈宜陌拉着上了阁楼。
陆仪姝所有的画作,都摆在这里。
“这里是……?”
“来不及解释,麻烦帮我找到这幅画!尽量快!王怡鸿来搭把手!”
沈宜陌给韩翊姩指着相册中的一张,又将手机扔给王怡鸿,显然是同一幅画。三人心领神会,火速开始搜寻。
“这儿!”韩翊姩在一堆画作里扒出来一幅,王怡鸿闻声快步前去结果一个起身将旁边画架撅倒了。得亏上面没有画,不然沈宜陌给拿刀捅死自己。
“这不对啊?照片上明明是黄昏,画作上怎么是黎明呢?”王怡鸿瞅了眼又一头扎进作品堆里去了。她们都很清楚,陆仪姝写实的风格。
“不对……陆仪姝自己也在这张照片上。”韩翊姩翻动着相册集,里面只有这一张照片,连景带人都照了进去。“她好像,在看什么东西?……”韩翊姩指着照片中微仰着头的陆仪姝。
“这个方向……”沈宜陌歪着头,退远了些,“从聚焦点出发,大约30-45°是……”
“是风铃!”沈宜陌与韩翊姩两人异口同声,将还在翻找的王怡鸿再次的被惊扰了,欲哭无泪。
有人在乎我吗?
画中的风铃飘扬,为整幅画添了几分生气。然而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里的颜料很厚。王怡鸿兢兢业业的充当着搬运机器,将这幅画搬到了书房。
台灯之下,小心点用刮刀一点点将上面的油画颜料刮掉,显露出暗藏的玄机:是一首蹩脚的诗——黄昏将至时,山风催铃响;黎明重归时,雁回凡事平,不因他物喜,吾唯愿汝安。用水笔写上的字,侵入画布,不会被刮掉。
“黄昏黎明,风铃归雁……”沈宜陌浅笑着念画作的诗。
“铃响迎伴,合作愉快……”韩翊姩配合的道出与之联系的线索。
“看来,我们注定都要参与那个任务了……”沈宜陌将满桌杂物一一归拣好,怅然说道,“刚刚看到近日群里是消息,明日要聚?顺便谈谈吧。”
沈宜陌翻手看了眼腕上的表,三人的合照摆在桌子的一角某人抬眼就能看到。她一定要去找她……
抱歉,我也要食言了……
灯光打在相框的玻璃上,聚成一处璀璨的星光,成于那人之上。
“时间不早了,不回去吗?”
“收留一夜,不可以?”
“为什么?你和向熙闹掰了?”
“这倒没有……想同你聊聊。”
“向熙知道你今晚夜不归宿吗?”
“……报备过了。”
“那我没意见。”
又是一夜过去,咨询所内仍是两人未眠。王怡鸿了却心事一心扑在梦乡里,除了沈宜陌与韩翊姩自己,谁也不知道她们当天晚上都谈了些什么。
……
“在想什么?”杨乔将头从书后探出来看着窗边的人。“他们快到了吧……”江卿冉关闭手机,轻轻拨动窗沿系着的风铃,铃声清脆。她抬头望向深远黑暗的天空笑道:“欢迎你……”
3月21日:她真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