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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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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感如此强烈,直觉王澍接下来说的必是与傅云晚有关,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听到她的消息了。桓宣沉默地等着。

    王澍终于说出了后半句:“顾老先生过世了。”

    心脏砰地一跳,是她的消息,又不是她的消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又蓦地想到,顾家本来就遮遮掩掩不想要她回家,也只有顾玄素念着血脉亲情肯庇护她,如今顾玄素去世,她可真是举目无亲了。

    一念担忧,随即又化成无声的哂笑。不,怎么会是举目无亲呢,她总还有谢旃。虽然谢旃如今软禁着,但以他对谢旃的了解,最多再过几天,谢旃必能脱身。智计无双的檀香帅,轻轻松松扭转南北局势,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小小一个景嘉,又怎么可能困得住谢旃。

    又何必需要他来操心。桓宣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王澍一时也不吃不透他究竟是想听还是不想听,想着江东近来千变万化的局势,那么还是继续报吧,总比出了什么事将来后悔强。

    建康。

    夜幕降下来时宫门前请愿的士子依旧不曾散去,人群里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十几岁的少年,声音已经喊得嘶哑,宫门依旧紧紧锁闭,一丁点儿动静也没有。有人无意抬头,看见远处钟楼上一个绛色的身影一晃,不由得脱口叫道:“太子殿下来了!”

    所有人一齐望过去,绛色袍远游冠,瞧着的确像是景嘉,于是一齐高喊起来:“乞请太子殿下为顾老先生正名,为张操正名,乞请释放顾大先生和众位无辜士子!”

    喊声雷动,钟楼上景嘉暗自骂了声晦气,要走时太子少傅钟念忧心忡忡道:“物议沸腾,殿下一味强硬也不是办法。”

    景嘉冷哼一声:“难道要孤向他们低头?笑话!”

    “顾玄素所著虽然大逆不道,但如今书稿已经焚毁,世间再无此物,不若放了那些人,平息一下议论,”钟念劝道,“文人最厉害的就是这一张嘴,殿下暂时让一步,也可收服人心。”

    “等孤北伐功成,建下万世基业,他们自然会对孤歌功颂德,”景嘉转身往钟楼下走去,“兵力调动得如何了?”

    钟念跟在后面禀报:“除了建康,其他州郡征兵都不太顺,广陵、吴郡、松江几处至今都不曾上报数目,殿下,不若再缓缓?”

    “岂有此理!”景嘉大怒,“已经十几天了,孤给他们留足了余地,他们一个个推三阻四!明日再不上报,就夺职吧!”

    “这……”钟念犹豫着。夺职说得容易,但各郡太守手握兵权,先前景元和在时还好说,如今景嘉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旨意能不能执行下去还是两说,“以臣之见,这些人心存观望主要还是没见到陛下,殿下再这么锁闭宫门也不是长久之计,眼下局势差不多稳住,禁军唯殿下马首是瞻,刘敦的镇左军也已归附,不然便恢复上朝,使众臣朝见陛下?陛下如今那情形……还不是殿下说什么,他们就得听什么?”

    景嘉沉吟许久:“你觉得刘敦可信否?”

    “应当可信,”钟念思忖着,“他一向与谢旃没有来往,这次北伐他是主帅,结果封侯的是谢旃,他依旧只是镇左将军,放谁头上不有怨言?再说殿下既然要北伐,少不得还得用他,就连镇前、镇后几军也都要靠他去游说,殿下还是要加意笼络才行。”

    景嘉还是有点不放心:“北地几个流民帅新近归附,孤看他们颇有几分才干,北伐应该可以用。”

    钟念连忙劝阻:“流民帅最多只带过几千人的队伍,又都是草莽,哪里比得上行伍出身的?这北伐重任还是要交给刘敦这些人才行……”

    话没说完,听见钟楼下一声唤:“殿下,钟少傅。”

    却是刘敦来了,景嘉连忙换了一幅和煦的神色:“刘将军来了。”

    “臣已说服镇前将军朱同、镇后将军张玥,他二人都愿为殿下北伐效力。”刘敦快步上前,“只是一点,他二人都要面见陛下,确定陛下无恙后才肯发兵,以臣愚见,不如尽快恢复早朝,以安众人之心。”

    景嘉心里一喜,几镇将军掌握建康剩余兵力,既肯归附,那么如今建康城全数在手,再无后顾之忧了。既如此,那么恢复上朝也无妨,反正景元和如今说不出话,还不是他说了算。至此对刘敦疑虑全消:“孤正有此意,刘爱卿知会他们明日一早上朝吧。”

    “是。”刘敦恭敬行礼,“就怕谢旃那些余党明日早朝会有异动,不如臣带兵守住城外,由周、吴二将军守太极殿?”

    太极殿是大朝正殿,关系重大,自然要用周江、吴泰两个心腹来守,这个刘敦非但知趣,还很有分寸。景嘉含笑说道:“爱卿之见正合孤意,就是如此吧。”

    “那么今夜就该布置起来了。”钟念提醒道。

    “好,”景嘉点头,“立刻布置起来。”

    夜色中宫门打开,禁军列队涌出,驱散门外士子,守住宫城内各处门禁。刘敦策马出城,又带着麾下将士入城,把守住城中各处关卡要道。无数府第深夜里开门迎接宫中信使:明日恢复早朝,届时景元和将亲临朝堂。

    陋室中。

    小宦官送来恭桶等物,谢旃待人走后向桶身上一摸,果然从缝隙里找到一颗蜡丸,拆开看了一眼,放在灯上烧了。

    顾府。

    傅云晚等着四下无人时,从床底下取出药瓶倒了半碗,兑上热水一口气喝完。这是她白天里央着医馆煎好的,知道回到顾家后就不可能有机会煎药,如今也只能用这个法子先对付着。

    药汁子苦得很,缠在舌尖上半天都散不去,屋里也闷着一股子药味,傅云晚怕被人发现,忙将窗户打开一点透气,正忙着时,忽地听见陶夫人的声音:“绥绥,睡了吗?”

    惊得一个激灵,刚刚用过的碗还放在案上,里面还有残留的药汁,急切中往花盆里一丢,刚刚松手,陶夫人已经进来了:“我来看看你,前头忙乱了一天不得空,可有什么需要添的?”

    “没,没有。”傅云晚定定神,站在花盆前挡住里面的药碗,“大舅母累了

    一天,快去歇着吧。”()

    陶夫人叹口气:歇不得,前面还有客人,你二舅父还没回来,我来看你一眼就得赶紧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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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地看见窗户开着,连忙走近来关上:“晚上就不要开窗了,外头冷,当心冻着。”

    她离得那么近,稍稍偏头就能看见花盆里的药碗,傅云晚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手背在后面努力将药碗往那盆兰花叶子底下塞了塞,陶夫人微蹙了眉头:“房里怎么有股子药味儿?”

    “没有,我没闻到。”傅云晚急急说着,“大舅母,你快回去吧,我这里没事。”

    陶夫人只道她是担心前面没人照应,点了点头:“好,你早些睡,我这就走。”

    “夫人,”侍婢追过来,“宫中来使,通知阿郎明日上朝。”

    两个人都是一怔,看来宫里局势又要变了。

    翌日卯时。

    陋室外禁军刚刚换防,待下值的那队人消失在宫墙后,新换上的禁军立刻开了门:“侍郎,俱已安排妥当。”

    谢旃起身出门,抬眼一望,闭锁多日的宫门终于打开,灯影憧憧中陆续有官员前来上朝,伸手接过士兵手里的斗篷,兜上风帽:“走。”

    太极殿中。

    宦官抬着软榻走进来,榻上景元和半边脸歪斜地躺着,呜呜啦啦想说话又说不清,景嘉跟在榻边低声说道:“父亲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殿外衣履声动,上朝的官员们陆续走进来,看见金阶之上的景元和时都松了一口气。许多时日不能得见,许多人都疑心景元和是否已经遭遇不测,总算无事。又见景嘉昂然坐在景元和旁边,旁边站着周江、吴泰、朱同、张玥,各自带着兵刃,又见大殿四面都是全副武装的禁军,就连殿外也被士兵围得水泄不通,众人互相递着眼色,都预感到今天将有大事发生。

    金鼓三响,景嘉开了口:“陛下有旨,三日后发兵北伐。”

    “殿下请三思!”庾寿持着笏板上前,“国库空虚,难以支撑北伐大军,近来殿下大力征兵,两丁抽一丁,三丁抽两丁,又擅自增加赋税,征调民房改做船厂,致使民不聊生,怨声四起……”

    “这是陛下的决定,老太傅不需跟孤说。”景嘉打断他,冷冷说道,“太傅年纪大了,以后这朝堂上的事就不劳太傅操心了。来人,送老太傅回府歇息。”

    禁军们得了命令一涌而上过去拿人,庾寿拿起笏板重重一下,砸在为头的禁军额头上,怒道:“退下!我堂堂太傅,三朝元老,岂是你们动得的?”

    禁军被他气势镇住,一时也不敢再动,庾寿抖着花白的胡须盯着景嘉:“太子殿下想堵住老臣的嘴,可天底下这么多张嘴,殿下的堵得住吗?”

    他是百官之首,德高望重,官员们眼见景嘉连他都敢如此随意处置,一个个愤愤不平,忍不住鼓噪起来:

    “陛下病了多日,太子殿下为何不给陛下医治?”

    “陛下早说过国库空虚,近日里不宜再兴兵,这北伐当真是陛下的旨意吗?”

    ()    “南史究竟哪一条不实,太子殿下为何擅自烧毁?为何关押顾家人和请愿的士子?”

    质问的声音越来越高,大殿内乱作一团,景嘉沉着脸叱道:“再有狂悖抗旨者,以欺君论处!”

    殿外突然传来清朗的男子声音:“敢问殿下,这北伐的旨意,究竟是陛下的圣意,还是殿下擅自捏造?”

    一人迈步走近,掀开头上的风帽。风姿如玉,国士无双,谢旃。景嘉吃了一惊,他明明关押着,什么时候逃出来的?急急下令:“来人,拿下逆贼谢旃!”

    边上朱同应声拔刀,手起刀落,劈翻了周江。吴泰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动,脖子上一凉,张玥的刀落了下来。

    他们都是诈降,好个谢旃,必是他的阴谋!景嘉目眦欲裂,伸手拔出旁边禁军的腰刀,高声喝道:“谢旃谋逆犯上,谁能为孤诛杀此贼,封侯裂土!”

    话音未落,殿外一阵厮杀喊叫声,不多时刘敦快步走了进来,他盔甲上沾着血,向着谢旃点点头:“作乱者已尽数伏诛。”

    手里的腰刀被士兵夺去,景嘉喘着粗气站着,看见谢旃迈步上前,躬身行礼:“太子殿下请回东宫稍歇。”

    “谢旃,”景嘉恶狠狠地盯着他,“你最好想清楚点。”

    谢旃神色淡然,略一挥手,又有几人鱼贯进来,却是太医院的诸位太医,飞跑着走到景元和身边,搭脉听诊。

    自景元和中风以来,他一次也不曾请过大夫,只由着自生自灭。景嘉咬牙看着,中风是重症,景元和已经五十开外的年纪,绝不可能再好,他是唯一的皇子,任凭谢旃此时如何嚣张,这皇位终究还是要落在他头上,等他登基,头一件便是杀了谢旃!

    转身离开:“若是医不好陛下,孤唯你们是问!”

    谢旃抬步跟上,又有一队侍卫跟在他身后,刘敦定睛一看,这队人既不是他的,也不是朱同、张玥的人马,是谁的人?

    景嘉怒冲冲地走进东宫,听见身后有脚步响,谢旃还跟着,一霎时恨怒交加,猛地转身:“滚!”

    看见谢旃身后那队侍卫无声无息锁上了宫门,景嘉愣了下,突然觉得今日的东宫分外冷清,四下一望,除了他们几个,竟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心里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还没来得及叫人,就见谢旃神色淡淡地走去边上,那队侍卫突然拔刀冲了过来。

    “护驾,护驾!”景嘉撒腿就跑,嗓子都喊得岔了,“救命啊!”

    侍卫跟在后面追杀,谢旃沉默地看着。斩草若不能除根,下次再给景嘉抓到机会,恐怕就没那么容易翻盘了。这弑君的万世骂名就由他来背,哪怕因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咣!大门突然撞开,刘敦挥剑冲了进来:“住手!”

    一剑磕飞侍卫手中刀,怒道:“谢旃,你疯了吗?”

    谢旃无声叹息。之所以瞒着刘敦,就是知道他正直忠诚,绝不会干出弑君之事。可终究是功亏一篑。

    “我已命人放了顾休之和那些太学生,”庾

    寿跟着走进来,他并没看见方才的一幕,“后续怎么办还得尽快拟个章程出来。”

    思绪有一瞬间飘远,谢旃下意识地看向宫墙外。已经十多天不曾见她了,她如今,还好吗?

    顾府。

    傅云晚在梦中。

    到处是茫茫的迷雾,她独自摸索着,寻找着,找一个出口,也或者找一个人,明明就在前方,可怎么也找不到。

    茫然无助,雾气越来越浓,潮湿寒冷,裹得人无法呼吸,想喊,喊不出声,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努力奔跑,就在前面,就在前面了,到了那里,她苦苦寻找的一切都会有。

    可怎么也到不了。惶恐到了极点,想哭,哭不出声,绝望中突然看见了桓宣。

    他藏在雾里对她笑,嘴角翘起,露出雪白的牙齿。他眉高眼深,明明是凌厉的长相,笑起来时却那样明朗。他向她伸出了手。

    那样大的手,指侧虎口都长满了茧子,摸上去粗沙沙的,却那样让人安心。傅云晚颤抖着去握,扑了个空。那手消失了,桓宣也消失了。

    迷雾越来越浓,死死裹住,傅云晚拼尽全力,喊出了声:“宣郎!”

    猛地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她还在顾家,方才的一切都只是梦。

    心里空荡得难受,一动不动躺着,有什么顺着眼梢滑进头发里。

    她有很久不曾梦见桓宣了。刚离开兖州时,每夜的乱梦里都会有他,这么久没梦见,还以为已经能放下一点了。

    如今才知,只是越藏越深,再不曾说出口罢了。

    懒懒起身,趁着侍婢没进来,就那么凉着喝了半瓶药,又把空瓶塞回床底下藏好。满嘴里都是苦涩的滋味,她如今有桓宣的孩子了,要告诉他吗?

    许久,摇了摇头。他现在必定恨着她吧,相处的时日虽短,但她知道,他的爱恨都异常强烈,她那样辜负了他,又怎么能凭着一个孩子,就厚着脸皮又去找他。

    更何况她之所以回来,就是想医治谢旃的病,或者陪谢旃走完这最后十年,又怎么能半途而废。

    轻轻捂着小腹,等顾休之出狱了,寻个合适的机会说出来,再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生下这孩子。她会竭尽全力好好抚养他长大,她会告诉孩子,他的父亲是怎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绥绥,”门外传来陶夫人的声音,“起床了吗?你大舅父回来了!”

    傅云晚一阵惊喜,急急打开了门:“真的?”

    “真的,刚回来。”陶夫人含泪带笑,“是庾太傅亲自放他出来的,庾太傅他们正在商议为你外曾祖正名的事,谢旃应该也没事了。”

    身后窸窸窣窣,侍婢跟进去打扫收拾,傅云晚眼睛热着,紧紧握着陶夫人的手:“大舅母,我想去前面看看舅父,可以吗?”

    陶夫人点头应允,要走时突然听见侍婢问道:“小娘子,这瓶子是做什么的?”

    心里砰地一跳,傅云晚回头,侍婢拿着扫帚正从床底下扫出一个瓶子,是她的安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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