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那样冷,又那样热的吻。
冷的是他的唇,热的是他的呼吸。像烧着一团火,让人的心一下子便打了颤,空荡着不知要如何填补才好。傅云晚闭着眼睛倒在他怀里,双手怎么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不知不觉地,紧紧搂住了桓宣的腰。
带着冬日睡后的暖意,还有她幽静的体香,让他空荡的心一下子便被填满了。桓宣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唇舌间带着掠夺和独占的欲望,发着狠地用力亲吻。
傅云晚觉得有点疼了。眉头蹙起来,嘴巴被他堵着说不出话,呜咽似的呜了几声,又来推他。
桓宣察觉到了,手臂上稍稍放松点力气,然而那害怕失去的恐惧突然一下子便又窜上来,于是发着狠的,重又将她紧紧扣在怀里。
不知什么时候领口已经开了。合衣睡时没穿外衫,里面的也就很容易弄开。她温暖的肌肤带着香气,润玉一般贴在他心口。像极容易消失的宝物,让人急切着只想要占有。完全占据,不给别人任何一丁点机会,抓住了压牢了,动荡的心还是不能放下。
就好像稍一眨眼,她就会从他手中消失。
傅云晚觉得疼,低低叫了一声。今夜的他有些陌生,他已经很久没让她觉得恐惧了。从前他虽然力气大,但总会收着,不会这样鲁莽。“你,轻点。”
“绥绥。”桓宣放松一点,立刻又抱紧,喉咙涩着,唤她的名字。
沉重的呼吸吐在她心口,让她的心不觉也有些发沉,不知道他为什么把她的名字叫得很有些哀伤。他从来不会这样的,他是坦荡直率的,喜也好怒也好从不在她面前掩饰,但今夜的他,却好像怀着什么沉重的心事不肯说出来似的。
让她觉得不安,亦为他难过。手指抚上他紧紧压着的眉头:“你,怎么了?”
桓宣动作一滞,下一息,有什么狂喜着,冲上心头。她是在担忧他,在这个时候,她为他生出的担忧,简直要让他生出感激了。
“绥绥。”喃喃地唤一声,暴雪似的吻,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他出去这些天胡茬又长长了许多,长了以后没有那么扎,更多是痒痒,挠得人心里没着没落的。他的衣服披了外面的风雪,如今被屋里的热气一烘,潮湿的贴着她的皮肤,热意中一点微微凉。傅云晚现在什么都想不清楚了。他还不曾解衣,而她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让人分外觉得羞耻,不敢看,紧紧窝在他怀里,唯有如此,才能遮挡住她羞臊发烫的脸。耳边嗤一声响,他抖开了带着风雪的衣襟,于是现在,他们紧紧贴在一起了。
耳边听见他发着闷,沉得让人心痛的唤,“绥绥。”傅云晚抽着气细细应了一声,身不由己被他抱紧。
现在,她是完全在他掌心之中了。谁也夺不去,只能属于他。桓宣握紧了逼近,此刻的压抑愤懑唯有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彻底占据,才能略略摆脱。口中呼出丝丝凉的气息,她闭着眼睛毫无阻挡之力,她也根本不准备抵挡,这么多次了,她早
就习惯他,甚至,欢迎他。
她只能是他的。心里生出欢喜,夹着忧惧,桓宣抓起踝骨,又突然惊起。
耳边仿佛听见泗州山道上猎猎的风声,眼前闪过谢旃苍白憔悴的脸。谢旃还活着。他还活着。
桓宣猛地甩开了手。
傅云晚软软地倒在了榻上,待不住,握着被子喘气。迷乱中带着疑惑,他从不曾这样过的。微微睁眼,从睫毛的缝隙里看他,他牙齿咬得紧紧的,一双眼血丝密布,几乎是红色了,让她害怕,也让她难过。指尖轻轻碰他:“出了什么事吗?”
桓宣闭了闭眼,讲那些混乱的影象全都赶出去,伸手捞她起来。
紧紧抱在怀里,盘在腰间,她好像是喜欢这样的,记得上次这样她发出的声音都分外不一样。握住了,看她似乎有了预感似的,低低呜咽着后仰。她很快活吧,只有他能让她快活,换了谁都不行,谢旃更不行。
托着她的脊背咬牙发力,突然一惊,急急又将她放下。
听见她惊讶凝滞,噎在喉咙里的出气声。想抱又不能抱,眼前不停闪过谢旃的脸,恨到了极点,嘶吼着骂了一声。
傅云晚知道,必定是有什么不对了,他从不曾这样过。是太累了吧?这么多天他都没能好好休息,胸前包扎的布带颜色跟上次离开时一样,竟是连伤药都不曾换。
挣扎着起来,轻轻抓他的指尖:“不要紧的,你歇歇。”
桓宣怔了一下,看见她含着水意,安抚又躲闪的眼,模糊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以为他不行呢。真是。他只是过不去心里这一关,身体上,可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她都在瞎想什么。
觉得好笑,又有一丝丝甜,一丝丝涩。这么多天了啊,好容易她跟他亲近些,以后必定会更亲近,偏偏这个时候,谢旃回来了。
一霎时突然生出最恶毒的念头,自己也吃一大惊,狠狠又骂一句。
傅云晚越发觉得,应该是她想的那样了。拽过被子给他盖住,靠在他胸膛上,轻轻拍抚着:“你歇歇吧,药也该换了,还疼不疼?”
肌肤相贴,心里砰砰直跳,桓宣红着一双眼,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她。
不能就这么算了。要是就这么算了,从今往后他都不可能再碰她了。再试一次,就像打仗,只要破掉最难的一关,后面便是势如破竹。
猛地一把抱住,在她的低呼声中翻身,重重向前。
傅云晚不由主仰起了头,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水。他强硬得铁石一般,她那些猜测根本就是错的离谱。那么他方才,是因为什么?
桓宣一下一下。耳朵里嗡嗡直响,已经努力不去看不去想了,但怎么都挡不住,甚至现在,耳朵边上还响起了谢旃带着苦涩苍凉的声音,弃奴,她终归还是我的妻子。
他的妻子。他还活着。那他算什么。他现在,在做什么。
焦躁到了极点,发着狠大吼一声,听见傅云晚急促痛楚的呼叫。
急急停住,她已经哭了
(),小脸皱成一团。桓宣连忙抱起来在怀里㊣(),手忙脚乱地哄着:“别哭,不疼了,对不起。不疼了。”
傅云晚的眼泪沾在他皮肤上,抽抽噎噎止住了。心里模糊猜到必定是发生了什么,终是忍不住又问他:“你怎么了?”
桓宣话在嘴边,死死按了下去。
不能告诉她。他们在一起的时日终归是太短。这些天她虽然不曾提起,但他知道,她还想着谢旃。如果她知道谢旃没死,一定会毫不犹疑地抛下他。
他怎么能够让她抛下他。他的女人,他宁死也要护在手心里的女人。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是为了谢旃,从不曾为自己争过什么,这是他头一次这么想要,为什么不能为自己争抢?当初谢旃已经放弃她了,丢下的,就休想再夺回来!
低头吻她,将她的疑问全都堵了回去:“没什么,睡吧。”
不能告诉她。总要等他们更好点再说。谢旃这么多天只是偷偷摸摸派人接她,谢旃的性子他还是了解几分的,太喜欢求全,太想把所有人所有事都照顾到,如果谢旃直接闹出来那么他想瞒住消息很难,但现在的情形,他应该能瞒住好一阵子。
瞒得越久越好。等她彻底接受他,离不开他了,他再告诉他。
托着她的后颈让她枕着自己,又轻轻拍着她:“乖,睡吧。”
大手擦去她眼角残余的泪,傅云晚挪了挪位置,枕着他肌肉结实的腿,闭上了眼睛。今夜几番惊吓折腾,本来昏昏沉沉的还有些头疼,可他身上那样暖和,带着熟悉的、热烘烘的混着马匹和干草的男人气味,让人不觉就安下心来,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依旧能感觉到他时不时吻她,大手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让这混乱的寒夜,突然变成了适于睡眠的夜晚。
桓宣又等了一会儿,看见她睡颜安稳,睫毛低垂,是真的睡着了,五更的刁斗冷清清的敲着,她都没什么反应,全然睡得香甜。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样亲昵厮守的夜,还能有几个?
自己也觉得这想法不吉利,骂一声,低头在她唇上又吻一下,将她挪到枕上,轻手轻脚起身。
掖好被子,让她的头发像先前那样整整齐齐拖在枕边,又把灯挪得远些,推门走出去。
王澍提着灯守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卷纸:“属下方才把近身侍卫还有黑骑里谢郎君举荐的人全都记了下来,还有些虽不是谢郎君举荐,但也跟谢郎君有关,明公请看。”
桓宣接过打开,非但全都记录在册,亦且分了与谢旃关系的远近亲疏,加了对能力品行的短评。也有许多虽然不是谢旃举荐,但七拐八拐,总是跟谢旃有关的人绍介来的。他平常并不留心这些枝节,难为王澍居然心细如发,全都记着。
握着这薄薄几页纸,只让人觉得身边千疮百孔,漏得跟筛子一样。黑骑以战力和军纪驰名,可若是根子上,各级将官根本就不是他的人,随时能反,他还能剩下什么?桓宣默默看着,一言不发。
“有些属下觉得可信的,用
() 朱笔标了,()”王澍小心翼翼说道,还有些吃不准的边上划了圈。以明公之见,是否要调整调动?()”
“六镇不动。”桓宣道。动也动不得,这么多年累积起来,便是种草种树,根系也已经密密布成了一张网,他现在如同盲人,全然摸不清底细,胡乱调动只会形成乱局,“让冯异、张琨与虞进一同主持,凡有要事三人商议出章程,快马报我定夺。侍卫的话,内院的两日一轮换,依旧还是段祥统领。”
虞进是他副手,这些天里主持军务,谢旃举荐过去的南人,冯异、张琨都是北人,是他从六镇军中一手提拔上来的。段祥也是他从六镇军中挑出来的,上次护送傅云晚到兖州,一路上艰难险阻都闯了过来,应该也是可靠的。
王澍松一口气:“是,这个节骨眼上,属下也觉得不动为上,若是变动太大,只怕适得其反。”
是啊,谢旃那样心思缜密的人,又暗中筹划这么多年,塞了那么多人进来,便是他想查,哪里有时间?哪里差得清?当下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谢旃已然现身,接下来必定有所动作,静观其变,就知谁是谁非。
“再调三万黑骑过来,”桓宣道,“星夜兼程,尽快到兖州与我会合。”
他能瞒住谢旃的消息不告诉她,但元辂跟前只怕瞒不了多久。得做好准备。
王澍答应着,又问:“明公来时,泗州情形如何?”
“泗州已经失守,谢郎君赶过去接管整顿。”桓宣道。
“那就是淮泗一线全部失守了。”王澍心思急转,“以明公所见,谢郎君是要打还是要和?”
桓宣顿了顿。这一整天全副心思都在她身上,竟是不曾想到这个问题。眼下已经是隆冬,临近新年,北地江河大半结冰,南人在舟楫上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况且淮泗新近夺得,这些年里北人只管抢掠不管休养生息,这几处满目疮痍,即使收服也很难作为立足点供给景国北伐军衣食。几十万张嘴等着吃喝,再打下去,恐怕就没那么轻松了。
而代国这边吃了几回亏,对檀香帅的手段也多了许多了解,再对战,恐怕就不会一味挨打。两家都没能力吃掉对手,这仗打下去,无非是互有胜负,彼此消耗。
若由他来定,自然是议和,缓一缓休养生息再图后续。但他吃不准谢旃是要打还是要和。谢凛的死一直都是横亘在谢旃心头无法抹去的一节,如今兖州城近在咫尺,国仇家恨,谢旃能忍住不打,议和吗?
望着檐下纷纷落下的雪片,一时间理不出个头绪。假如是他熟悉的谢旃,应该会顾全大局,放下私怨,议和。但他认识的那个谢旃,是真实的吗?也许他看到的,都是谢旃想让他看到的吧。
也许他关于谢旃不会公然抢她的推测,根本也都不对。心里突然一紧:“立刻搬出去,另外找出宅子。”
这里谢旃太熟悉了,简直处处都是漏洞,除了暗道,必定还有别的疏漏,得赶紧搬走,找个安全的地方他才能放心。
王澍犹豫一下,想劝还没来得及劝,他已经自己否定
() 了:“不对(),人生地不熟()_[((),忙中更容易出错,还不如就在这里。”
王澍看着他,他眉头紧锁,脸上苍青色的胡茬密密麻麻,像一头燥怒的困兽。从他追随他以来,从不曾见过这样患得患失的桓宣,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明公,关心则乱,不如暂且放下一点。”
桓宣刀子一般的目光立刻投了过来,王澍没有再说,看他深吸一口气稍作平复:“大雪天寒,尽快筹措点取暖御寒的物资给城外军中送去。”
转身重又回到卧房,傅云晚还在睡着,她的睡姿乖得很,离开时是什么模样,如今还是什么模样,让他动荡的心突然有了片刻安宁。
她在这里呢,谁也夺不走。
合衣在她身边躺下,隔着被子抱住她,闭上眼睛。
许多天紧绷着不曾好好合眼,以为睡不着,哪知嗅到她淡淡的香气,听着她极清浅的呼吸,一下子闯进了空白的梦里。
门外,王澍提着灯笼各处又再检查一遍,这才出了内院。廊子上一团微光,傅娇等在那里:“七姐出事了?”
王澍看她一眼:“没事,女郎回去吧。”
“如果内院缺人的话,我可以帮忙,”傅娇急急说道,“到处都是大男人,又不好进房里照料,阿金是个老实没心眼的,七姐身边实在是缺个机灵的人。”
王澍微哂:“女郎的确敏捷机变,可女郎这样的,谁敢用?”
傅娇怔了怔,苦笑:“我虽然不可靠,但我有所图,有所图的人就能控制,我能够尽心尽力服侍七姐,只要大将军帮我见一见陛下就好。”
“女郎可以自去跟大将军说。”
“我,”傅娇却是怕桓宣,并不敢去罗唣,还想央求,王澍抬脚走了,傅娇守在廊下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千回百转,如今却是困在这里了,以后该怎么办?
这场大雪一连下了三四天还不曾停,天气寒冷至极,城中已经被围困了许多时日,衣食取暖样样都缺,又添了十数万士兵的供给,越发苦不堪言,道边渐渐开始出现冻死的尸骨。驻扎在城外的士兵缺衣少穿,帐篷抵不住刺骨冰雪,一个个怨声载道,无人不起思归之心。更让人惊讶的是对面的景国军却好像供给充足的模样,这几天时不时进攻骚扰,每次来的时候衣帽和暖,全不像代国兵这般狼狈。如此几重折磨之下,便是元戎这些人也都觉得吃不消,朝中议和的呼声一天比一天高涨。
这天一大早元辂召集议事,道:“景国要议和。”
在场的人无不暗中松了一口气,桓宣独自坐在边上,听见元辂又道:“朕已经答应了。不过朕有一个条件,想议和,须得让檀香帅亲身来兖州与朕谈。”
桓宣心里一跳,抬头时,元辂狭斜的眸子正盯着他,幽幽一点笑:“大将军,你猜,这檀香帅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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