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昆仑山（4）
蕉娇又回来了。
在所有人急得团团转，还报了警后，她灰头土脸全身是沙的回到了昆仑山口。
崔奶奶后怕得直掉眼泪：“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再生气也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呀！”
金仁绷紧的弦瞬间松懈下来，全身无力，他作揖求饶：“行行行，小祖宗，以后都听你的，不和你吵架行了吧？”
马爷爷和汪爷爷还在打电话，看到蕉娇，也狠狠松了口气——
“不找了，人回来了……”
“麻烦了，下次你来，请你吃饭……”
蕉娇直直看着金仁：“我要去无人区。”
金仁刚松下去的气又提上来，梗住：“你说什么？”
“我要去无人区。”
金仁抓抓头发，压着生气问：“你知道无人区是什么地方吗？！无人，无人！就是人去不了的地方！”空气稀薄，昼夜温差极大，没有信号，不辨方向，一不小心人就没了。
“也对。”蕉娇若有所思。人确实不敢去。
金仁见她这样，那口气不但没有松下去，反而提更高了，“你的打算是？”
“我自己去。”蕉娇不信没有昆仑神山，更不信没有白泽。黄羊拗不过她。黄羊说，她穿过无人区，他的老大哥藏羚羊会在无人区边缘等她，再往里送她一程。
金仁：“……”
“再见。”蕉娇直接对他挥挥手，“等我回来找你玩儿。”
金仁扯住她胳膊，冷了脸，“别闹，回车上去！”
蕉娇一下子就挣开了，金仁没看清她怎么动的，反正就是极其灵活且轻松地挣开了，好像那胳膊瞬间缩小了似的，她头也不回地走开——如果自己走的话，三个月能不能走到？
金仁追上去，烦躁地叫：“你去那儿干嘛！找死吗！”
蕉娇眨眨眼：“找生。”
金仁一愣，立马反应过来，“你不会是听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传说，跑来找什么不死药吧？”昆仑山有很多这样的传说，他作为导游，有时候为了卖药，也会讲故事糊弄人。
“你信了？！都是假的！”
蕉娇却突然生气：“不是假的！都是真的！会有的！”气鼓鼓走得飞快。
金仁追着：“你别闹，我们回去！咱们要相信科学！蕉娇——”
“你别追了！”蕉娇跑起来，“我一定要去！”
眼看蕉娇越跑越远，金仁一咬牙，妥协叫道：“行，我陪你去——”
蕉娇停下来，转身盯着他：“你陪我去？”
“嗯……呼……呼……”金仁喘着气，“对，我陪你去。”无人区也不是完全不能去，只是麻烦，还得找专业的本地司机。
蕉娇身上有种让人抓不住的野性，金仁不敢松手，也不敢硬来。很难讲，如果硬要说，大概就是……对人的规则漠视。他接触过这么多人，他明白蕉娇危险。
蕉娇走回来，将腰上的钱袋子扯下给他：“送你。”
金仁翻了个白眼，气的，“少来！”
蕉娇眨眨眼：“我真的想送你。”
金仁一把薅过，“行，我收了。”这钱在他这里比在蕉娇身上安全。
蕉娇笑了笑：“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身上总算干净啦。
金仁瞪她一眼：“明天。”
“好！”
-
一行人回到酒店。崔奶奶把手机塞给蕉娇，让她看动画片。
蕉娇看着新一集动画片，指了指前面的：“这几集还没看。”
“先看这一集。”
“什么是规则？”蕉娇重复了一遍动画片里的话。
“对，规则。”崔奶奶看着她，“我们有很多规则需要遵守，有看得见的，有看不见的。”
“哦。”
等蕉娇看完，崔奶奶问：“明白了吗？”
蕉娇想了想：“大概就是别人说这可以，那就可以；别人说不行，那就不行。”她顿了顿，“为什么是按别人说的做？为什么不是按我的来？”
崔奶奶笑了笑：“那不是别人，那是所有人。”
“所有人？”
“对，所有人的意志一起制定了通行的规则。”
“没包括我。”蕉娇说。她转念一想，也是，她是妖精，人的规则确实不包括她。
崔奶奶哑然失笑，这孩子，“公共领域有规则，情感相处有规则，任何人和任何人相处都有规则。规则无处不在。”
“哦。”
“最重要的规则是——”崔奶奶嘱咐道，“一旦你和别人制定了规则，那就要遵守。”
“我也和人制定规则了？”
崔奶奶点点头。
“我怎么不知道？”蕉娇惊讶。
“你是不是参加了这个团？”崔奶奶问。
蕉娇点头，“是。”
“咱们一起吃，一起玩，一起出发，一起回来，做什么都在一起，是不是？”
“是。”
“那你今天为什么单独离开了呢？”
蕉娇一愣，“也没说不许呀。”
“团就是一起，一起就是规则。”
蕉娇皱着眉，“那就是以后都不能单独离开？”
“不是。”崔奶奶拍拍她的手，“规则也可以解除。”
“怎么解除？”
“提前讲。”崔奶奶抓着她的手，“对我们这个团来说，解除一切规则的办法就是行动之前先讲。”
“哦，我明白了。”
“但其他规则不是哦。”崔奶奶说，“有很多规则，是解除不了的。”
“哦。”蕉娇打了个哈欠，她今天花了很多力气，累了。
崔奶奶见她累了，柔声道：“睡吧，今天就讲这个。”
蕉娇躺下，说：“好，那我要解除规则了。”
崔奶奶一愣。
“从明天起，我就离开这个团了。”
崔奶奶忙问：“你去哪儿？金仁知道吗？”
蕉娇点点头，“他知道。”金仁说，不能跟其他人讲要去哪儿。这大概是她和金仁一不小心又制定了规则？
“去哪儿呢？”崔奶奶追问。
“不能说，是规则。”
崔奶奶笑了一下，“两个人之间制定的规则叫约定。”
“行吧……约定……”蕉娇又大大打了个哈欠，人的发明可真多。
“那我们也约定一个吧。”崔奶奶实在喜欢这个小姑娘得紧。二人萍水相逢，这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
“约定什么？”
“你如果到了江市，来看看我。”
“行。”
崔奶奶满足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有个孙子……”
蕉娇闭上眼：“行，也和他做朋友。”说完就睡着了。
崔奶奶闭上眼，满意了。
-
第二天，金仁带着蕉娇出发前往无人区。司机是经验丰富的冒险车队领队，当地人，去过无人区。
车子驶上茫茫旷野，天地苍茫相接，山与路相叠，前前后后都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山地。
金仁看向正在看动画片的蕉娇，第n次开口：“咱们是社会主义接班人，要相信科学，也要相信现代医学……”
蕉娇笑了一下，被动画片逗的。
“就算治不好，咱们也能缓解……拖着拖着，说不定药就有了呢？只要命在，那什么都会有；命没了，什么都没了，你说是不是？”
蕉娇点点头：“是。”所以一定要找到白泽。
“所以嘛！”金仁一拍大腿，“咱们回去，先保命！无人区危险，就不去了！”
“不要。”
金仁：“……”
金仁缓了一口气，又说：“你知道晚上会有多冷吗？要是车子陷进沙坑——”
“呸呸呸！”司机瞪他一眼。
金仁闭嘴了。
从马路驶上荒野，从尚有车轮印记的野路变为苍茫无人烟的深区，夜色里，红红的汽车尾灯像两团鬼火，仿佛随时要被更可怕的东西吞没。
金仁看了一眼黑黢黢的窗外，咽了咽口水。他也是第一次走野路，不怕是假的。
哪儿来的英雄情结呀，怎么突然冲动得想做救世主啊！这要是一不小心嗝屁了……命比义重要啊，金仁！
正当金仁后悔时，蕉娇突然说：“就在这里停。”
司机和金仁都是一愣。
“停下来。”她笑了。昏暗的车厢里，指示盘蓝绿蓝绿的灯闪烁着照在蕉娇一口大白牙上，莫名诡异。
金仁一抖，脑中莫名其妙闪过一些和蕉娇相处的细节，他咽了咽口水，“……停，停吧。”
来路不明的金豆子，仿佛机器人般的眨眼睛，看起来瘦弱却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追赶、挣脱，对人类世界近乎无知的好奇……
他遇到了什么东西！
司机的目光掠过金仁的包，停了下来。他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还没到呢，不过也可以先休息一晚。”
“不用，他们来接我了。”蕉娇说。
金仁心下一咯噔：“……谁？谁来接你了？”
蕉娇没接话，直接下了车，走到副驾驶旁边，看了一眼司机，又看了一眼金仁。
二人目光对上。
金仁心跳如鼓，鬼使神差问：“你……一条裙子穿七天？”裙子崭洁如新。
蕉娇低头看了看，“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金仁背上寒毛乍起，头皮发麻：“我……我……你……”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有一个荒唐的念头，可是他觉得太荒唐了，不敢想。
“你会开车吗？”蕉娇突然问。
金仁一懵，下意识回答：“……会。”
“那就好。”蕉娇似乎松了口气，她扬扬手，“你们回吧。”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儿？！”
“不用管我。”蕉娇脚步没停，“再见。”
司机看金仁懵在那儿，也不追，抖抖烟灰，“真不追？”人在这个环境里呆不了一晚，会死的。
金仁看了看自己发抖的手，喉咙动了动：“……走，走吧。”声音也是抖的。
司机扔掉烟头，拧动发动器，“行。”车子扬着尾气离开，一人一车逐渐变远。
不一会儿，一阵地动山摇的蹄声从黑暗的远处响起，一队藏羚羊朝蕉娇飞奔而来。月光下，他们细长的角直挺而锋利，像金属铸的黑鞭。
其中一只额外健硕高大的藏羚羊率先奔至蕉娇身边，前蹄半跪，“上来。”
蕉娇眨眨眼，为它们的美丽感叹，“你们真漂亮。”抓住羊角，抻身而上。
“这里没有昆仑神山。”藏羚羊说。
“有的。”蕉娇回答。
“我们世代生活在这里。”藏羚羊强调，“从来没见过。”
蕉娇握住黑色的羚角，“我想进去。”
“好。”藏羚羊不再规劝。
月光下，一队藏羚羊载着蕉娇往昆仑山深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