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想赶走孽徒们的第五天
余青青捏住鼻子，紧闭双目，仰首一饮而尽，像嚼了苦瓜，汁液从唇舌入咽喉，胃里直冒酸水。
镜琉贴心地倒了杯清水，她的唇刚沾上去，又默默地放下，“不必了，为师不怕苦。”
“弟子先行告退。”
【镜琉生辰，替他庆生任务已开始】
“等一下，”余青青压下涌上来的苦味，反问：“我躺了三天？”
镜琉服侍她喝完药后，便退到屏风外，“是的，师尊。”
他见不着里面的情形，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便是脚步声，像是跳着走的，只三两下，青莲道袍就出现在视线中。
与印象中的冷情肃穆不同，皱巴巴的道袍平添几分烟火气，似是嫌袖子太长袖口太大，她问镜清要来两根束发带，胡乱绑了绑，宽大的衣袖顿时扎紧，从未见过如此不伦不类的穿法。
“镜琉，走了！”
笑意盈盈的眼眸倏地转过来，语调带着轻快，匆匆回头一瞥便蹦跳着朝前走。
镜琉敛了敛神，应声：“是。”
来到禁制前，余青青心里免不了紧张起来，系统安慰了她一路，一句话重复了几十遍，【宿主只要将手放上去，所有禁制均会解开】
身后的脚步停了有段时间，最聒噪的镜幻按捺不住，不耐烦地道：“师尊，要不改日？”
余青青的手慢慢放上去，心道：你们能改日，我不能！
禁制本就无形无色，以浓雾为界碑，她的手靠上去后，界碑外的雾犹如翻涌的云海，集结又散开，变幻不同的形状，再浓缩成一团，飞奔向她。
她来不及惊呼，雾团尽数没入掌心，密林的全貌如画卷徐徐展开。
她试探地朝前挪了挪，人没事！
“嘿嘿，”她偏头看向仨孽徒，面上是抑不住的喜色，挑了挑眉道：“我都说了我会解！”
“多谢师尊。”
孽徒们齐声道谢。
“走吧走吧。”
笑语惊飞了林中栖息的鸟儿，密林后鲜少走出人来，像这样四个一起的，还真是头一遭。
临渊靠着平阳镇，镇子虽然不大，却是南北要冲，宗门魔界都绕不开此地，如今，魔界势微，镇子里遍布修士。
宗门崇尚剑修，是以修士们人手一剑，看他们的眼神像看异类。
看书时，余青青就吐槽过这个设定，十八般兵器，爱拿什么就拿什么，凭什么只能举剑。
但人在书中走，不得不低头，她带着孽徒们闪身进剑行。
进去之前，她小声问镜清：“有钱吗？”
临渊的事务皆由他一人操持，钱财一事，问他准没错。
镜清低声：“有的师尊。”压在后面的“师尊要来何用”还没出口，面前的人已经越了进去。
余青青就跟风火轮似地滚进去，转了一圈后，被滚出来。
“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幌子上的字，连佩剑都没有的修士也敢进及仙行，晦气！”
余青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正要上前同他理论，胳膊忽然一紧，接着人被拽到一边。
“师尊进去做什么？”镜琉神色微冷，语气像质问。
被他瞧着，余青青没由来地有点心虚，嗫嚅着回：“买剑。”
他眉目拧了拧，愕然道：“师尊多年不出临渊，忘了此地规矩吗？及仙行只招待名门剑修，其余的修士，统统不让进。”
“是、是有些忘了。”
余青青点几下头，又听他说：“不仅是及仙行，平阳镇许多地方皆是如此，算了，师尊且去茶棚休息，将想买的东西告诉弟子，弟子去办就是。”
平阳镇如此，别的地方也好不到哪儿去。
那他每次出临渊得遭多少白眼……
镜清和镜幻也不常出临渊，不知他说的茶棚在哪儿，他走在最前面，绯红衣角如同天际晚霞，高挑的身形跟堵墙似的挡住了往来异样的目光。
那些视线像块大石头压在她胸口，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茶棚远离主巷道，她原以为会很冷情，没想到落入了别样的热闹。
目之所及皆是和镜琉差不多大的少年，多是没有佩剑的修士，她坐下来听了会儿，方理解佩剑的深意。
普通弟子入宗门，须从外门弟子做起，打杂磨练心性，四五年后才可以执剑修行，此为一重手中剑。
苦行数年有机会被长老挑入各峰，入峰后，剑上会印宗门名字，方到二重成为剑修。
再往上宗门掌尊赐剑名，便是三重剑主，只有极少数的剑修能到这一重，书中男女主也是历经千难万险，才拥有剑名。
“再往上呢？”
此话一出，四周陷入沉寂，众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像……嗯……像看猴子，而且这只猴子刚出世。
“再往上？再往上当然就是千剑峰的般乐掌尊。”
“这位姑娘不是修行之人吧，连这个都不知道！”
茶棚里哄堂大笑起来。
般乐掌尊？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余青青再问：“除了他，没有别人吗？”
‘哐咣’
镜琉打翻了手边的茶杯，幸好他手快，茶杯滚了几圈后被他稳稳拿在手里。
问话时，众人尚在笑声中，只有同桌的孽徒们听到了。
镜清和镜幻的脸色均不大好看，她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镜琉不会是有望成为第二个般乐掌尊的人吧……
但是，镜琉的面色又不大符合她的猜测，他神态自若地倒茶，“多年前差一点出现第二个，差一点点而已。”
“哦，原是这样。”余青青自顾自喝茶，心里拿定主意。
“我很久不出门，要多逛会儿，你们也去，想买什么买什么，找镜清拿钱，两个时辰后在茶棚汇合。”
说完，余青青拿上碎银率先走出茶棚。
过生辰得备礼，他们无福消受她的腌菜，只能送别的了。
她边问路人边找，终于找着一间铁匠铺。
“三把短剑，两个时辰要。”
铁匠掂掂她给的碎银，爽快应下：“好嘞，柄上可要刻字？”
“临渊。”
怕他写错，余青青食指蘸水，划开满是灰尘的桌面，低头一笔一划写给他看。
“姑娘稍候。”
铁匠抬手示意她坐铺子外等，转身抡起膀子锤锤点点，此地修士众多，有没佩剑的都来打剑，不少人想更逼真一些就在剑柄上刻字，正经的宗门名字肯定是不敢刻的，只敢挑稀奇不重名的。
前头坐的姑娘写得那两个字就没人刻过。
铺子里火星四溅，虽然溅不着坐在前面的余青青，但她仍觉得潮热，她解开束袖带，将袖子扁上三四道，双手托腮，露出大半截前臂，杏眸时不时转动几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的巷角，三道黑影斜出巷子又悄悄移回去。
“师尊疯了吧？”
镜幻拉了拉镜清的衣摆，声音现出一丝恐慌：“二师兄，你给师尊下的药会不会出问题了？师尊的修为没散，但脑子坏了！”
镜清面上闪过不解，“按理不会。”
“怎么会忘了般乐掌尊的名讳，”镜琉背靠墙，视线落在她的侧脸，像是自言自语，“难不成真疯了？”
“肯定是疯了！我总觉得师尊这几天不对劲，不仅不凶我们，还出手救了大师兄，多少年了，从来都没有过。”镜幻絮叨许久，恍然拍了下额头，“师尊到铁匠铺做什么？”
他刚想伸出头探个明白，后脑便挨了记打，“两个时辰后自见分晓。”
余青青离开铁匠铺时，天色已经暗了，天际抹上浓墨，缀上零星几颗，微风拂起屋檐角下挂的灯笼，各式各样，起起伏伏，连成一片，为夜晚的平阳镇添上几许昳丽。
凉棚处的修士各归各家，只有一张桌子被占据三边，她抱着剑不由加快脚步。
‘铿’
她把剑摊在桌上，“以后你们出门，记得戴上它。”先分一把给镜幻，“你脾气差，言语上容易得罪人，能少说话就少说话。镜清最沉稳，一定要看好他，省得让他吃暗亏。”
‘铿’
又拿起一把搁到镜清面前，“你心思细腻沉稳，临渊交给你，我是极放心的。”
‘铿’
余青青拿起最后一把，看向镜琉，声音较之前更缓：“妖魔怕得是人不是剑，人之寿有尽头，修为却没有，我们今日听到四重，孰不知世外还有高人，凡事勉力一试即可。”
她抿了抿唇，将剑放到他面前，笑着说：“镜琉，修行途中再遇难时，一定多想想开心的事。”
“我就到这里，”她顿了顿，“临渊，我不回了。”
风声和喧闹被屏蔽在茶棚外，孽徒们久久不曾出声，这让她怎么走？
关键时刻还得看镜清，他大大方方地收下剑，“谢过师尊，师尊日后作何打算？”
一提到日后，余青青胸中沉闷扫去大半，扬声道：“我要卖腌菜。”
闻言，镜清明显愕住，随后笑出声。
镜幻拍桌而起，哽着声说：“谁要吃你那些臭菜！”
说完跑出茶棚，镜清拿上他的剑追出去。
一直未开口的镜琉端详眼前的短剑，十寸长半指宽，剑柄剑鞘皆为木质，一看就出自铁匠铺，这一带的修士不少都是在那里打的剑，和这把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唯一不同之处——剑柄上的‘临渊’刻得很深。
他状似无意地瞥了她一眼，“真不打算回临渊了？”
“嗯。”
他拱手施一礼，“后会有期，师……”就要溢出的‘尊’字被及时拉回齿关，他重新说道：“后会有期。”
望着他的背影，余青青在心里回，“你的过去太沉重，就不祝你生辰快乐了。”
“再见啦，孽徒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