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一阵风吹来，凉意从羽绒服破开的口子处透了进来，天宝将衣服裹紧了一些，缩了缩脖子。
初春时节，天依旧很冷，树叶还没绿。他走过一片萧瑟的花园景观，停在一幢在他看来如宫殿一般的房子前。他把衣服上破了的部分往里面按了按，又弹弹身上的土，按响了门铃。
片刻，厚重的门打开了，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门里。
“张阿姨好。”天宝恭敬地鞠了一躬。
中年女人笑了，摆摆手说：“小吴是吧？我是保姆，太太在客厅等你呢。”
吴天宝跟着保姆进了这座“宫殿”，房子内的富丽堂皇再次让他受到了强烈的震惊。室内的家具摆设他不懂，只是觉得件件都是艺术品；装修的材料他看得出，都很贵，有许多是需要从国外高价定制的。
保姆把天宝领进客厅后就出去了，天宝面前宽大的红木沙发上坐着三个人，从右向左，依次是：一个中年女人，穿着精美套装，身材匀称、妆容清淡细致，眼角虽有些许皱纹，皮肤却散发出白皙光泽。一个中年男人，戴金丝眼镜，身穿西服，有些许肚腩，看上去又威严又亲切。以及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他的头发向后梳着，脸型瘦削，五官极其漂亮却有锋利的质感，身穿黑色皮衣，斜靠在沙发背上，周身散发出一种阴沉的压抑感。
吴天宝恭恭敬敬地对两位长辈鞠躬，“彭叔叔好，张阿姨好。”
然后，又停了片刻，转过头对着年轻男子轻轻唤了一声：“弟弟。”
“坐吧，”中年男人指了指对面的红木椅子。
“小吴，喝点茶。”中年女人说。
天宝没有喝茶，屋子里暖气开得好足，他有点热，可又不想脱掉羽绒服。里面的那件衣服更旧，而且他要一动弹，羽绒还可能会从破的地方漏出来。
“小吴，上一次见你父亲，得有二十一年了，这些年，你们过得还好吧？”这个张阿姨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很温柔很好听。
“嗯。”小吴点点头。
“那挺好。”
“我记得你还有两个姐姐，也都好吧？”
“两个姐姐都嫁人了……”吴天宝的手抠着膝盖，局促地回答，“过得还可以。”
“嫁人了，挺好的。”张阿姨笑着应和。
“你父亲，后来做什么了？那时候他托我给他找过工作，不过好像他不太满意，最后没去。”彭叔叔问。
“要饭，赌博。”
客厅里一瞬间安静地令人心烦，很显然面前的三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过天宝的这句话，反正那句万能的“挺好的”是不能再用了。
“咳咳，”彭叔叔咳了两声，打破了尴尬的宁静，“小吴啊，你这次突然来找我们，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可以和我们说，我们能帮的，一定会帮。”
“是呀。”张阿姨也附和着，从她的眼神中，天宝看到了一种殷切的真挚，他们是真的想帮他。
“没有什么需要叔叔阿姨帮忙的，”吴天宝摇摇头，“我只是想带天水去趟医院，见我爸最后一面。”
两位长辈顿时坐直了身子，只有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直直盯着天宝的那个年轻人，依旧斜靠在沙发里，阴沉的脸上没有一丝变化。
“你爸爸他，怎么了？”张阿姨问到。
“肝癌，晚期。”
中年夫妻互相对视了片刻。
张阿姨转头问他：“小吴，是不是需要治疗的费用，需要多少，我们拿给你。他现在在哪住院？如果需要转到附属医院，我们在那也有认识人，可以帮忙。”
“不用了阿姨。”天宝淡淡地回答着，“已经没有治疗的必要了。前两天已经抢救过一次，医生说他随时都可能停止心跳。”
天宝就这样平淡地讲述着父亲即将迎来的死亡，他知道自己并不伤心。这个逼死天宝母亲、又给五个子女带来折磨与灾难的男人，终于要死了。天宝觉得释然，他现在只想帮他完成最后一件事，那么他就可以彻彻底底和这个男人没有关系了。
“他最后的一个请求，就是想见他的小儿子一面，所以我来，是想请天水跟我一起去。”天宝说完，望向斜对面的年轻人，他的亲弟弟。
“我他妈不叫天水！我叫彭皓！”年轻男人终于说话了，他的鼻翼微微翕动着，愤怒代替阴郁，占据了他那张好看的脸。
“小皓，别这样跟你哥说话。”张阿姨轻轻扶了扶彭皓的后背，小声劝道。
“他不是我哥！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彭皓“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冲着吴天宝吼道：“那个乱七八糟的烂人老赌鬼，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我这辈子只有一双父母，就是你面前的这两个人！那个烂赌鬼把我送人的时候，不是要了一大笔钱的吗？多少来着？两万？20年前，巨款吧！他他妈是把我卖了！既然卖了，我就跟他没关系了，他是死是活为什么要告诉我？不，不是没关系了，我巴不得他死了，快点死！”
天宝望着有些歇斯底里的彭皓，一言不发，好像在静静地等待他发泄完毕。
此刻，彭皓吼完了，正立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天宝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一步，低下头轻声说：“求你了弟弟，跟我去一趟吧，就只是，见一面。”
“呵……”彭皓冷笑一声，他八岁起就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养父母对他很好，也将他保护得很好，他依旧像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健康、阳光的长大。可最终他还是知道了自己被卖掉的真相，从那时起，他的心中萌出了恨意：卖掉自己的亲生骨肉，在他看来，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家庭是恶心的、缺德的、没人性的，所以连带着与那个家庭有关的所有的人，他都不喜欢，当然包括这个他从没见过面，但却一眼就知道他们是亲人的——哥哥。
“求我？怎么求我？你他妈有什么资格，凭什么求我？”
下一秒，彭皓，连同他的养父母，全部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