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首都
运动会时间安排的是10月底，那几天天气没那么热，适合办活动。
崔灿他们的话剧被安排在开场第二个节目表演。
节目排练过很多回，大家早已驾轻就熟了。
依靠着几人高中生里难见的浮夸演技，节目获得了满堂彩，掌声如潮，后来还拿了开幕式表演的二等奖，得了几样文具。
崔灿也报了运动会几个项目，但都只是去当了回气氛组，反倒是向阳在男子一千米田径赛上拿了第二名得了枚银牌，而第一名是个体育特长生，引得张淼淼一直看他：“向阳，你这成绩好，体育也那么好，未免也太厉害了吧”
向阳微笑着说：“我以前身体不太好，为了保持运动量，每天都会跑会儿步”
“怪不得你比小时候长高了那么多”崔灿恍然大悟道：“我就说你那时候比我还矮，怎么现在长这么高了”
“不行，我下午要去打篮球”
向阳微笑着看着崔灿，把手里的奖牌递给他。
“干嘛”崔灿不明所以道。
“小时候不是说了么，我以后的东西都分你一半，这个没法分，就给你了”
那奖牌刚在向阳手心里握过，表面还沾染着少年的体温与汗液，带着温暖的温度，似乎有直击人心的力量。
崔灿捏着奖牌嘟囔道：“有这么回事么，我怎么不记得”
“你那时候还小，你还说要把你的开心分我一半呢”
高中的生活没有轻松可言，运动会后，崔灿他们便紧锣密鼓的迎来了高中第一次月考。
县中月考是按照高考的模式，已经很正式了，高一年级35个班全部打乱了考试，要考两天。
两天考试下来，学生们都感觉自己像是脱掉了一层皮。
考完试就是周日放假。
崔灿拉着向阳去家里吃饭。
本来向阳是拒绝的，可崔灿说：“我婆婆这周末要回老家了，听说咱俩现在上同所高中，想见见你”
他只得答应。
关于崔灿的婆婆，向阳的记忆寥寥，只记得那是个善良和气的老太太，总是穿一件干净的蓝色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有着和农村老太太不同的干净利索。
可这次见她，似乎变了些模样。
她中风后曾一度瘫痪，即使现在已经依靠复健恢复了半边身子的活动能力，生活能够自理，可勉强能活动的那只手还是不停抖动。
嘴角隐隐约约有口水涎下。
老太太人倒是和记忆中一同和气，一直催促向阳多吃点还说：“以前那么点个小萝卜头，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和灿灿关系还是很好，好啊，好啊”
崔建民撇撇嘴嫌弃道：“老太太，你快别说了，赶紧吃饭，吃完饭我送你回家”又对妻子说：“快拿纸给你妈擦擦，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老太太是变化不小，可在向阳眼里变化最大的还是以前镇子上对小孩子们很和气的崔叔叔，他如今挺着个肚子，曾经清俊的脸像是肿起来的发面馒头。
斥责完岳母他夹了筷子菜给向阳笑眯眯的说：“向阳，听说你现在是学校的第一名，以后正好带带我们家崔灿”
说到一半他电话响了起来，崔建民出去接电话了。
而剩下的饭桌上，老太太被女婿训斥后有些自怨自弃，打扮时髦的张萍萍对她妈的幽怨似是无所察觉，正数着待会儿要给她妈带回去的东西和弟媳妇的吝啬小气，小姑娘崔岚已经上小学了，但骄纵非常，正被保姆哄劝着吃饭。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似乎已经觉得稀疏平常而平静进着食的崔灿身上，皱了皱眉。
崔灿注意到他的目光，给他夹了块海参：“快吃，吃完了咱们出去玩”
“好”
向阳和崔灿很快吃完饭，准备去街上逛逛。
可下楼等电梯时，却发现仅有的两户电梯有一户在检修，另一户迟迟没上来。
“垃圾，天天都这样”崔灿小声骂道。
向阳笑了：“你可以跟小区物业提提建议”
“物业不管的”
“那找开发商会不会有用”
崔灿看他一眼，神情复杂：“这房子是我爸建的”
向阳：“……”
“算了，我们走楼梯吧”崔灿拉着他去安全通道，一推开绿色的门，崔建民的声音传来：“美美，我保证我这边忙完就去看你”
“没有，我真没有，我怎么还会对那个黄脸婆有感情呢，要不是还有孩子我早和她离婚了，你要相信，我最爱的是你啊”
崔灿把门猛地一关，响声震天，崔建民吓了一跳，忙回头去看，却只看得见黑漆漆的大门，他忙低头哄劝着电话里的女孩：“没事，刚刚好像有人来了，嗯嗯，我待会儿去看看”
崔灿不发一言的往另一道楼梯里走。
向阳也不打扰他，只是默默跟着他。
走到一半崔灿猛然停住，手握成拳狠狠砸在墙上：“艹他娘的崔建民”
向阳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忙上前安慰的拍打他的肩膀。
崔灿压抑许久的情绪一下就爆发出来，他咬着牙道：“老子上回在学校门口就看到崔建民这和那个女人了”
“那女人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崔建民都可以当人家爸了，真是不要脸”
向阳知道，这个时候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因此并未打扰他。
等到崔灿发泄完，他才犹豫着说：“你要不要告诉张姨”
崔灿赤红着双眼瞪着他，在楼道并不明亮的灯光里看起来像一只孤狼“你以为她不知道么，她早就知道”
“我初中就撞见过他和那个女人告诉了我妈，他们闹了一场，后来他又保证和那个女人分了，我让我妈跟他离婚，我妈不肯，说是为了我和崔岚，可以忍下这些，不会离婚”
“这几年明明张萍萍明明也发现了他和那个女人压根没断，却还说他只是在外面逢场作戏，她骗人，她明明是舍不得现在阔太太的生活，却非说是为了我和崔岚”
“他们这些大人真是虚伪的可以”
崔灿从小就是个皮实的孩子，哪怕小时候被父母教训了，可只要向阳他们在他面前，也总会逞强的笑，可此时却是泪流满面。
向阳对他再了解不过，他并非坚强，只是习惯于那副混混态度掩饰自己敏感脆弱的内心。
向阳安慰的抚摸着他的头发，语气耐心又温柔说：“没事，父母有他们自己的解决办法，等你上了大学，离开w县就会有自己的新生活了”
“大学”崔灿默默念着，在他们小时候，他们出生的那个小镇上，大多数孩子的命运是上完初中后出去打工，大学还是个太遥远的事情，但现在，他们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上了高中。
好像大学也并非想象里那么遥不可及。
他靠着墙坐在了台阶上，看着向阳：“你想去那个大学”
向阳直视着前方，目光坚定：“我想去首都，首都大学”崔灿知道，他的父母便是去了首都打工，却不知道他想去首都是否和他父母有关。
楼道的光并不明亮，但少年人的意气却足以散发出足够的光芒，崔灿觉得此时此刻，他身上的光芒令他不敢直视。
向阳也挨着崔灿坐了下来问道：“那你想去哪个大学”
崔灿诚实的摇摇头：“我没想过这个事，但你要去首都，我觉得去首都大学也不错”
“好，那咱们一起去首都”
“你以后想干什么啊，向阳”崔灿仰着脑袋问道。
“我想当个科学家”向阳学着他的样子仰头，可触目的并非碧蓝的天空，而是暖黄色的电灯泡。
“哈哈”崔灿哈哈大笑起来:“这听起来像是小孩子说的”似乎只有小孩子才有这般天真浪漫的梦想。
“可放到你身上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你一定可以的”崔灿脸上的泪已经被他用袖子擦干，只剩下一双眼红彤彤的，可他仍是笑着说。
“嗯”向阳弯了弯嘴角：“那你呢，你小时候说想当个老板，现在还想吗”
崔灿想到他爸的模样皱了皱眉：“不想了，我现在想当个自由的人，去环游世界，想走的时候就走，累了的话就歇歇再走”
“听起来也不错”向阳说：“感觉应该很适合你”
“是吗，我妈还说我很幼稚”崔灿笑了，眉目舒缓，眼中重新充满星光。
“没有，我觉得这个梦想很好，一点也不幼稚”向阳看见他笑，也忍不住笑了，眉目清朗雅致，笑如朗月入怀。
崔灿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唇问道：“向阳，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
向阳垂下眼睑，乌黑的睫毛一颤一颤：“没有”
崔灿被他的眼睛所吸引，忍不住靠近了一点：“向阳，你这么好看，一定不少女生追你吧，快说，谈过几个女朋友”
“我没谈过女朋友”向阳抬起眼瞧他，眼瞳漆黑如墨：“你长得也不错，你又谈过几个”
“嘿嘿”崔灿笑笑带着些调戏的说道：“想知道么，想知道……”
突的，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屏幕，笑意一点点褪去，眉间染上冷色，起身拍了拍裤子：“走吧，不是说要去逛逛的么”
向阳也点点头站起身。
等两人闲逛一会儿后去学校上晚自习分别时，向阳才说：“你好好学习，咱们一起考首都大学”
崔灿笑了，当即应下：“好”
这份好心情，一直到上完晚自习回家看到崔建民张萍萍坐在沙发上陪崔岚看电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
崔灿没理会他们，径直往楼上走，连张萍萍的招呼也没理。
张萍萍气愤道：“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没礼貌”
崔建民赶紧跟了上去，挡住了崔灿要关的门：“灿灿，咱们谈谈”
崔灿低着头看都不看他：“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别这样，你妈和妹妹还在下面”
崔灿松手让他进来了。
崔建民关上门，看着人高马大比自己还高上一点的儿子，觉得嗓子有点痒像是烟瘾犯了：“中午是你吧”
崔灿并不理他。
“哎”崔建民叹了口气：“爸爸在外面难免要应酬，但是你要相信爸爸最爱的还是你和你妈妈”
“呵”崔灿终于忍不住冷笑，直面这张令人生厌的面孔：“应酬，应酬需要应酬到床上去”
“有你这么跟爸爸说话的么”崔建民被他这么直接的讽刺气到了，扬起手准备扇他。
却被崔灿一下接住：“别动手，你打不过我”
崔建民被亲儿子抓住手，才恍然觉悟，对面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总是倔强着不肯服输的小孩，而是比他还高上一点年轻力壮的少年人了。
但他仍是色厉内荏道：“跟我动手，老子把你养这么大，就养出一个白眼狼了是么”
崔灿冷眼睨着他：“你看看你这副样子，那女的比我大不了几岁吧，图你什么，图你年纪能当她爸，图你肚肥腰圆身体虚，还是图你身上有点钱”
“老子的事情还轮到你管了”崔建民被抓着手仍控制不住暴怒：“吃我的用我的，还跟我横，惹急了把你扔出去自生自灭”
他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脾气一起来压根控制不住，连楼下也听到了。
张萍萍在楼下叫道：“你两爷子又在闹些什么”
崔灿一把把他推出去。
“我不会跟我妈说，你走”崔灿关上了门，和外面那个繁杂的世界与世隔绝。
其实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何必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张萍萍明明也知道，只是在装作不知道。
婚姻不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过的下去吗。
门关上了，隔绝了外面那个嘈杂烦恼的世界。
崔灿拿出一张纸，写下‘首都’两个字。
如果，去一个没有崔建民和张萍萍，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习以为常的世界，会不会一切都会好一点。